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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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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有些湿滑,许是昨夜大雨的缘故。
孙二姑的布坊在前东家的指点下才开起来,她原先是水绡棠的女工,今儿自个也开了个纺,自是要答谢。
这是她自己的原则,恩德必报。
往北拐路进胡同口,那边离水绡棠更近。
水绡棠北向,一堆人挤在木桥头观望。
溪水过石板叮咚响,垂柳条伴风拂去青年身上的尘埃。
青年金发及腰,苍白的脸颊没有丝毫血色,嘴唇干裂得发白,身上许多触目惊心的伤痕,长长一条像是鞭伤,他仅仅是裹了张青纱布,整个人匍匐在溪水边,眼睛紧紧闭着。
而他周围堆满穿着花花绿绿的人,离他最近带着鸭舌帽的女生精巧的瓜子脸上尽是淡漠,抬手挽了挽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眼皮都没掀一下,静静地站着端详。
没有人敢下去救,只是有人默默无闻掏出手机发布了张闪照。
“这人到底谁啊?不像是本地人啊。”
“肯定不是,外国妞!”
“有没有人下去扶一扶,这可怜见的。”
“你自己去呗!我们这哪敢?谁知道他会不会攻击人呢,万一他死了我可不敢担责任。”
“谁去?”
“你去吧,反正我不去!”
讨论来讨论去,这群人里总算是有个出头鸟,“你们也太怂了!我来我来,这美人谁先抱到是谁的!”
肥头大耳的男人露出一颗镶嵌的金牙,五大三粗迈步向前。
“得得得,祝禅小爷都说话了,咱们撤!”
人群中女生烦躁地皱眉轻啧,点击全息屏手环,打印辆3D机车出来,声音有些冷:“我带他走,你个老古董懂什么?家里米行管好了吗。”
祝禅脾气一点就炸,站起来鼻眼朝天,抬起一根手指戳她帽子顶,嘴边叼着根雪茄,嘴巴一歪一歪地讲话:“你又是哪家小姐?不知我祝禅的大名吗!竟敢来招惹我。”
女生眼神一凝,伸出胳膊抬手握住他的指节,用力往后折,动作没轻没重。
“啊——!痛痛痛痛痛痛……!!”
她冷哼着放开手:“你家里人没教你,对人要懂礼貌吗?用手指人,你们祝家真没教养。”
祝禅抱着那根手指在自己的衣袍上来回摩擦生热,“行行行!你祖宗的,老子不惹你!”
“这女的谁啊?”
“哎呀,蓝家的蓝家的,蓝思燚。”
“中医馆蓝家大女儿嘛!”
蓝思燚蹲下把人抱起来,虽说女人公主抱男人这景象在刻板印象中看起来确实不雅。
可谁能因为这种事就评价一个女人是汉子样,反而批驳一个男人是娇气包。
她将人放到机车后座,自己坐上去,似乎是觉得不妥,对着手环下指令:“改装飞车。”
全息手环扫描信息,立马将两人托起,机车改成一辆颜色炫酷的冷色调飞行跑车。
“蓝小姐!您可小心些哦,昨晚才下雨!”下面有人喊她。
她应了一声,车腾空到城镇上方,“嗖”地飞出去。
“北哥,你来啦!”
水绡棠店面门口站着一位穿着灰棕背带裤的少年,眼睛圆圆的,长得水灵灵又在气质上带有几分温柔。
往北离那儿有五六米远,走近些便听到他的喊声,回应:“哎!阿清,滕师傅在不在?”
滕清站在门前等他,眉眼弯弯笑道:“他在后院逗鸟呢,你是不知道,他一会儿浇花一会儿又去喂鱼食,我问他是不是等急了他还死不承认呢。”
他闻言笑起来:“滕师傅还有小孩子气呢。”
再走近些,桥边一哄而散的场景便叫他瞧清楚了,只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见灰白的水泥地上有一小片浸湿的暗红色血迹。
他拧了拧眉头,走进水绡棠。
滕清领他进门,水绡棠店面大,放在桂花街西北位置是相当有排面的。
这排放眼一望,除了玉记糕点就属水绡棠霓虹灯牌最耀眼,出门瞧见上空炫色溢彩的全息投影的色料卡片,不用猜便晓得。
离后院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往北终于要把脑海中疑惑的场景问题问出口:“桥边死人了?”
