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玫瑰园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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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晨光像被筛子滤过一般，细碎地洒在玫瑰园的铁艺大门上。江临推开有些生锈的栅栏门时，金属铰链发出悠长的吱呀声，惊起了围墙上几只正在梳理羽毛的麻雀。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晨露与花香的混合气息，这是城市里永远找不到的清新。
画家调整了一下肩上的画具包，选定了园子东南角一处僻静的位置。这里有一丛盛开的"和平"月季，乳白色的花瓣边缘晕染着淡淡的粉红，像是少女害羞时的脸颊。他支起便携式画架，从包里取出素描本和一套德国进口的水彩颜料——这是他上个月办完小型个展后给自己的奖励。
"完美。"江临低声自语，用指尖轻轻抚平素描纸的边角。他习惯性地眯起眼睛，这个动作让他眼尾浮现出几道细纹。三十岁的画家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过分专注的眼睛，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笔尖触及纸面的瞬间，江临进入了那种熟悉的创作状态。世界在他周围淡去，只剩下眼前的玫瑰和手中的画笔。他先勾勒出精确的轮廓线，然后开始填充细节——每一片花瓣的弧度都要符合黄金比例，叶脉的分布必须遵循斐波那契数列，甚至连花茎上的刺都要精确到数量和位置。
"你这样画不对。"
突如其来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江临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他皱眉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米色亚麻衬衫的年轻男子站在身后。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像是古典油画里的光晕效果。
男子手里握着一把专业的花枝剪，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江临注意到他的手腕很细，但并非瘦弱，而是那种常年劳作形成的精瘦。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尖沾着些许泥土，却修剪得异常整洁。
"什么不对？"江临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他讨厌创作时被打扰，更讨厌别人对他的作品指手画脚。
男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江临身侧观察那幅未完成的画作。他身上的气息很特别——不是香水味，而是混合了玫瑰芬芳、泥土腥气和淡淡汗味的自然气息，莫名地让人联想到雨后的花园。
"玫瑰不是这样静止的。"男子终于开口，声音比江临想象的要低沉一些，带着晨间特有的沙哑。
江临挑眉："那应该怎样？"
"它有生命，会呼吸，会疼痛。"男子伸出手，指尖悬在画纸上方几厘米处，虚点着那朵被描绘得过分完美的玫瑰，"你画得太精确了，反而失去了真实感。"
江临低头审视自己的作品。确实，他习惯性地追求解剖学般的精确——每一片花瓣都对称完美，色彩过渡均匀得像色谱仪测量过一样。但经男子这么一说，他突然意识到这朵玫瑰确实缺少了什么——那种让观者能闻到花香、感受到晨露的生命力。
"你是？"江临合上素描本，语气缓和了些许。
"许昭。"男子微笑，这次直接伸出手，"这个玫瑰园的花艺师。"
江临犹豫了一瞬，还是握住了那只手。触感比他想象的更粗糙一些，掌心有长期使用工具形成的老茧，但温度很暖，像捧着一束阳光。
"江临。"他简短地自我介绍，"自由画家。"
许昭点点头，目光又落回江临合上的素描本上。他突然做了一个让江临意外的动作——拿起放在一旁备用的一支铅笔，在素描本的空白页上快速勾勒起来。
"等等，你——"江临刚要阻止，却在看到许昭笔下逐渐成型的线条时怔住了。
许昭画了一朵正在凋零的玫瑰。
花瓣不再饱满挺括，而是微微卷曲泛黄；花心不再完美对称，而是带着自然的歪斜；甚至有一片花瓣已经摇摇欲坠，却仍倔强地挂在花萼上。整朵花透着一种即将逝去的美，比盛放时更让人移不开视线。
"不完美的才是真实的。"许昭放下铅笔，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画中那朵脆弱的玫瑰。
江临盯着那幅速写，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抬头看向许昭，发现对方正望着远处的花丛，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格外清晰——高挺的鼻梁，微微下垂的眼角，还有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羽毛般的阴影。
"你经常这样随便改别人的画？"江临问，语气却不自觉软了几分。
许昭转回头，嘴角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只改我觉得有救的。"
