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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雷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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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割掉我的翅膀,说我罪孽深重,那就让他们割!”
天虹握着法杖的手紧了紧,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许惋惜:“交子,不要回天道了。”
这夜,他只是很放心地阖上眼睛。
天虹将他置放在星轨中央,她执行完自己的任务,头也不回地离开。
偷食禁忌之果的事传开,这样的他,一个不完美的他,丑恶的他。
不被洗涤的脑髓和身躯活活/裸/露/在众神面前,曝晒在星辰中央,三十二道惊雷沉重而骇然劈在他的心口腹腔。
帝上的死,为他减轻四十九道雷击。
他以为自己是睡着了,等醒来,就是下一个茫然的天明。
人神共混,世界开启一个混乱时空的新纪元,元宇宙受到平行时空的磁场干扰,铸造全新的混纪元。
保留着封建旧时期的肉/身与魂灵,新兴三十世纪的技术与思想。
疯狂,躁动,暴力,玄奇把世界熔炼成一个十成十的怪物。
是夜。凡间下起倾盆大雨,这天的雷雨尤其的疯狂,好似如何也停不下来。
雨露刮刷地面打起水花,叶片落在地上滚落泥浆垢水,大片黄绿从老树巅如瀑似的泄而下,哀悼着什么,悲怒着什么。
一股霉菌泥土的气味贯入鼻腔,往北皱了皱眉,抬眼瞧窗外的雨。
恰逢这一眼。
一遭雷电直直地劈在他的窗户,啪嗒啪嗒扯出两抹火花。
真见了鬼了!
屋头有个外廊,那边灶台烧着一锅水,冒得呼噜呼噜响动,腾升一团团的白气。
女人在昏暗的台灯下裁衣,皲裂的手指捏着针线缝合人偶破的下裙片,抬眼又望见他在窗边观雨。
她一边不停手一边唤他:“阿北啊。”
往北才回过神应声:“哎二姑!”
女人往他的方向投来疑惑的目光,好奇地轻声问:“外头啥稀奇的?”
往北视线在窗子劈出的痕迹那里停留一会儿,摇摇头说:“没什么,怎么了吗。”
孙二姑注意到他的视线,了然他的顾忌,吩咐道:“这窗被打坏了明天得换新,不用在意,锅头水烧开你捡点火柴到你二姑爹房里给他暖暖手,开水取到别地儿放着,待会儿把砧板上的猪头烧了洗了。”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答应,心头对方才那阵雨雷电悸怕恐慌,又回身问:“窗子遭天雷滚了能要?”
往北走到外廊拿一个小铁盆,装几块火辣烧炭,干起活来嘴还不闲。
她觉得没什么稀奇,好笑着讲:“咋不能要,换个木框子能费多大劲儿?”
“成,我明儿赶集找个老板给你换窗框子,我出钱!”往北扬眉笑道。
孙二姑点头应许,没拒绝他的好意:“行,你出钱。”
往北说话大喘气:“您报销。”
孙二姑微怔,随即气得笑了笑,作势要扇他:“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他笑着往两边躲,端起装满烧炭的小铁盆跑出去,回头喊:“我给二姑爹送炭去了!”
“你等会儿回来把灶房里的猪头提溜过来。”孙二姑放下针线,两步移到门口伸头出去跟他讲。
“行。”
等他送完炭回来,顺路去灶房把猪头抱过来到屋内,这些时间孙二姑已经缝好衣服。
往北随便踢一个塑胶盆滑到门槛角落,放猪头。
走进去,就看见她在捯饬衣服褶皱,他问:“二姑,还没弄好呢?”
“差不多了,”她两只手指捏起来衣服两侧欣赏,是件红蓝相间的唐装,样式有些复杂,“就是褶子多,打算熨一熨。”
“哦,麻烦了。人偶呢?”
孙二姑扬了扬下巴,指着对门的筐篮。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筐篮里一个半人高的人偶赤着平静地睡在里面。
他赶紧抓起人偶夹在自己衣兜里,见了神煞似的地闭了闭眼,语气弱弱:“您好歹给件遮羞布啊,这摆在那光彩吗?”
孙二姑不以为意:“嗐,人偶羞什么?”
往北挥挥手自认为跟她解释不明白,从她手里接过熨斗,忙道:“算了算了,您老人家快去洗猪头吧,赶明儿还要请咱们店东家吃肉哩,我自己来。”
孙二姑倒也没拒绝他,转身找喷枪烧猪头。
雨到深夜,雷声就渐渐小了。
屋内没点灯,屋檐青瓦上簌簌滑落雨滴,噼里啪啦打在窗花边,水迹洇湿了朱红。
更夫披着厚重的蓑衣提灯缓行,踏过石板地,恰经过孙家窗台,一声锣,咚——
“——亥时二更,雨夜风凉,关好门窗!”
往北坐在书案边喝茶,听到打更声,便又才悠悠起身去关窗,瞥一眼外头闪瞎人眼的霓虹吊牌,退两步插好插销。
他查看孙二姑家四合院里里外外都安静,放心地回房。
躺床上正准备阖眼休息,隔壁那骚东西不知道发什么毛线情,没羞没臊地叫喊。
“哎呀,九爷~人家也是会疼的啦!”
