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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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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吧?”
送走楼下诸位“神仙”,赵朗终于顾得上楼上的这尊大佛,迈着步子悠悠走了上来。
结果还没走到室外,他就看到桌上的Whisky。
边叙酒量并不好,平时应酬喝的也都是度数不高的起泡酒,因此,就他今天这个举动,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他的反常——何况赵朗跟边叙共事这么多年,早成了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知道这人心里憋着事。
但边叙不是喜欢把事情说出来的人。
他喝了酒,又在露天阳台上吹了半天的风,现在有点头疼,只是从喉咙里轻轻发出一声“嗯”。
很明显,没起身的意思。
赵朗无奈摇摇头,从一旁拉把椅子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少半杯酒,端起来,想想又放了回去。
最后他点了一支烟,问边叙:“还清醒吗?”
“还行。”
说完,边叙端起自己那只酒杯,把残留在杯底的琥珀色酒水一饮而尽。
赵朗的视线穿过缭绕的烟雾紧盯着边叙,似乎是思虑片刻,他深吸一口烟,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通港里面有你认识的人,是吗?”
边叙没直接回答他,反问:“很明显吗?”
“别人看来明不明显我不知道,但我这儿确实有点明显。”
边叙知道他说的是刚才的事,飘忽着目光又道了句“抱歉”。
赵朗摆摆手,表示无所谓,旋即掐灭烟头,向后靠在椅背,双腿交叠,摆出一副纵览全局的样子:“是那个叫许知寒的吧——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能让你这滴酒不沾的人把Whisky拿出来?”
远处霓虹闪烁,雨水飘落,一点都不似当年的怀山。
边叙缓缓放下酒杯,视线落在右手手指上的莫比乌斯环戒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那个无限循环的纹路,永远都找不到出口。
片刻,赵朗听到边叙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开口:“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老同学”这三个字太轻,概括不了他们算得上轰轰烈烈的一年半,但剩下的词,像什么“初恋”、“前男友”,又太高了,他们够不上。
而且看许知寒的眼神,明显把他当陌生人了。
这十年,什么变了,什么没变?
赵朗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很识相地没再追问,放下叠起的双腿,换成了一副轻松的语气:“行吧,你俩的事你处理好就行,我找你是有其他的事。”
边叙眼底的阴霾还未全然散去:“什么?”
“边淮哥说过段时间他要过来,还让我给你带句话——有些事你解决不了的话,他过来解决——不过最近研究所有什么事情吗?也没有吧……”
赵朗突然开始自问自答,叽里呱啦的话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边叙太阳穴突突直跳,感觉头更疼了。
他狠狠掐了一下眉心,打断了赵朗:“我哥怎么找你那儿去了?”
“他和我确认通港的人员名单,顺便说的。”
听到这话,边叙眸光忽地一暗,心中闪过一个猜测。他眯起眼,再次沉下声音:“你回哪儿?”
“Wallingford啊,怎么……”话音未落,赵朗猜到了边叙的意图,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看来Wallingford的那间套房终于有人住了。”
边叙想着另一件事,即便被赵朗猜中心思也不恼,悠悠端起另一杯没动的酒杯,轻抿一口,眸光晦暗不明。
赵朗没想到他这个反应,戏谑的笑容旋即僵在脸上,尴尬起身:“嗯……那什么,我去叫车……”
人刚走,边叙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如他所料,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被边淮本人口里发了出来。
边叙思虑片刻,打下一句“我知道了”就收起手机,起身下楼,到柜台前把手里剩下的半瓶Whisky交给服务员,重新存放起来。
刚好,赵朗叫的车到了。
从餐厅到Wallingford,十几分钟的路程因为堵车他们愣是走了四十多分钟,加上下雨没有开车窗,到公寓楼下时,边叙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头痛欲裂。
他匆匆和赵朗打一声招呼,阔步走进电梯,靠在扶手上微微躬身,以缓解自己的不适。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一双手忽地探进来。
边叙本能地抬起头,一下子撞上许知寒探究的眼神。
双方都愣了一秒。
旋即,边叙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看许知寒站在门口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走到他面前,转身按下数字“7”。
随着电梯门关闭,狭小的空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其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冷意。
边叙站在换了一身休闲装的许知寒身后,盯着他白皙的脖颈,喉结上下滚动。
他原以为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不管是他还是许知寒,总有一个人会说些什么,可许知寒没有,而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觉得无所适从,不知从何开口。
叮——
电梯门打开,许知寒手插在口袋里,顿了两下,没有回头。
然而,在他踏出电梯的一瞬间,边叙猛地上前,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我找了你好久,不打算打个招呼吗?”
