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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疏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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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清晨,应祐站在纪然公寓楼下,手指悬在门铃上方。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五天。
——比原计划的周末晚餐推迟了三天,因为纪然突然被公司派去邻市处理紧急项目。
门铃响了三声,对讲机里传来纪然沙哑的声音:“应祐?”
“是我,你还好吗?声音听起来...”
“上来吧,七楼。”对讲机咔哒一声切断了。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应祐整理着手中的纸袋——里面是他特意绕路去城西买的杏仁茶,纪然提过那家老字号是他最喜欢的。
电梯门打开,走廊尽头702室的门已经开了一条缝。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应祐愣在原地。纪然的公寓一片狼藉,行李箱敞开在客厅中央,衣服、书籍和各种杂物散落一地。
纪然本人蹲在行李箱旁,头发乱蓬蓬的,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睡衣。
“发生什么事了?”应祐放下纸袋,快步走到纪然身边。
纪然抬起头,眼睛红肿,显然哭过:“我爸...心脏病发作,昨晚送进医院了。”他的声音颤抖,“我得回北立市,今天就走。”
应祐蹲下身,握住纪然冰凉的手:“严重吗?”
“不知道...电话是邻居打的,说他半夜突然胸痛,叫了救护车。”纪然抽出手,继续往行李箱里塞衣服,“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说情况不稳定。”
应祐看着纪然胡乱收拾行李的样子。
——他把三件毛衣塞进去,却忘了带袜子,抓了一把充电线,却没拿充电头。
这种混乱与平日随性但基本有序的纪然判若两人。
“我来帮你。”应祐轻轻按住纪然的手,“你去洗漱换衣服,我来收拾行李。告诉我需要带什么。”
纪然张了张嘴,似乎想拒绝,但最终只是点点头:“谢谢...就,一周左右的衣服吧。洗漱用品。笔记本电脑。”他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应祐赶紧扶住他,“我没事,只是...没睡好。”
等纪然进了浴室,应祐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行李。
他按类别收纳——衣服卷起来节省空间,电子产品放在防水袋里,证件和病历单独放在容易拿取的小包中。
十五分钟后,一个整齐的行李箱已经准备就绪。
纪然从浴室出来,看起来清醒了一些,头发湿漉漉的,换上了干净的牛仔裤和灰色卫衣。
他看到行李箱,嘴角微微上扬:“果然是应式收纳法。”
“车票订好了吗?”应祐问。
“嗯,十一点的高铁。”纪然看了看手表,“还有一个小时。”
应祐递给他那杯还温热的杏仁茶:“喝点东西,然后我送你去车站。”
纪然双手捧着纸杯,小口啜饮。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应祐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自同居那几天后,第一次单独相处。
“伦敦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纪然突然问道,眼睛仍盯着杯中的液体。
“差不多了,下周三的飞机。”应祐回答,胸口泛起一阵酸涩,“我本来想今晚告诉你,公司同意给我两天额外假期,我们可以...”
“去植物园看樱花,对吗?”纪然抬头微笑,“你上周提过。”
应祐点点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本来可以”的想象中。
“走吧。”纪然最终放下空杯子,“该出发了。”
高铁站人潮涌动,周末的旅客拖着行李来来往往。
应祐帮纪然取了票,陪他在安检口前排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紧张感,仿佛两人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父亲...需要手术吗?”应祐打破沉默。
“还不清楚。”纪然咬着下唇,“他以前就有心脏问题,但一直拒绝好好治疗。总是说音乐是他的良药。”他苦笑一下,“典型的艺术家思维。”
应祐想起自己的父亲。
——同样固执的军人,宁可忍着膝盖疼痛也不愿承认自己不再年轻。
他突然很想拥抱纪然,但周围人太多,最终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到了给我电话。”应祐说,“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
纪然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伦敦...会很棒的。六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队伍向前移动,轮到纪然安检了。
他转身面对应祐,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迅速拥抱了应祐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安检通道。
应祐站在原地,看着纪然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胸口像被挖空了一块。
他想起那个雨后的清晨,纪然在他厨房里的吻,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们身上。
那一刻,一切似乎都那么简单,那么理所当然。
而现在,他们之间隔着即将拉开的千山万水。
伦敦的雨比预想的更冷。
应祐站在公司安排的公寓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来英国已经两周了,时差和工作压力让他精疲力竭,但每天与纪然的视频通话是他唯一的慰藉。
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手机屏幕亮起,是纪然发来的消息:「今天爸爸做检查,可能没时间视频了。他情况稳定了一些,但还是需要人照顾。」
应祐回复:「理解。照顾好自己。」他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想你。」
纪然回了一个心形表情,对话就此结束。
放下手机,应祐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处理工作邮件。
亚太区数据整合项目比他预想的更复杂,六个国家的数据标准差异导致无数兼容性问题。
但工作至少能让他暂时忘记胸口的钝痛。
——那种纪然正在慢慢从他生活中消失的感觉。
第一周,他们每天视频,纪然会给他看北立市的街道,医院窗外的梧桐树,甚至父亲睡着时平静的脸。
第二周,视频变成了隔天一次,然后是两三天一次。
每次通话,纪然看起来都更疲惫一些,眼下的阴影更深,笑容更勉强。
第三周的一个深夜,应祐在公寓里喝得半醉,忍不住给纪然发了个视频请求。
出乎意料,纪然很快接了起来。
“你喝酒了?”屏幕那头的纪然皱眉,背景是医院走廊的荧光灯。
“一点点。”应祐承认,“项目进展不顺,你父亲怎么样?”
