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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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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从没这么冷过。
应祐站在凯悦酒店金碧辉煌的旋转门前，拍打着黑色羊绒大衣上积攒的雪花。
他迟到了，公司年终聚会已经开始半小时。
作为新晋金融公司最年轻的数据分析主管，这种场合缺席并不明智，但该死的暴雪让整个城市的交通陷入瘫痪，他不得不从最近的地铁站步行二十分钟过来。
“先生，需要毛巾吗？”穿着深红色制服的门童递来一条冒着热气的白毛巾，眼睛却瞟向应祐身后空荡荡的出租车落客区。
——今晚恐怕不会有更多客人了。
“谢谢。”应祐接过毛巾，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
冰凉的雪花在接触到温热皮肤的瞬间融化成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
他抬头望向酒店门廊外混沌的夜空，雪花在灯光照射下如同无数细小的飞蛾，不知疲倦地扑向大地。
透过宴会厅的玻璃门，他看到里面觥筹交错的人影，听到隐约传来的爵士乐和笑声。
温暖的光从门缝溢出，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金色的线，像是分隔两个世界的边界。
推门而入的瞬间，暖气夹杂着香槟、香水与食物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迅速扫视全场，寻找自己部门的同事，却被舞台上突然响起的吉他声钉在了原地。
“下面有请星科科技的纪然为我们表演！”
掌声中，一个身形清瘦的年轻人被几个同事推上了临时搭建的小舞台。
他穿着简单的米色高领毛衣，黑色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刚刚被人揉过，脸上带着明显的窘迫。
应祐注意到他耳尖通红，不知是因为室内温度还是紧张，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上的一块银色手表。
“我、我真的不擅长这个...”年轻人的声音透过质量不佳的麦克风传来，带着一点电流杂音，却依然柔软清透，像是一片雪花落在温热的手心。
台下响起善意的起哄声，年轻人。
——主持人刚才介绍他叫纪然。
——深吸一口气，坐在了舞台中央的高脚凳上。
他调整了下吉他位置，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前奏响起的瞬间，应祐停住了正在解大衣纽扣的手。
是那首《Winter Song》，一首关于离别和雪的冷门民谣，他大学时曾经单曲循环过整个冬天。
纪然的嗓音并不华丽，却有种质朴的感染力，像是冬日里偶然照进窗户的一缕阳光，不灼热却足够温暖。当他唱到“I still miss you”时，眼睛微微闭起，睫毛在聚光灯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喉结随着旋律轻轻滚动。
应祐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他站在宴会厅中央，大衣还在滴水，在地毯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痕迹，却浑然不觉。
『他们说我疯了，在暴风雪中等待
但我仍会站在这里，直到你出现
因为冬天虽然寒冷
但没有你更冷...』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纪然的手指轻轻按住振动的琴弦，会场有几秒钟完全的寂静，随后爆发出比开场热烈十倍的掌声。
应祐发现自己也在用力鼓掌，手掌隐隐作痛。
纪然匆匆鞠躬下台，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把发烫的脸颊埋进了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里。
应祐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得太显眼，赶紧向餐台方向走去，途中不小心撞到了一位侍应生。
“抱歉。”他低声道歉，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纪然所在的那桌。
星科科技，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和他们公司有合作的一家小型科技公司，专门做数据分析软件的。
难怪会被安排在同一场年会。
命运有时候就是由一连串的巧合组成。
如果应祐没有因为项目汇报而迟到，如果纪然没有被同事灌了两杯酒后推上台表演，如果他们不是同时走向自助餐台。
——但所有这些“如果”都没发生，现实是，当应祐转身拿餐盘时，与刚好经过的纪然撞了个满怀。
红酒从纪然手中的高脚杯泼洒而出，在应祐的白衬衫上晕开一片暗红色污渍，像是一朵诡异的花在胸口绽放。
“天啊！对不起！我真的非常抱歉！”纪然慌乱地抓起一叠餐巾纸，手忙脚乱地想要帮忙擦拭，却因为动作太大而让酒渍扩散得更厉害了。
他的睫毛快速扇动着，在灯光下像是受惊的蝴蝶翅膀，“我真是太笨手笨脚了...”