边叙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些委屈,许知寒嗅到周围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和檀木香,不由得攥紧拳头,被手里的东西硌得生疼:“你喝多了,边……博。”
边……博。
边叙听到这个称呼,心里瞬时凉了半截。
他缓缓抽回拉着许知寒的胳膊,迈出电梯,转身面对着许知寒,从嘴角勾起一丝苦涩:“边博……许知寒,你是觉得,用这样生疏的称呼,能抹去我十七岁那年的回忆,是吗?”
边叙歪头看着许知寒,希望他说些什么。
可回应给他的,只有良久的沉默。
片刻,许知寒抬起头:“所以,你能忘了吗?”
“怎么可……”
“能”字还没说出口,边叙抬眼看到许知寒眼中满是淡漠与疏离,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离——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将没有说完的话卡在喉咙,化成一道沉重的质问:“你希望我忘掉,是吗?”
许知寒没有回答。
“为什么?”
久久的沉默击在心口,边叙感觉自己的心沉了下来,他怔在原地,茫然失措。
把那段回忆放在心上的只有他吗?
久久溺在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里的只有他吗?
可明明当年先迈出那一步的人是许知寒!
“为什么?”许知寒轻嘲着重复了一遍边叙的问题,抬眼之间他的目光如一道刀锋闪过,“边叙,十年了,不该忘吗?”
“那十年了,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有必要吗?”许知寒反问一句,将目光移到边叙的右手上,无名指上古铜色的戒指色调暗沉,却刺的他眼睛疼,“反正你都把戒指戴上了,何必纠结之前的事情呢?”
边叙的脸色微微一变,抽回那只手,压低了眉峰,语气中带了几分试探:“你不认得这枚戒指?”
“我为什么会认识你和你对象的戒指?”
边叙侧眼看着许知寒,脸上写满了怀疑,可许知寒回答的干脆,眼里没有半分波澜——难道是他猜错了?
过了半天,边叙憋出来一句:“我没有对象。”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憋出来的,但是说出这话的一瞬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许知寒勾了勾嘴角:“所以呢?”
边叙比许知寒高点儿,但许知寒微微仰头,眼里的挑衅和侵略意味更足。
边叙压下心中的躁动,他舔一下有些干涩的嘴唇,重新抬起头:“换个地方聊聊,至少告诉我,十年前为什么离开。”
“可以。”许知寒看到边叙松一口气,继续补充,“但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西雅图学生物工程。”
边叙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许知寒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如果没做好这个准备,就别问我十年前的事。”
赔本的买卖,他不做。
边叙不死心,继续问道:“好,那我换个问题,你来Vita做什么?”
不等许知寒开口,他又抢先道:“别和我说只是为了工作,许知寒,你如果真想避开我,就不会来怀旭的子公司。”
然而,许知寒并未出现他预期中的、被人看穿的局促,相反,他用着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语气开口:“那是因为我不知道vita和怀旭的关系。”
如果知道,我绝对不会来。
后半句许知寒没有说,边叙也猜到了他的意图:“别蒙我了,我们的资料……”
“vita的资料,我是进了团队才能看到的,那个时候名单已经报上去,我想走也走不了。”
出于惯例,赵朗发给通港的资料里没有边叙的名字,却清清楚楚写着“怀旭生物科技”六个大字,他抱着最后一点侥幸,企盼借此击倒隔开他们的那堵墙,不曾想许知寒回答的依然滴水不漏,连眼神都没晃一下。
可边叙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他不禁暗骂自己,感慨今天这酒喝的真不是时候。
偏偏那酒带来的不适,伴随着惶惑在心里生根发芽,与沉默一起在四周蔓延,最后在边叙体内迸发。
边叙无意识地抬手捂住腹部,许知寒欲言又止,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两包苏打饼干:“要是不舒服的话,拿着先垫点吧。”
肠胃不好,还是少喝点酒。
回去之后早点休息,别熬夜。
这些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又被许知寒咽回肚子。
边叙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冲击到,一下子怔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许知寒已经抽回双手,转身离开。
手里的包装沙拉作响,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心头,边叙来不及等电梯,飞奔进楼梯间,用着平生几乎不可能达到的速度跑到九楼,打开房间门的一瞬直冲洗手间。
一阵强烈的干呕过后,边叙有些脱力。他大口喘着气,借助洗手台支撑起身子,抬眼,看到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双眼不知因何而泛红。
他垂下眼眸,行尸走肉般打开水龙头,任由冰冷的水拍在手背,顺着指尖滴落。
十年一梦,亦或,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