“睡着了。”纪然的声音很轻,“医生说他需要长期休养,可能...可能没法再回音乐学院教书了。”
“那你...”
“我在考虑接手他的书店。”纪然说,“就是我家楼下那间小书店,你知道的,爸爸这些年一直半心半意地经营着,主要靠店员打理。”
应祐眨了眨眼,酒精让他的思维有些迟缓:“但你的工作...星科那边怎么办?”
“辞职了。”纪然平静地说,“上周正式提的,在北立市远程工作不现实,而且爸爸需要人照顾。”他顿了顿,“其实...我一直很喜欢那家书店。小时候经常在那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应祐想说些什么。
——关于放弃职业发展有多可惜,关于伦敦回来后他们的计划,关于那个未完成的吻。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会是个很棒的书店老板。”
纪然微笑,但眼中带着悲伤:“谢谢,伦敦怎么样?”
“湿冷。食物难吃。”应祐试图活跃气氛,“但项目很有意思。公司可能会延长我的驻留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延长?多久?”
“再六个月,总共一年。”应祐小心翼翼地说,“这是个好机会,纪然,副总裁的位置...”
“我明白。”纪然迅速打断他,“你应该接受,这是你一直想要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应祐想说“但我更想要你”,但酒精和理智阻止了他。
他们之间已经隔着千山万水,未来只会更远。
“然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纪然那边传来,“这么晚了,在和谁说话?”
纪然转头回应:“一个朋友,爸爸。您需要什么吗?”
“朋友?”那声音靠近了,“是江城那个金融界的小伙子吗?”
屏幕晃动了几下,然后应祐看到了一张苍老但依稀能看出与纪然相似的脸。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只是眼神浑浊了许多,嘴角下垂。
“您好,纪叔叔。应祐坐直身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清醒,“我是应祐,希望您感觉好些了。”
老人眯起眼睛盯着屏幕:“就是你啊。纪然整天...”一阵咳嗽打断了他,“整天念叨的那个。”
“爸爸,您该回去休息了。”纪然急忙说,画面再次晃动,变回了他的脸,“应祐,我得挂了,明天...再联系。”
视频突然结束,留下应祐盯着黑下去的屏幕。
他慢慢放下手机,走到窗前。
伦敦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摩斯密码,传达着他无法解读的信息。
第二天早上,应祐在宿醉中醒来,发现手机上有两条未读消息。
一条来自周总,确认延长驻留期的安排,另一条来自纪然,简短地写着:「爸爸情况有变化,这几天可能没法联系。祝项目顺利。」
应祐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只回复了一个「好」字。
日子像沙子一样从指间流过。
伦敦的春天变成了夏天,应祐的项目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公司甚至开始讨论让他负责欧洲区的扩展。
周总在电话里笑得合不拢嘴,说副总裁的位置已经板上钉钉。
而纪然的消息越来越少,从每天几条变成几天一条,内容也越来越简短。
书店接手得怎么样?
父亲恢复得如何?
这些问题很少得到详细回答。
偶尔,应祐会在深夜收到一张照片。
——书店新进的某本书,窗台上的盆栽,北立市的晚霞。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简单的表情符号。
七月中旬的一个周末,应祐独自走在伦敦桥上,看着泰晤士河在阳光下闪烁。
他突然很想给纪然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告诉他这座城市有多美又多孤独。
但当他掏出手机时,却看到一条刚收到的消息:
「书店今天正式重新开业了。爸爸设计的招牌,漂亮吗?」
附带的照片上,一家小巧的书店门口挂着崭新的木质招牌——“纪氏书屋”,下面是一行小字:“始于1999”。门口摆着几个花篮,但没有顾客的身影。
应祐放大照片,在玻璃门的反光中隐约看到了纪然的轮廓,比上次见面时瘦了许多。
他迅速回复:「很美。恭喜。生意怎么样?」
消息显示已读,但整整一小时没有回复。
当回复终于到来时,应祐已经回到公寓。
「还好。慢慢来。你那边呢?」
这种客气而疏离的对话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感更加刺痛。
应祐想告诉纪然伦敦的公寓有多空荡,想告诉他每次路过唱片店听到《Winter Song》时胸口有多疼,想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个吻。
但最终,他只是写道:
「一切顺利,公司很满意。」
「那就好。」纪然回复,然后是一个微笑表情。
对话再次终结。
应祐放下手机,走到窗前。
伦敦的夏夜凉爽宜人,星光点缀着天空。
在某个平行的宇宙里,也许纪然正站在他身边,一起欣赏这美景。但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之间隔着一整片大陆和无法跨越的责任。
八月初,应祐收到了正式延长驻留期的合同。
签完字后,他给纪然发了条消息:「确定了,再留六个月,明年二月回去。」
这一次,纪然的回复等了整整一天:「恭喜。爸爸说想见你,如果你回国时有空来北立市的话。」
这种客套的语气像刀子一样扎进应祐的心脏。
他盯着那条消息,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不是激烈的争吵,不是痛苦的决裂,而是一种缓慢的、无声的疏远,像退潮时的海水,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岸很远很远。
「当然。」应祐最终回复,「我很想见见他,也很想你。」
这条消息显示已读,但再也没有得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