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那里仍是一片荒土 ...
-
孙池野看着眼前的一堆实验数据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没有被抽到，他不知道对自己，或者对整个基地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整洁的制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块污垢，他烦躁地拿起纸巾擦拭着。
人们本就对科研部有很大的意见，难道他要在人群前堂而皇之地宣告：我，孙池野，也参与了这次抽签，只不过没有被抽到而已？这句话放在现在，宁谁也不会相信。原本完整的纸巾被大力揉搓出一个洞，孙池野将纸巾捏成一个团，扔在了桌面上。
不能再想这些了。孙池野对自己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能抗辐射的药物研制出来，尽量减少人员的伤亡。他把仍有污垢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转身穿上了白色的实验服。
杨朝并没有同意玄知戮的想法。这十个人从来没有上过地面，可以说除了顾清泽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去过地面。去过的也已经死了。他们的恐惧不仅来源于地面上高强度的辐射，还来自对地面上未知的恐惧。让这十个人单枪匹马地到地上去在心理层面就已经消耗了他们一大半的行动力了。
离行动的开始也只剩下不到一天。基地里的大多数人都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挚爱，那十个人只好向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诉说着临别的最后的话语。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见面，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死在奇亚人的巡视机器人的屠刀之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即便回到了基地，却在辐射的作用下被鲜血封住了口鼻，只能看着自己爱的人在眼前痛哭。
“哥，答应我，安全回来。”平川的手有些颤抖着。他紧紧握着平泽饱经沧桑的双手。
“对不起，小川，这件事，我不一定能做到......”平泽在弟弟面前是他为数不多能卸掉军人外套的地方。
“哥，你什么时候拒绝过我的要求！”眼前这个比他还要高一点的弟弟如鲠在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平泽也在这一瞬间沉默了。从小到大，这对在奇亚人炮火下失去双亲，家园的两个孩子，相互依偎着长大，平泽一直满足着平川小小的要求，也是他自己把弟弟惯出了这幅任性的模样。
“哥，我替你去，我现在就去找元帅！”平川攥着平泽的手蓦然松开，转身迈开腿。
平泽一把拉住了平川，他刚刚迈开的腿僵在了那里。
“胡闹！”
“我有百分之七十五，你有吗！”平川几乎是吼着对平泽说出这句话。
“你是抗辐射性高的人群！是基地地最终储存人力！你有把元帅放在眼里吗！你有把整个基地放在眼里吗！”平泽第一次对弟弟说这么重的话。
平川的眼眶更湿润了。他甩开哥哥的手，
“好......好！你一个朋友都没有，你死了我也不会给你收尸！”
平川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可是话说出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两人就这么分别，各自躲回屋里偷偷哭着鼻子。
直到那最后的时刻。
负一层的地下有不少人为这十位英雄送行。顾清泽站在一旁，看着乌泱泱的人群，他不知道自己是何种的心情。带着这十个无辜的人去送死。
漾然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顾清泽的身边。
“漾然？”顾清泽有些不解地看着挤过来的漾然。
“老大，我可不是来为你送别的。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嗯，我知道了。我会的。”漾然似乎总在他陷入一个不能自拔的境地的时候出现。
平泽张望着人群，却始终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有些落寞，更多的是痛苦，自己临死前连自己最在意的人也看不到了吗？
几乎是几人将要转身离开的最后一秒，有人向这里呐喊。
“哥，一定要活着回来！”那声音夹杂着颤抖，懊悔，与希望。
“知道了！”平泽转过头去，看到满眼泪花的平川，他不能再去安慰他了。他必须要走了。
随着第一道门的开启，十一个人走了进去，厚重的钢板门将之前与之生活的一切阻挡在后面。
“一二道门之间会对回来的人进行探针测试。”顾清泽向余下的十人说道。
又一道门。“二三门间会回收剩下来的装备。”
“三四门间会对辐射性物质以及辐射性元素进行清除。”
众人知道这是最后一道门了。
他们不知道眼前会迎来的是什么。
说不害怕都是假的，谁会不害怕那注定的死亡？
