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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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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叙来西雅图的第一天就知道,西雅图的夜是冷的。
尤其是雨季,寒意顺着湿意钻进骨缝,浸透骨髓,最后凝结成一道冰棱,重重击在心口。
但今天他才第一次知道,西雅图的夜是漫长的。
漫长到窗外雨声时疏时密,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天都还没亮。
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直到天光渗进晦暗的云层,边叙睫毛微微一动,睁开了眼。
头疼。
边叙抬手,想揉一揉太阳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结果有什么东西倏地一下划在胳膊上,传来一阵粗糙的摩/擦感。
他偏过头,看到手边的两包苏打饼干,陡然间瞳孔一震,脑子瞬间清醒了起来。
他直起身子,踌躇着拿起手边的东西看了许久,最后抬手掐了下眉心,轻叹一口气。
昨天晚上他喝的不多,但在那杯Whisky的作用下,还是有些冲动了。
可既然许知寒给了他这两包苏打饼干,是不是意味着十年前他没听错——
“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可是……
边叙移开抵在额头的手,目光移向手上的那枚戒指,陷入了深思。
但他并没有思考太多时间,就被手机震动声打断了思绪。
是赵朗发来一条信息,告诉他楼下有安排的小餐厅,公寓的人都在那儿吃云云。
边叙思虑片刻,打下几个字:“通港人的也在那儿吃?”
过了几秒,赵朗回了一句是。
手机屏幕熄灭,边叙抽回思绪,活动了一下颈部,把两包苏打饼干小心翼翼地放到床头抽屉里,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让温热的水流滴落在身上,冲刷掉昨晚的一身酒味。
等洗漱完,已经过了七点,边叙便没再在房间待着,而是换了身衣服,下到一楼走向赵朗说的小餐厅。
餐厅里已经来了一部分人,边叙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最后精准捕捉到站在点单台前的许知寒。
“边总,早。”
“早,边博……”
边叙的注意力全在许知寒身上,一点没注意到身边路过vita几个研究员,眼底满是惊奇。
边叙象征性地颔首致意,再看向许知寒时,点单台上的服务员正在问他什么,而他非常肯定的点了下头。
许知寒身后没有其他排队的人,边叙径直走了过去。
他在许知寒身旁停下,扫了一眼menu,侧身看向许知寒,开口:“一份墨西哥卷饼、一杯冰美式,许博士,能帮我点吗?”
他特意加重了“许博士”这三个字,倒不是反击许知寒昨晚的态度,只是想看看,许知寒听到这样的称呼会是什么反应。
令他失望的是,许知寒脸上的自若维持的很好,甚至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他不看他,也不回答他,似是无声的拒绝。
边叙于是垂下眼眸,解释道:“我平时不住这边,公寓配的卡也不在跟前。”
听到这句话,许知寒终于开口:“你可以找其他vita的人。”
边叙回头扫一眼四周,vita所有因为新奇于他出现在这里而试图八卦他的人瞬间埋下头,变得“忙碌”起来。
嗯,还是有点眼力见的。
这个月要给他们加点奖金。
边叙心满意足地回过头,重新看向许知寒:“你看到了,没我能找的人。”
许知寒踌躇片刻,虽然依旧没有给边叙眼神,却退让了一步:“你确定要冰美式吗?”
“嗯?”边叙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什么,眸子里漾开一丝笑意,“换成热牛奶吧,谢谢。”
许知寒把边叙的早饭报上去,扭头看到边叙笑意盈盈看着自己,默默在心里下了个结论——自己多嘴了。
许知寒张了张嘴,但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片刻,两份早餐被放入餐盘。不等许知寒抬手,边叙率先端起盘子,转过身扫视一圈,最后找到一个远离人群的位置,走到桌旁,一手拿出自己的早餐,把许知寒的那份放在对面。
桌子靠窗,依然可以看到淅淅沥沥的小雨。
许知寒轻叹一声,缓步走到边叙面前,“吱呀”一声拉开椅子坐下。
边叙松了一口气,垂下眼眸咬一口饼子,一边用余光看着许知寒拿起自己的三明治吃了一口,然后端起那个印着“wallingford”字样的白色瓷杯,放回桌上时,水位一点没变。
见状,边叙冲着自己那杯还没动的牛奶点头示意:“不想喝咖啡的话,把这杯牛奶喝了吧。”
“不用。”许知寒冷声回道,又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苦。
即便里面已经加了一定比例的牛奶,还是苦。
看许知寒皱着眉,边叙也不由自主龇起牙,连忙拿出两张纸递给许知寒。
“这么多年,倒是一如既往的犟……”
许知寒擦掉嘴边的咖啡,正欲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疑问:“师哥,你不是不能喝咖啡吗,怎么今天点了杯拿铁?”