江临轻哼一声，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朵凋零的玫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观察一朵花了——他总是追求技术上的完美，却忘记了艺术最本质的东西是传递情感。
"你懂绘画？"江临合上素描本，将它收进包里。
"不懂。"许昭摇头，弯腰捡起刚才放在地上的花枝剪，"但我懂玫瑰。"
他走向最近的一丛玫瑰花，动作娴熟地检查每一株的生长状况。江临不知不觉放下了画笔，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许昭工作时的样子很特别——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整个人像是进入了一种冥想状态。他修剪枝叶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偶尔碰到一朵特别娇嫩的花苞时，会不自觉地放轻呼吸，仿佛怕惊扰了它的美梦。
江临突然有种冲动，想把这一幕画下来。他悄悄翻开素描本的新一页，开始快速勾勒许昭的侧影。
"为什么是玫瑰？"江临一边画一边问。
许昭头也不抬："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做玫瑰园的花艺师？而不是其他花卉？"
许昭停下手中的工作，思考了一会儿。阳光穿过他额前的碎发，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因为它们最像人。"他最终这样回答。
"像人？"江临的铅笔停在纸上。
"嗯。"许昭轻轻抚摸一朵半开的红玫瑰，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情人的脸颊，"美丽，脆弱，带刺，花期短暂却拼命绽放……像不像人类的一生？"
江临怔住。他从未用这样的角度思考过花卉。
许昭继续道："而且，每一朵玫瑰都有自己的性格。有的张扬，有的羞涩，有的坚韧，有的娇气……"他指向不远处一丛深红色的玫瑰，"看那些'黑魔术'，花瓣厚实，几乎从不低头，像不像骄傲的贵族小姐？"又指向另一丛淡粉色的，"而那些'粉雪山'，稍微晒点太阳就蔫了，得多娇气。"
江临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许昭描述玫瑰的方式，就像在谈论一群性格各异的老朋友。
"你能教我认识它们吗？"江临突然问。
许昭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你想学？"
"嗯。"江临点头，合上画着许昭侧影的素描本，"既然要画，就该画真实的它们。"
许昭笑了，阳光在他的眼睛里跳跃："好啊。"
他走回江临身边，指着最近的一丛玫瑰开始介绍："这是'朱丽叶'，奥斯汀玫瑰的一种，花瓣层层叠叠，像是古典裙装……"
江临听着许昭的介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手上。那双修长的手指随着讲解轻轻比划，时而模拟花瓣的弧度，时而展示花苞的形状，像是在空气中跳着一支无声的芭蕾。
"……而这株蓝色的，是'海洋之歌'，其实它并不是真正的蓝玫瑰，只是偏蓝调的紫色。"许昭的声音将江临的思绪拉回现实，"真正的蓝玫瑰在自然界中是不存在的。"
"为什么？"江临问，同时悄悄记下许昭说话时眼角浮现的笑纹。
"基因决定的。"许昭解释道，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片花瓣，"玫瑰缺乏合成蓝色色素的基因，所以真正的蓝玫瑰只存在于传说中，象征着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江临若有所思："所以人们才这么迷恋它？因为得不到？"
许昭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或许吧。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进江临心里。他想起自己那些从未展出过的私人画作，那些不敢示人的情感表达。
"你每天都来这里工作？"江临换了个话题。
"嗯，除了周一园子休息。"许昭看了看手表，"我该去检查西区的花了，昨天发现有几株长了黑斑病。"
江临点点头，看着许昭转身离开。阳光透过他单薄的衬衫，隐约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像一对收起的翅膀。
"许昭。"江临突然叫住他。
"嗯？"许昭回头，发丝在风中轻轻晃动。
"明天你还在这儿？"
许昭微笑："九点，阳光最好的时候。"
江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花丛间，才重新打开素描本。那页纸上，许昭的侧影已经初具雏形——微蹙的眉头，专注的眼神，还有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江临用指尖轻轻描摹这些线条，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完成一幅画作了。
他收拾好画具，离开玫瑰园时已是正午。五月的阳光变得灼热起来，但江临的脑海里仍然回荡着许昭那句"不完美的才是真实的"。他回头看了一眼玫瑰园的大门，突然很确定自己明天会再来。
或许不只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