而这个过程确实漫长又随机的，自己的内脏不知会在何时溃烂，自己的生命不知会在何时终止。
门扉之启，生命之终。
乘着电梯来到了地面，顾清泽又踏在了那片坚实的雪地上，余下的几个人踉踉跄跄地跟上。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这里是顾清泽，听到请回复。”
地下的墨尘和其余地上的十个人均答了收到。
“这里是墨尘，请各位按照原定计划行事，F到O区各区均有两人，指挥官会在Z区，请注意极端天气和奇亚人巡逻机器人，切记不要泄露基地位置。”
人们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不适的症状，原本紧张的氛围也缓解了不少，纷纷前往自己负责的区域。
寒风呼啸，几个小小的身形步履蹒跚在这雪地上。
他们纵身往更深更远处去，墨尘看着眼前的定位器上的几个红点越走越分散。
每次都是这样。都是哥哥保护自己。平川望着眼前的照片，眼睛已经红肿的不像样子。他无数次告诫自己，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有能力照顾哥哥了，可是哪一次不是哥哥保护他，他甚至连为平泽做一点小事都办不到。
自己怎么还和原先一样啊，和哥哥乱发脾气，甚至都不能好好告个别。
他似乎突然意识到，没了哥哥自己什么也不是。自己就是一个脾气差，只会动用蛮力，不学无术的人渣。
曲燃野看着越来越近的红点，对死亡的忌惮几乎是一扫而空，她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雀跃，在对讲机里喊着。
“平泽前辈！看看我找到什么了！”曲燃野跪坐在雪地上，专心致志地用军用铲子向下挖掘着，那代表生命的信号。
危险也悄然而至。
机械无声地瞄准了曲燃野的胸口。
“快躲开！”平泽几乎是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还坐在那里的人。
自己却被激光打了个对穿。鲜血淅淅沥沥地洒在雪地上，与苍白无色的背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鲜血越染越深，地面上的血肉眼可见的向下塌陷一块又一块。
平泽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实感。直到他看到地面上的血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究竟变得如何。
曲燃野一时间愣住了，竟是连半句话也说不出。她看到，那么一瞬间平泽的身体上是有一个洞的，透过那个不大的洞可以看到对面的雪原。可不一会那个洞却又被糜烂的血肉填充住了。
机械正准备第二次瞄准。
平泽拖着残破的身体抱住了机械的武器装置，嘴里含糊不清着血液，用尽力气说着最后一句话。
“快走啊......。”机器人不知疲倦的发射着红外线，渐渐地，平泽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他的眼神毫无生气。
小川会怪他的吧。
曲燃野也反应过来，将挖出来的象征着生命的孢子紧紧抱在怀里，向着来时的路拼力跑回去。
“他妈的！”一个奇亚人坐在控制台前愤怒的骂道。
“又怎么了。”
“真是一帮老鼠。042号被一个人类尸体给挡住了。”
“挡住挡住呗，又不缺那一个机械。”
“要我说，就应该把这帮老鼠彻底杀个干净。”
“嗯，你先得找到他们在哪。”
“呵，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干好你自己的工作得了。”
苍茫的雪原上还有着少女的哭声，她抱着那来之不易的孢子，那用鲜血换来的孢子，却又时刻警惕地小心地往基地的方向走去。
“报告......”曲燃野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用报告了，基地已经知道了。”墨尘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
曲燃野无声地哽咽着。墨尘的声音似乎在警示着她不要把剩下的话说出去，以免引来剩下八个人的恐慌，又似乎在欲盖弥彰地掩饰着她的罪行。
罪行，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曲燃野，请携带你手里的孢子迅速返回D区，其他人也在回去的路上。”
明明来时是两个人的脚印，回去时却变成孤零零的一条。
“......是。”她只能抱着这个同时代表了生命终点与生命希望的孢子回去。
“孙靖叶，赵颂年在G区发现生命信号，请求前往。”
“基地，批准。”
两人的合作还算顺利，一个人挖掘土壤，另一个人拿着容器随时准备着储存。
“顾清泽暂未发现生命信号。”
“即刻归队，其他人也在前往D区的路上。”
“我说颂年，咱俩也挺厉害的嘛，指挥官都没找到让咱俩找到了。”
“喂喂，靖叶，我还听着呢。”顾清泽无奈地笑了笑。
“真拿你没办法。”赵颂年无奈扶额。
“盛漫，你们那边怎么样？”
“报告指挥官，暂未发现生命信号。”
“平泽，你们呢？”
“报告指挥官，我们在L区收集到孢子。”回答的是曲燃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清泽又问了剩下两个区的。
最后的结果是在G区和L区收集到了两个孢子。
众人都集合到了D区，顾清泽敏锐地察觉到少了个人。
