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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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伦敦，阴雨连绵。
应祐站在公司会议室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亚太区数据整合项目提前两个月完成，董事会发来贺电，周总在视频会议中笑得合不拢嘴。
“应祐啊，干得漂亮！”周总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公司决定让你提前回国，负责上海分部的组建工作，副总裁的位置，板上钉钉了！”
同事们鼓掌祝贺，但应祐只感到一种奇怪的麻木。
过去三个月，他把自己完全埋进工作，每天十六小时的高强度劳动让伦敦项目创造了公司史上最快完成记录。
但此刻，成功的喜悦却被另一种情绪冲淡。
——他终于可以回国了，可以见到纪然了。
“谢谢周总。”应祐机械地回应，“我安排一下交接工作，下周就回。”
会议结束后，应祐回到公寓，拿出手机。
他和纪然的上一次联系还停留在八月初，那条未得到回复的“我很想你。”
三个月来，他偶尔会给纪然发些伦敦的照片，纪然会礼貌性地点赞或回复一个表情符号，再无更多。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应祐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不发消息。
他要给纪然一个惊喜。
收拾行李时，他在抽屉深处发现了那张植物园的合影。
——暴雨前他们在樱花树下的自拍，纪然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4月12日。
仅仅六个月前，却恍如隔世。
飞机降落在江城机场时，应祐深吸了一口气。
十月的家乡，空气中有熟悉的桂花香。
他直接打车去了静安花园，心跳随着电梯上升越来越快。
702室的门前，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按响门铃。
没有回应。
应祐又按了一次，等待，依然无人应答。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纪然的电话。
“喂？”纪然的声音传来，背景嘈杂，像是在某个公共场所。
“是我。”应祐说，喉咙突然发紧，“我在你公寓门口。”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应祐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我不在江城。”纪然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但是现在我在去江城的火车上，两小时后到。”
应祐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我去车站接你。”
“好。”纪然说，然后补充道，“爸爸情况好转了，所以我想...我想给你个惊喜。”
“我也是这么想的。”应祐苦笑。
挂断电话，应祐在纪然公寓门口又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命运似乎总爱跟他们开玩笑，让他们的步伐永远差那么一拍。
江城火车站人流如织。
应祐站在出站口，目光扫过每一个出来的旅客。
当纪然的身影终于出现时，应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瘦了，原本就纤细的身形现在几乎单薄，头发比以前长了些，软软地搭在额前。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旧帆布包，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应祐！”纪然看到了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们隔着人群对视，然后纪然开始奔跑，背包在身后晃动。
应祐迎上去，在纪然即将撞进他怀里的瞬间张开双臂。
拥抱的力度让应祐胸口发疼，纪然的心跳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快得像小鸟振翅。
“你瘦了。”应祐低声说，手指陷入纪然后背的布料。
“你也是。”纪然的声音闷在他肩头，“伦敦食物有那么难吃吗？”
应祐笑了，眼眶发热。
这一刻，所有未回复的消息，所有沉默的夜晚，都不再重要。
纪然在这里，真实的，温暖的，在他怀里。
他们打车回到应祐的公寓。
一路上，纪然不停说话，语速快得像怕再次失去机会。
——书店的装修，父亲的康复情况，北立市的秋天，新学会的吉他曲目。
应祐静静听着，目光无法从纪然脸上移开，仿佛要补足这几个月缺失的每一秒。
“...然后那个客人坚持要买我们橱窗里的古董书，那可是爸爸的收藏，我当然不能...”纪然突然停下，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喋喋不休，“对不起，我话太多了。”
“不。”应祐握住他的手，“我喜欢听。继续说。”
纪然看着他，眼睛湿润：“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很多很多。”
应祐的公寓还保持着三个月前的样子，干净整洁到几乎没有人气。
纪然放下背包，好奇地环顾四周，像在寻找什么变化的痕迹。
“和我想象中一样。”他轻声说，“典型的应祐风格。”
“你呢？住在哪里？”应祐问，“静安花园还留着吗？”
纪然摇摇头：“退租了，现在全职经营书店，和爸爸住在书店楼上的公寓。”他顿了顿，“我这次...只请了三天假。爸爸虽然好多了，但还是需要人照顾。”
三天。
应祐在心里计算着。
七十二小时，然后又是分离。
他突然抓住纪然的手腕：“跟我去上海。”
“什么？”
“公司派我去上海组建新分部。”应祐急切地解释，“我们可以...想办法，请个护工照顾你父亲，或者周末你回北立市，总会有办法的。”
纪然的表情柔软下来，他轻轻抽出手，抚上应祐的脸颊：“我们先不谈这个好吗？我们有三天时间，三天只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
那天晚上，他们像回到半年前一样，挤在应祐的沙发上看电影，分享一盒外卖寿司。
纪然自然而然地靠在应祐肩上，而应祐的手臂环抱着他，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纪然的发梢。
电影放到一半，纪然突然抬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个年会？”
“记得。”应祐微笑，“你唱了《Winter Song》，然后把红酒洒在我衬衫上。”
“你当时说'反正我讨厌这件衬衫'，其实是在撒谎对吧？那衬衫看起来很贵。”
“只是有点贵。”应祐承认，“但我当时只想让你别那么尴尬。”
纪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然后你坚持要送我回家，其实根本不顺路。”
“完全不顺路。”
他们就这样回忆着，从初遇到咖啡馆的雪日，从暴雨小屋到同居的那几天。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触碰，都被小心翼翼地拿出来重温，像珍贵的宝石在灯光下转动，折射出不同的光彩。
“那个早晨，”应祐低声问，“在我厨房里，你为什么要吻我？”
纪然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等太久了。”他抬头直视应祐的眼睛，“从第一次见面，从你送我回家那晚，从咖啡馆的雪日...我一直在等那个吻。”
应祐俯身吻住他，比伦敦阴冷的雨更温柔，比江城十月的桂花更甜蜜。
纪然回应着，手指穿过应祐的头发，将他拉近。
电影还在播放，但没人再看一眼。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床上。
应祐醒来时，纪然已经醒了，正支着胳膊看他，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
“早安。”纪然微笑，“你睡觉的样子很安静，几乎不动。”
应祐伸手将他拉近：“多久没这样看我了？”
“太久太久。”纪然靠在他胸前，“我有时会怀疑，那些记忆是不是我幻想出来的，你，我们...真的存在过吗？”
应祐吻他的发顶：“现在呢？还怀疑吗？”
“不怀疑了。”纪然轻声说，“但正因为真实，才更...”
