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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又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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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种表情。
眉心微微蹙着,眼神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好像只要他不明说,别人就不会窥见他深藏其中的怜悯。
斯星燃忍受不了被人这样看着。
至少此刻别这样看他。
“你没听见吗!?”斯星燃倏地厉声道。
宋时微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睡衣纽扣松散了几颗,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眼尾一抹淡红。
整个人处于发懵的状态,正欲开口,却被吼得一愣。
愤怒在那张年轻的面孔上张牙舞爪。
无措中惊讶更甚,他下意识觉得不至于此。
转念又考虑到这个年纪的少年多少会敏感腼腆一些,宋时微想安慰两句,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好像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他此时心绪不宁,笨嘴拙舌的,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宋时微顶着一张发烫的脸,最终一言不发地转身,很安静地拧开门把手离开了。
青春期的少年情绪就像夏天的天气,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透。
宋时微咬住豆浆吸管,仰头望着湛蓝的晴空。
直到过于强烈的光线刺得眼睛开始酸痛,他才垂眼看向地面,眨了眨眼,道:“天气预报说今天中午会下雨。”
何闻芳今早起来化了淡妆,头发用一个崭新的绿蝴蝶抓夹盘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夏天的雨,落下了才算数。”她说。
“明明早上看还写的是晴转多云。”宋时微嘀咕着,“不过还好带了伞。”
何闻芳说:“这几天累坏了吧?下午你回去休息,没什么需要帮忙了。”
宋时微点点头。
七点钟不到,医院里已经人来人往,各部门像上了发条的机械,运作时发出嘈杂的响声。
宋时微坐在水杉树荫笼罩的花坛边上,垂着脑袋,过了会儿,他看向身边的何闻芳,没头没尾地问:“他今天会来吗?”
很久之前,宋时微便不再称呼那个男人为父亲。
何闻芳无奈摇摇头:“不回消息,电话也不接。”
为什么一定要他来呢?
母亲用攒下钱在城里老小区买下一套还不错的房子后,一家人就从乡下搬了出来。
而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丈夫,除了坐享其成,就只会吵架和要钱。
“妈,你和他离婚吧。”宋时微神色恳切,认真道,“虽然现在离婚手续不好办,但我们可以去法院起诉……”
何闻芳眼睫很小幅度地颤了一下。
宋时微捕捉到这细微松动:“妈……”
何闻芳忽然生硬地岔开话题:“早饭吃饱没?看你就吃了一颗鸡蛋。”
宋时微抿抿唇,抬眼直视她道:“那些亲戚和外人的想法根本不重要,日子是自己过的,别人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好了……”
“别再说了。”何闻芳平静地打断他,“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
检查完从医院出来,早餐店顾客正多。
宋时微跟在人群后边排队,一边回大学室友的消息。
弋点想喝一点点:【兄弟,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想找你喝酒,结果你不在家,敲半天门没人搭理。】
宋时微低头敲着手机屏幕。
ssw:【有点事。】
弋点暑假留校考研,学校为了方便管理和节省开支,将这些学生都集中安置在一栋楼。
担心他是因为学习压力大,不好和陌生室友倾诉才来找自己喝酒。
宋时微指尖悬在屏幕上,打出几个字。
ssw:【下午回,你可以过来。】
正好轮到他点餐,宋时微要了一份小笼包和一笼烧麦,外加两碗蛋酒,端到何闻芳坐的位置上。
他盛来一碟甜辣蘸酱,搁到桌上,问:“还头晕吗?”
何闻芳每样吃了几个,停下筷子:“好多了。”
宋时微用勺子搅动着纸碗里滚烫的蛋酒,好让它快些变凉能够入口。
“体检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他问。
何闻芳:“医生说后天。”
宋时微:“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医院取体检报告。”
何闻芳不赞成:“不用,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你过来一趟太远了。”
宋时微担忧道:“跟医生讲了最近经常不舒服的事吗?医生怎么说?”
何闻芳:“放心,医生说都是正常反应,没问题的。”
放在桌面的手机响了一声,是新消息的提示音。
工作群里通知下午有个临时会议。
其实在线上就可以搞定,但宋时微要回出租屋正好顺路,所以打算干脆去一趟公司。
反正打完卡就能走,还有加班补贴和路费报销可以领,冲着有钱,他倒是很乐意加班。
会议结束。
宋时微去超市买了一些时令蔬菜和新鲜瘦肉,在楼下驿站取了快递,大包小包地拎上楼。
电梯门向两侧打开。
弋点又剪头发了,这次更短,几乎贴着头皮。
他穿着白色背心和宽松黑短裤,一双人字拖,懒散地撑在走廊窗台上抽烟。
听见动静回过头,戏谑道:“哟,大忙人,终于有机会见到你了。”
“……”
弋点不客气地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朝里看了一眼:“打算做饭给我吃?真是令人感动。”
宋时微腾出一只手拿钥匙开门,某些不好的回忆浮现在眼前,他异常冷漠道:“没打算。”
上个月刚租下这套一居室时,弋点嚷着要来帮他打扫卫生,忙完还要大显身手,让宋时微尝尝他高超的厨艺。
尝倒是尝到了,就是装盘的时候,一大锅土豆炖鸡被他失手连锅摔到了地上。
所幸没烫到人,宋时微头疼地扶额,给饥肠辘辘的两人点了外卖。
弋点跟着进屋:“那正好,晚上别做饭了,请你吃烧烤。”
“出去吃?”