往北横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脑袋。
“爷……不行啦!真的不可以啦!”
往北启合眼皮,思忖片刻,掀开面上被子,自我催眠地数羊——
一只电子羊、两只电子羊、三只……
“爷~人家……啊!!!”
床幔没有人放下,床上的人抬眼就与对窗倒挂的头颅直直地对上视线。
那么黑的夜,那么恐怖的阴沉死人脸。
对方先发出一声惊叫,往北就倒挂在窗边等着他叫完嗓子,最后默然发声:“你神啊,大晚上鬼叫什么?”
里面人才叫苦不迭:“你才有病呢吧!大晚上装什么吊死鬼!”
往北翻身翻下来,踹门进去,抄起边上木棍给两人舞了一段枪。
他眉梢微扬,笑里藏刀的神情叫人看了发毛,下一秒——
“薛九!我来是也!”他起势大喊。
薛九跟他一旁欢好的姘头抱着一堆衣服光/溜着朝院子飞奔,狼狈不堪地跳到树上。
“长枪啸九阴,你且瞧——横扫!除邪避祟!”
“咣当”一下打在薛九背脊,他嗷一声爬去更高的树杈。
“撩挑!震慑乾坤!”
“啷当”挥到薛九屁/臀,他被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滚滚流淌。
楼上的人显然是被吵醒了,三四间屋头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吱呀吱呀开窗户往下边院子里瞧。
往北终于舞尽兴了,棍子在他手背转一圈,“咚”地重重跺在水泥地。
先是一小伙子开口,嘴里撇着瓜子皮,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看戏一般:“哟,九爷您这大晚上的,光咝咝站外院做甚?”
楼上阿婆阿公一哄而笑。
“就是,当花孔雀求偶不成?”
往北瞥了一眼楼上,笑着不讲话了。
两人见他不动,又被楼上人调侃,薛九羞赧得紧紧扒着树干朝他哭着,叫骂:“我靠,往北你有什么毛病!”
他轻飘飘地吹声口哨:“给你舞段枪啊。”
“你大爷的,疯子!我要去告我爹讲。”薛九滑下来抱着一堆衣服哭,他的小情人早不知被往北打跑哪去了。
“还告诉你爹,来来来,”往北拎着他后脖颈跟拎小鸡儿似的,“你在嚎大声点来,二姑听了不揍死你!”
薛九一脸愤懑地抽泣,俩肩膀一抖一抖的,哭声离奇的难听,给往北一种正在赶鸭子的错觉。
楼上最靠边那屋的灯也亮了起来,薛九跟着就噤了声。
小伙子声音也放轻了:“幺儿醒了。”
那是薛九他老婆的屋,要撞上薛九这猪头搞外遇,他往后可就不是屁股疼的问题了。
谁不知道老薛家最宠的就是这儿媳妇。
包括邻里租借他们家四合院的,那都不是瞎疼人的。
薛九眼见楼上的屋子尚未走出人来,赶紧擦了眼泪,结结巴巴:“我……我哄我老婆去了!不跟你们玩了!”
往北点头,扔下棍子,洋自得意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九爷您请。”
薛九边哽咽边走进楼上屋里哄人睡觉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
寅时三刻,镇上桂花街已初见行人,路灯光在隐隐的月色辉映中有些稀薄。布鞋很快踩碎色泽斑驳,匆匆拉长影子,留给石板地忙碌岁月的痕迹。
这条路往北迷迷糊糊走过许多次了。
他依稀记得第一次过路是饿着来这府邸讨要饭吃的。
前年开春,薛家府邸正庆祝老爷子带的戏班子在城中口碑载道,红灯笼高挂霓虹灯牌,他家下人更是支起高杆把鞭炮放得震天响。
想是撞到哪位神佛下凡,离府邸最近的重阳山轰震一声。
天降菩萨石像,盘坐莲花,普照众生。
“菩萨!开光啦!!!”薛老爷子眼珠子快瞪出来,朝里屋扯嗓子喊。
“老爷……饿……求您给些吃的吧。”
薛老爷子裤腿儿一紧,被跪在地上的男孩紧紧揪住,全身上下脏兮兮的。
他儿子薛九一脸烦躁:“你谁啊邋里邋遢的!不晓得这儿是谁做主吗?”
往北跪着挪到他面前又去抓薛九的裤脚,脸上满是污垢,乞求道:“对不起……求您给点吃的吧!”
“哎!你这死乞丐!”
他正要踹,一旁的孙二姑赶紧拦住,瞪了他一眼低喝:“拿俩甜粽子给他,菩萨降临谁来咱家都是祥瑞,他可是咱的第一位客,你少唬人!”
往北吃完甜粽,蹲在府邸大门怎么也劝不走了。
薛老爷子妻管严,稀里糊涂地收养了他。
往北想到几年前,摇摇头笑了,抬眼瞧了瞧天色,开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