边叙循声望去——说话的这个人他隐隐有点印象,名叫沈言,是通港那边最年轻的研究员——不过不能喝咖啡,是什么意思?
边叙蹙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把牛奶和拿铁换了位置,听许知寒回沈言道:“哪不能喝了,我只是不喝所里的咖啡。”
“不是……”
边叙抬起头,看到许知寒掩耳盗铃一般在给人使什么眼色,让沈言的话堪堪停在了那两个字上。
沈言明显读懂了许知寒眼里的意思,发出一句恍然大悟的“哦”——很假——然后附到许知寒耳边,低声问道:“师哥,昨天晚上你不是和边博士还不认识吗,怎么今天就和人聊上了?”
声音虽小,边叙却听到了。
他垂下眼,听见许知寒扯了个谎:“昨天聊了几句,没聊完。”
“就是这样?”
“就是……”
“就是这样。”边叙打断许知寒,抬眼看向面前的两人。
不知道是因为沈言和许知寒挨得有些近,还是因为许知寒那句没能说出口的“就是这样”,边叙心里忽然涌上一丝烦躁。
他将视线停留在沈言身上,冷声问道:“沈博士,你师哥的私事,你问这么详细干嘛?”
边叙语气里的刺来的莫名其妙,沈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但许知寒一下子就知道边叙怎么了。
他回过头,拍了拍沈言:“你先去吃饭吧,待会说不定还要开会。”
“哦好。”
打发走沈言,许知寒靠在椅背看着边叙,眼底满是无奈。
“边叙,”许知寒轻叹一口气,问道,“你在想什么?”
边叙没有直接回他的话,反问道:“许知寒,你为什么跟沈言聊天时候那么自在甚至可以开玩笑,但是对我始终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许知寒垂下眼眸,手指停在桌面,似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沈言——”斟酌片刻,许知寒终于开口,“是我学弟,仅此而已。”
桌上的热饮已经不那么烫,许知寒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喝边叙点的那杯牛奶,他端起自己的水杯润了下嗓子,继续解释:“我和他是本科时候通过一个比赛认识的,后来又是同门师兄弟,所以比其他人更熟些。”
“他说话问问题有时候确实有点没边界感,但是心肠不坏。我和他从来都不是,也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那其他人呢?这么多年,有过始终待在你身边的人吗?”
窗外的雨下大了。
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的密集敲击声,像是无声的催促。
身后的人群叽叽喳喳——不止他们学校那十一个人,还有原本的华大学生——许知寒和边叙这张桌子安静地俨然格格不入。
许知寒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尽量维持住一个从容乃至上位者的姿态:“有没有,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无关。”
边叙怀抱双手,一言不发。
许知寒实在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和他纠缠不清,又开口:“边叙,不要再揪着感情的事不放了,不管是你我之间的还是你我各自的。两个月之后我还要回国你依然在西雅图,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
边叙眸光一暗,沉默几秒之后,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许知寒松一口气,以为边叙终于听进去自己的话,不料,边叙下一句话又让他神经紧绷:“意思就是,没有。”
“边——”
“许知寒,我不知道你当年为什么离开,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对我是不是不太公平?”
许知寒哑然。
因为同样的话,他也曾问过边叙。
而那个时候,边叙留在了他身边。
最后不知道是因为被这句熟悉的质问击中,还是被过去的回忆拉入漩涡,抑或纠结于自己曾经的选择,许知寒不自觉收紧双手,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我没有……”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但他确实没想过再见边叙。
重逢的代价太大,他没那个勇气。
“姑且如此,”边叙垂下眼眸,语气低沉且平静,“所以有些事你现在不想说的话,我可以不追问。”
“但我有一个条件,这两个月和我在一起,就当做是对我那十年的补偿。”
许知寒没有立刻回答他。
沉默了许久,安静地空间里响起许知寒低沉沙哑的声音:“边叙,我想我昨天晚上说的很清楚了……”
“但我不想接受你的提议,”边叙打断许知寒,继续道,“许知寒,那是我的十七岁,你凭什么要我忘记,又凭什么让我和你断了关系。而且……你明明比我更清楚,那一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边叙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但是许知寒眼底却没半分动容。
“那一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边叙,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看重那段日子,还是只是因为看到了我,才又重新把那段时光翻出来,来显得自己有多重情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