他没有说完，但应祐明白。
正因为真实，才更难以放手。
他们利用这三天走遍了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那家咖啡馆，江边的餐厅，甚至冒雨去了植物园。
樱花早已凋零，但榕树还在，比记忆中更加茂盛。
纪然拉着应祐钻进气根形成的“树屋，”在昏暗的光线中吻他，仿佛要把半年的分离都补回来。
第三天晚上，现实终于无法回避。
他们坐在阳台上，分享一瓶红酒，远处江城的夜景灯火辉煌。
“上海的事。”应祐轻声开口，“你考虑过了吗？”
纪然的手指在酒杯边缘画着圈：“我不能离开北立市，应祐，爸爸的情况...他好多了，但医生说随时可能复发，书店是他的心血，现在也是我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我可以帮忙。”应祐急切地说，“请最好的护工，最好的医生...”
“不。”纪然摇头，声音温柔但坚定，“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他需要我，应祐，就像你需要去上海，需要那个副总裁的位置一样，这是我们的...责任。”
“那我们就远距离。”应祐抓住纪然的手，“周末，假期，我可以飞北立市，你也可以来上海，现代交通这么发达...”
纪然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盛满悲伤：“你知道那不够。对你不够，对我也不够。”他深吸一口气，“我想要的是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你，是分享生活中的每一个小细节，是在你疲惫时给你一个拥抱，不是几个月一次的匆匆相聚。”
应祐沉默了。
纪然说得对。
他见过父母失败的婚姻，知道长期分离会如何消磨感情。
上海项目至少需要三年，而纪然父亲的病情...
“我可以放弃。”应祐突然说，“拒绝上海的工作，申请调去北立市分公司。”
“不！”纪然几乎是喊出来的，他猛地站起来，“不要为我放弃你的梦想，应祐，我永远不会接受这个。”
“为什么？”应祐也站起来，“如果是为了重要的人...”
“因为那样你会恨我。”纪然的声音颤抖，“也许不是现在，不是明年，但总有一天，当你看着不如你的人在更高的位置上，当你想起自己放弃的机会...你会恨那个让你放弃的人。而我无法承受这个。”
应祐想说不会，想说纪然比任何工作都重要，但内心深处，他知道纪然是对的。
他花了多少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多少不眠之夜，多少汗水与坚持？
而纪然也有他的责任，他的坚持。
“那我们怎么办？”应祐轻声问，声音破碎。
纪然走回他身边，双手捧住他的脸：“我们拥有过彼此，应祐，在那个冬天，在江城最冷的季节里，我们温暖了对方，这就够了。”
“不够。”应祐抓住他的手腕，“远远不够。”
“我知道。”纪然微笑，眼泪无声滑落，“但有些故事注定只有三百天。”
那一夜，他们像没有明天一样相爱，像要把一生的亲吻都在这一晚耗尽。
凌晨时分，纪然靠在应祐胸前，手指在他心口画着圈。
“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他轻声问，“如果你从英国回来...”
“我回来了。”应祐吻他的额头，“提前两个月。”
“是啊，你总是超额完成任务。”纪然轻笑，“应祐，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要来找我。不要打电话，不要发消息，不要突然出现在书店。”纪然抬头看他，眼中含着泪水，“让我们好好告别，就今晚。”
应祐想说做不到，想说他一定会去找他，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这是纪然想要的，他会尊重。即使心如刀割。
清晨，应祐叫了车送纪然去车站。
秋日的阳光洒在江城街道上，给一切镀上金色。
他们坐在后座，十指紧扣，谁都没有说话。
车站到了，人流如织。
他们站在安检口前，像半年前一样，只是这次角色互换。
“照顾好自己。”纪然说，强装微笑，“副总裁先生。”
应祐想拥抱他，但周围人太多，最终只是捏了捏他的手：“书店生意兴隆。”
“嗯。”纪然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U盘，“给你，里面有些...回忆。”
应祐接过U盘，握在手心：“我有东西给你。”他从钱包里取出一枚精致的金属书签，上面刻着一行小字：“For J， the winter song in my heart.”
纪然接过书签，手指微微发抖：“谢谢。”他深吸一口气，“再见，应祐。”
“再见，纪然。”
纪然转身走向安检，没有回头。
应祐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胸口像被挖空了一块。
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应祐插入U盘。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为“300天。”点开后，是数百张照片。
——他们的咖啡馆初遇，雪中的漫步，植物园的樱花，暴雨后的小屋，同居时的早餐...每一张都标注了日期，按时间顺序排列。
最后是一段视频，拍摄于纪然北立市的家中。
画面中的他抱着吉他，轻轻弹唱那首《Winter Song》，然后对着镜头微笑：
“希望你在伦敦一切顺利，记得添衣，还有...谢谢你，为那个冬天。”
视频结束，屏幕变黑。
应祐坐在电脑前，窗外江城的阳光依旧明媚，但他的世界已经永远失去了那抹最亮的色彩。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