应祐低头看着自己价值两千块的定制衬衫，又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满脸通红的年轻人。
纪然的眼睛在宴会厅水晶吊灯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浅棕色，像是秋日里的琥珀，里面盛满了真实的歉意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不知为何，应祐突然想起大学时在实验室打翻试剂的那个下午，教授看着他说：“有些意外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没关系，”应祐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柔和，“反正我讨厌这件衬衫。”
纪然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眼角挤出两道可爱的细纹，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深蓝色手帕，边缘绣着一个小小的“J。”
“至少用这个，餐巾纸会掉屑。”
当他们的手指在交接手帕时短暂相触，应祐感到一股细微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顺着脊椎一路向上，最后在后颈处炸开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抬头看向纪然，发现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正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嘴唇无意识地张开一条缝。
“应祐！你终于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
应祐回头，看到自己的上司周总正端着香槟朝这边走来，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
“抱歉迟到了，周总。地铁...”
“知道知道，这该死的天气。”周总挥了挥手，目光却在应祐和纪然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应祐胸口那片酒渍上，“看来你已经认识星科的小纪了？他们开发的算法帮我们节省了不少时间。”
应祐注意到周总说这话时，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敲击着香槟杯壁。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刚刚...意外认识的。”应祐干巴巴地说，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拿着纪然的手帕，赶紧塞进了口袋，“我是说，我们撞到了一起。”
“酒洒了。”纪然小声补充，眼睛盯着地板。
周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拍了拍应祐的肩膀，“年轻人就是容易...激动。对了，应祐，下周一的季度报告，总部很重视，你准备好了吧？”
“已经完成了，我明天再检查一遍。”
“很好，很好。”周总的目光又一次在两人之间游移，“别玩太晚，周一见。”
看着周总离去的背影，应祐松了口气，转头发现纪然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周总的背影。
“怎么了？”
“没什么，”纪然摇摇头，转回应祐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只是...我是不是害你被上司训话了？”
应祐失笑：“那不算训话，周总一直这样，喜欢打哑谜。”他犹豫了一下，“你的表演...很动人。”
纪然的耳尖又红了：“谢谢，其实我很久没弹了，手指都快生锈了。”他伸出左手，指尖确实有几道浅浅的压痕。
“为什么选那首歌？”
“不知道，可能是天气吧。”纪然望向窗外纷飞的大雪，“这首歌总让我想到一些...回不去的时光。”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宴会厅的嘈杂声、餐具碰撞声、笑声仿佛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只剩下他们之间这一小片安静的空气。
“你住在哪个区？”应祐突然问道，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突兀。
“静安花园，靠近地铁三号线。”纪然回答得却很自然，“你呢？”
“金茂公寓，就在你们小区后面那条街。”应祐惊讶于这个巧合，“说起来，我们公司最近在和你们合作一个新项目，可能以后会经常见面。”
纪然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是说，工作上。”他急忙补充，却又因为自己的急切而更加窘迫。
应祐感到一股莫名的愉悦从心底升起。
他想多和这个容易脸红的年轻人聊一会儿，但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同事发来的消息：「你去哪了？大家都在找你，年度最佳员工颁奖马上开始了！」
“我得过去了，”应祐无奈地晃了晃手机，“部门的事情。”
“当然，你去吧。”纪然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手帕...不用急着还。”
应祐摸了摸口袋里的布料：“我会洗干净再还给你，改天...改天我们可以聊聊那个合作项目。”
“好。”纪然微笑的样子像是冬夜里突然点亮的烛火。
当应祐走向自己公司的区域时，他能感觉到纪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背影。
宴会厅的暖气太足，他的脸颊发烫，胸口那片酒渍已经干涸，紧贴在皮肤上，却奇异地不让人觉得难受。
窗外，江城的雪下得更大了，覆盖了街道、屋顶和所有往事的痕迹。
而在温暖的室内，有什么新的东西正在悄然萌芽。
颁奖环节结束后，应祐再次环顾四周寻找那个穿米色毛衣的身影，却发现星科科技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走出酒店大门，发现雪已经停了，整个城市被一层纯净的白色覆盖，街灯的光晕在雪地上画出一个个金色的圆圈。
他伸手进口袋，摸到那块柔软的手帕，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个小小的“J”字母绣花。
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期待周一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