滕清一听便知晓他问的是什么,晃晃脑袋讲:“没,是今天水太大,把落河里的人冲上岸了。”
“那他们围着没人认?”往北觉得奇怪。
“都不认识,而且还长得诡异,没人敢去,怕染上什么不好的脏东西!”滕清越说到后边越恐被人听去,干脆贴着他耳朵讲悄悄话。
往北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了。
缓步至后院,掀开门帘,依稀得见一片绿水凉亭中央,摇椅上坐着位中年人。
似乎是听到这边的动静,中年人才掀起眼皮看过来,定睛到往北身上,欣道:“哎呦!阿北来啦?”
往北笑应:“是啊,滕师傅实在罪过,来晚了,望您切莫介怀。”
滕师傅爽朗地摆摆手:“好好好好好,不介怀不介怀!”
往北看向滕清,淡笑:“那我就先接滕师傅过去啦。”
滕清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府邸内花木扶疏,假山流水。
往北刚把滕师傅接到家,薛九莽莽撞撞从外面滚到门前来,表情慌乱。
见他莽莽撞撞,往北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地问:“怎么了?”
“我感觉我们对门来了个外星人,他长得也太……”
薛九在感受到一道视线之后忽地止住了声音,眼尖瞥见一旁来客,讪笑:“滕师傅好!”
滕师傅点头:“好好好。”
见他们有事要谈,故作大方地一挥手:“你们去吧,我上屋里转转。”
等他离开,往北才示意他讲完。
薛九靠近他的耳朵,眼尾带出一抹促狭的笑意,低声:“咱对面,蓝思燚带回来一个人!”
往北疑惑:“有什么稀奇的?”
薛九小声喝:“不一样!活!死!人!”
“嗯,”往北淡然,“然后呢?”
薛九尽力给他比划:“就是……哎呀,你懂不懂我?他长得很那个!”
往北故作恍然大悟:“你肖想啊?”
“肖想个屁!”薛九无语,“我又不是祝禅那个大□□。”
他道:“大差不差吧。”
薛九语塞。
他又想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理由,“你去看看呗,听我妈说那种神煞你贼会看,说你有钛合金狗眼。”
往北:“……”
忙着纠正他:“那是阴阳眼!!!”
薛九扳回一局:“大差不差吧。”
往北已经懒得解释,薛九也根本不想再听他言论,拽着他的胳膊朝对面中医馆奔。
中医馆在府邸斜对门,常往来,薛九有事无事就喜欢往那里跑。
八卦第一人。
扑面而来的药味熏得两人有些难以忍受,由于被薛九拽着,他整个人都浸泡在那种味道里面。
抓药的前堂右侧有小房间,里面摆放几张针灸的床位,掀开贝壳串的帘子就能看清。
极小的床上躺着一位青年,昏暗的光影下被金发遮盖的脸露出隐约的下颚轮廓线条,骨相是相当标致的。
他似乎没什么意识,身上的青纱布堪堪遮挡住白嫩的大腿。
薛九已经移不开眼了,惊叹:“哇——呜呜呜!”
他的视野和声音一并消失在同一瞬间。
哈?天黑了?!
往北站在他身后,用手堵住他的惊叹,以及他色眯眯的目光。
他问:“蓝思燚呢?”
薛九唔唔唔几声,往北顿了顿放开手。
“她来的路上飞车失控,轮胎爆了,去修车让我来叫你帮他看啊。”他得以解放之后才说。
往北低头看床上的人,又转过头问:“他又没撞鬼,把我叫过来做什么?”