“不想去,外边人多。”
弋点下楼买了一筐啤酒上来,扔几瓶进冰箱急冻,甩开拖鞋瘫在沙发上,边等外卖边打游戏。
宋时微看了眼钟还早,问:“你饿了?”
弋点拆了袋苏打饼干:“我今天中午才起来,到现在啥也没吃。”
宋时微在整理东西,闻言诧异问:“不学习了?”
“休息。”弋点长叹一口气,“这几天背书背得我脑袋疼,早上背的晚上就忘,什么都记不住,越背越觉得完蛋了。”
“还有图书馆坐我旁边的那个傻迪奥,写字声音忒大了,一直沙沙沙的,吵得人根本静不下心学习。”
宋时微说:“学不进去休息几天也行,劳逸结合。”
他收拾好屋子,用盆接了水,在洗手池洗衣服。
弋点伸长脖子瞅了一眼:“衣服用手洗?咋不用洗衣机?”
“……节约用水。”
手里的是斯星燃昨晚给他穿的那套睡衣,他打算洗干净还回去。
衣服布料摸起来滑不溜秋的,像是丝质品,宋时微担心洗衣机给洗坏了,才用手洗。
弋点是某手游的小主播,考研期间停播了,但偶尔会和主播朋友连麦打游戏。
两人的对话正好被朋友直播了出去。
朋友在麦里问了句什么。
弋点顿时怪叫道:“我俩直男,别搞。”
弹幕刷屏刷得起飞,弋点这边看不见,但朋友是个无情的念弹幕机器,一字不落地念给他听。
[反正我不会给我室友洗衣服……]
[室友声音好好听~好温柔~]
[好磕,小点和室友99。]
“我草了,那不是我的衣服。”弋点炸了毛,极力澄清,冲水池前的人喊道,“你洗的谁的衣服?你快说洗的是你自己的衣服!”
宋时微望着浸泡在水里的手指,难得沉默了。
弋点急得操作都开始变形:“我靠,别乱磕啊!我接受不了,鸡皮疙瘩掉一地。”
“不是,等会儿。”打完一局等待匹配的间隙,弋点反应过来某件恐怖的事情,手动点了闭麦问:“你昨天到底去哪儿了?”
他走到宋时微身边,眼尖地看清了盆里绝对不属于他的衣服。
“这不是你的衣服吧?”
宋时微小声撒谎:“是我的。”
“扯。”弋点完全不相信,“这牌子的睡衣都四位数了,你买得起?”
宋时微辨无可辨,一脸坦然地看着他。
“啊!”弋点失望地哀嚎一声,扑回沙发上,万分心痛道,“你居然背着我有别的狗了,还是个有钱的狗!”
“……”宋时微,“别乱说。”
弋点叫了一大份小龙虾和满桌烧烤,两人喝着酒,配着游戏比赛直播,聊到深夜。
弋点喝醉了,趴在桌上难过道:“我一定要考上研,不然我妈要我回家相亲。”
“我只想和我女神结婚,呜呜。”
宋时微也醉得不轻,敷衍地拍了他两下,脸埋进臂弯里睡着了。
宿醉第二天醒来。
宋时微神志不清地骑小电驴去医院,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地上班。
幸好今天工作量不是很大,睡了个救命的午觉后,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宋时微从路边用小货车拉水果的商贩那里买了半边包甜的冰糖西瓜。
他把西瓜放进车篮子里,骑车慢悠悠地前行。
路过一家新营业门口还摆着花篮的机车俱乐部,宋时微下意识多打量了两眼。
脑海中很容易勾勒出某个年轻的身影。
其实他从来没见过斯星燃骑车的模样,但莫名觉得,少年应当与肆意驰骋的机车一般,像风一样自由。
“喜欢什么样的车?”
宋时微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俱乐部。
中年男销售穿着一套职业西装,圆润的躯体紧张地绷住衣服面料,外套只有一颗纽扣能扣上。
宋时微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弱声拘谨道:“我随便看看。”
男销售上上下下来回扫他好几眼,然后和气地笑了笑,脸上挤出褶皱小洞,用听起来十分专业的腔调对他道:“先生,咱们这里的车都很贵,希望您管住手不要乱碰哈。”
宋时微手臂悬在半空中,正准备摸一摸距离最近那辆银灰色机车的龙头,闻言整个人都僵住了。
脸颊登时火烧火燎,他收回手抓了抓T恤下摆,局促开口:“不好意思……”
宋时微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低着头急匆匆想往外走。
清亮的声音从俱乐部深处传来,带着空旷的回音。
“这里有的车比较贵没错,但并不是每一辆价格都很高昂。”一位染着绿头发的年轻人走了出来,“而且,我没说过不让客人碰这种话吧?”
他微笑着看向男销售,客气道:“今天也快下班了,方先生,转正的事先回家等通知吧。”
说完,他转向木头似的杵在旁边宋时微,笑眯眯问:“想试试吗?”
“我、吗?”宋时微有几分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会骑机车,打扰了。”
他着急离开,一抬头,发现门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少年全身黑衣,一条长腿随意曲起,散漫地倚靠在门框上。
帽檐很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清澈而冷淡眼睛,直直地看了过来。
宋时微满脑子都是快点出去,看都没看人一眼,路过时低声道:“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半边身体刚探出门口,手腕突然一紧。
宋时微一惊,难以置信地抬头瞪大眼:“你干什么……”
斯星燃抓住他的力度不减丝毫,冷声道:“一天没见,装什么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