“哪一队少人了？”顾清泽又核实了一遍人数。
曲燃野还未来得及开口，基地的通讯强加了进来。
“这里是墨尘，平泽牺牲了。”
除了曲燃野之外其他人几乎都是小小的一愣。地面行动是会带来伤亡。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使一个生命凋亡。
“他......是怎么死的？”杨盛漫问出这句话之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听着。
“......”对面的人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复又说道。
“被奇亚人的巡逻机器人射穿。”
余下的九个人似乎是同一时间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因为辐射而死。
“指挥官，剩下的工作你都了解，余下的事情你来指挥他们吧。”对面的人说完这句话挂断了通讯。
“是。”
顾清泽很容易分辨出哪一个是曲燃野，女生的身量本来就小，再加上手里拿着容器。他直到看着自己同伴的死并不好受，路过她身侧的时候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第一扇门为这队英雄开启了。他们视野一片模糊，那些含有辐射性的物质也随着钢管流向了外面。
第二道门打开后，装有孢子的容器通过管道进入了基地内部，余下的十个人自顾自地脱着装备。于是他们又能看见自己的手脚了。
第三道门打开后，顾清泽对众人说，
“必要的检测，可能会有点疼。”
探测针刺入众人后颈时，除了顾清泽，其他人皆是小小地一颤。这是有点疼吗？
“脑频率与奇亚人不对等。”
“曲燃野肾上腺素阈值高出普通人类百分之二十五。”
“不用担心，正常现象。”顾清泽连忙说。
“孙靖叶肾上腺素阈值高出同等基因改造者百分之十一。”
“其余人均处于合理阈值内。准备进入基地。”
随着电子音播报完毕，那最后一道门也在缓缓打开。
杨朝率领着众人正站在门内，迎接着凯旋而归的英雄。
“欢迎回家。感谢各位对基地做出的贡献。”
平川茫然地在人群中寻找哥哥的身影，他挤过簇拥的人群，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彻底确定，回来的只有十个人。
“指挥官，我哥呢？我哥呢！”平川拽着顾清泽衣领，他不希望从眼前的人的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顾清泽立刻意识到了，眼前的人可能正是平泽的弟弟。
“对不起......”还没等顾清泽说完话，平川的情绪更加激动。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你们把他落在外面了？！”眼前人的脸与自己贴的极近。
“他......牺牲了。”
余下的九个人基本上都被送往了医疗部，联合科研部的人一同为他们做着身体检查。周围的人渐渐把顾清泽和平川围成了一个圈，目睹着这场惨剧。平川拽着顾清泽衣领的手渐渐脱力，他无力地滑座到地上，他抬眼无神地望着顾清泽。嘴里说出的话无时无刻地化为锋利的刀片扎入顾清泽的内心。
“你是说，出去十一个人，只有他死了......”似乎在提问，又似乎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节哀。”顾清泽垂下眼眸，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刚刚失去血亲的人。
“他是怎么死的。”句句话都失去了语气。
“被奇亚人的巡逻机器人......射杀。”
平川真是恨透了奇亚人。他的家，他的生活，他的父母，他的哥哥。
奇亚人毁灭了属于他的一切。
人群渐渐散去，并没有多少人认识这位名为平泽的士兵，他甚至连一座墓碑都未曾拥有，平川此刻却是缄默无声，没有人直到他在想什么。或许是后悔自己那时说出的话，或许又是在后悔自己到最后也没有述之于口的情感。
漾然与顾清泽站在这个失魂落魄的人的身前，默默注视着发生在人类基地的悲剧。
“老大，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吧。”漾然抬头小声对顾清泽说。他想到了教父逝世的那个晚上。自己也是这么安静的坐着。
顾清泽点了点头，与漾然一同离开了负一层。
空荡荡的负一层，只有他在悼念他的哥哥。
走廊里是静默无声的，在迎接了英雄后人们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老大？老大？”漾然的手在顾清泽的眼前晃了晃。
“嗯？漾然？”顾清泽回过神来，眼神终于聚焦。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别再想了，好不好？想点开心的，比如，这次取回了两个那叫什么......孢子！”漾然的拇指向外指着，努力回想起了它的名称。
“诶对了，老大，你的血是蓝色的，你说它在晚上会不会发光？”漾然盯着顾清泽发问。
终于顾清泽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他回答说，
“那我恐怕晚上都不用睡觉了吧。”顾清泽轻轻笑着，他希望阳光能永远照在他的身上。他也希望自己能保护好太阳让它永恒不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