薛九似笑非笑:“叫你过来不一定就是要你驱鬼啊,蓝思燚让你当他陪护。”
他点头:“为什么是我?”
薛九也一副不明不白的样子:“我怎么知道,她不信任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往北想了想:“你回去吧。”
薛九不明白:“啊?为什么是我?”
他皮笑肉不笑道:“因为这里不需要你了,九爷。”
白痴果然是白痴……
“哦,”薛九内心翻了个白眼,“你就是想看他呗,吃独食的玩意儿。”
往北好笑,抬腿一脚过去,“你滚不滚?”
“好好好好,我滚我滚我滚!”
薛九只得吃瘪,悻悻地跑回去了。
往北搬旁边的小板凳坐下来,掀开青年搭在身上的青纱布,他见到那骇人伤口的脊背不忍地皱了皱眉。
青年背上左右有两块对称的长条疤痕,血色暗沉,斑驳映在伤口上,它们奇异地长在人类肩胛骨的位置,诡异又瑰丽。
往北神色微怔,起身从青纱布里剥出青年的右手,他握住那只右手,摸索无名指。
无名指第三个指节背面的皮肉有块不大不小的青痕,肉眼像蛇形的纹身。
往北呼吸滞住,似乎是不可置信地又瞧了瞧。
又捋顺铺盖在他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半张好看的侧脸。
那张脸,令人极其的陌生,他唯独不会认错的是在天道给他咬的记号。
凡间洋人多了去了,义体人也不占少数。
他怎么可能就是?!
宙神那老家伙果然心狠手辣。
往北心疼地轻抚他的眉眼,又打来一盆热水给人全身上下都擦洗了一遍。
拿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上。
直到傍晚,蓝思燚差不多回来,他才起身。
蓝思燚见他真的从早待到晚,感到意外,换作往常,往北根本不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留在中医馆,他从来都觉得中药是令人叫苦连天的味道。
她问:“你一直在啊?”
往北道:“嗯,他没醒,没打算走。”
蓝思燚眉梢微扬,随手将大衣挂上右边的架子,冷酷的脸上挂起一丝笑意:“这么有耐心,要不你带回去养养看?”
往北语气轻挑:“你这么放心把你的病人交给我?”
她站在床头烧针,无奈:“那怎么办我最近没时间,我朋友甚少,而你,就是他最好的选择咯。”
“你照顾他吧,我每天过来看看他就行。”他说。
“为什么,我觉得你对他好像很感兴趣?”
“没必要。”
没必要。是因为往北觉得真的不用这么快让他认识,眼前这个人正处于昏迷状态,他指定也想不起来什么。
他们真的需要好好认识认识了。
蓝思燚抬眼扫了他一下,低头继续烧针,“好吧,但愿你的决定是对的。”
隔天,孙二姑又操心起窗框子的事儿。
她有点打脑壳了:“阿北啊,这两天瞧你来来回回往对面中医馆跑几十次,那窗框子都快捱散架啦。”
“那中医馆究竟有谁在啊?”
真是令人疑惑得很。
“呃噢噢……”往北抬头赔笑,“二姑,我马上去,马上去啊!”
他放下手中的人偶,重新提了根红线,把人偶放置在篮子里,匆匆出了门。
东门河有木匠,偏僻且邪门。
夜半更无人敢踏足。
桂花街到东门河路程必拐七道弯,亡魂路仅有一家老店铺,纸童伏地门前,面色苍白。
店铺内放置木棺二三,木匠是个瞎子,眼珠子经常性带血迹暴露在外。
往北神色淡然站在前边,四周起了浓雾,他处在白茫茫中央,木门在雾里若隐若现。
——“吱嘎吱嘎”
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白雾笼罩,留给人过路的缝隙黑洞洞,什么也瞧不清。
往北抬脚走近门槛。
纸童忽然闪到他跟前,纸糊的嘴巴发出诡异的笑声。
“嘻嘻嘻来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