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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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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长,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梁戎觉得陈固凑近时,自己呼吸不太对劲,可能是阳台太窄了。
风吹得人乱糟糟的,陈固哆嗦了一下,转身朝屋里走:“走吧,时间不早了。”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9:27,他们在这干巴巴站了快两个小时。
陈固走在前头举着手电筒,梁戎小心翼翼绕过路上的杂物。
楼下街对面的烧烤摊已经支棱起来了,两边路灯蔓延出无数条毛绒绒的线。
陈固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扭头对他说:“你现在回去没事吗?”
梁戎愣了愣,抬头看了看:“不知道。”
陈固叹气,关上手电筒,和他并肩走:“那到时候你先进去,我后面跟上。”
一旁的梁戎木愣地点点头,想到平日母亲叮嘱他不要和对门的混小子玩太近,心不自然揪起来。
两人的影子在人行道上融成一团,分不清是谁的手挨着谁的膝盖。
他们一路无言。
想起巷口里的小狗,陈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转念一想梁戎肯定受到了刺激,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他们走过七零八碎的街道,停在巷口前。
陈固朝他使了使眼色,梁戎抓着书包肩带的手紧了紧,深吸了口气。
他看着梁戎身上书包反射出来的亮光,等人走到半路,他才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梁戎听在门前,手上开门的动作发出轻响。
看着他走进去后,陈固才松了一口气,伸手往裤兜里摸出钥匙。
他立在门前,把钥匙插进锁孔,手腕顺时针转动一下。
砰!
身后大门重重撞在墙上,陈固手一抖,钥匙落下发出轻响。
铁门被风顶开一条缝。
忽然,被一股大力抓住帽沿,把他整个人措不及防地往后带。
“你大晚上带梁戎去哪了?”,身边邻居家门口的声控灯亮起来,梁威狰狞恐怖的脸出现在他身后。
陈固用力挣了两下,没挣开,伸手想掰开他的手。
这时女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围着一条酒红色真丝丝巾,双手环胸睨着眼瞪他:“小陈呐,我们家平时是有门禁哒,阿戎可不是听不懂话的孩子。”
女人慢条斯理地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她刻薄充满偏见的眼神像锋利的刀片,细细刮过面前人的脸。
陈固没在意她的目光,指尖发白,还推不开男人粗壮的手臂:“放开。”
话音刚落,梁威哼了一声,又把他往前带了两步,甚至能闻到男人身上发苦的烟草味。
正在发育阶段的青少年和成熟的中年男人在力量上明显差远了,陈固清楚这一点,为了不激怒对方,并没有很大的反应。
梁威见他手上的力度松懈了,看了一眼早已熄灯的二楼:“陈勋祥呢?”
陈固听出了话中之意,淡漠看向他,一声不吭。
许是认为被小辈无视,有失面子。他粗着嗓子,指着陈固骂道:“和你爹一样烂。”
陈固忍不可忍,拍开他的手,像街头受到威胁的野狗,眼神狠厉。
梁戎目光微顿,气急败坏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女人煽风点火:“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连长辈都敢冲撞,别带坏我家阿戎哦…”
话音未落,陈固挣扎得更厉害了:“放你妈个屁!老子哪带坏他了!”
忽然头皮一紧,男人连帽子带头发抓着他的脑袋往前带,鼻梁结实的挨了一拳。
陈固顿时疼得倒抽凉气,身子不受控制向后倒。
后脑勺砸在铁门上,沉重的撞击声落下,发出一声闷哼。
门板哐啷啷作响,耳膜跳了两下,一时间脑子里充斥着刺耳的耳鸣声。
他晃了晃脑袋,眼前发黑,胃液一阵翻涌,衣服领口也被扯开了线。
“你这娃娃,怎么说话的!”
女人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扶了扶额头,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光抬手就挺费劲。
朦胧中旁边的房子陆续亮起了灯,街坊邻居听见动静纷纷出来看热闹。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
前头的大爷踱步上前,毫不避讳问梁威事情经过。
男人张牙舞爪和他们说了一大堆,陈固一点没听进去,只看到地面和皮鞋尖,鞋缝里掺和着沙粒。
大爷歪头转向瘫在地上的陈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家里情况都成这样子咯,你还不想着学乖点…”
有人于心不忍,想上前却被梁威瞪了回去。
其他人点头附和,议论声此起彼伏。
楼道里传出急促的脚步声,另一边的铁门被推开,周翠萍先看了看边上围着的人,表情逐渐僵硬。
她愤怒地瞪向陈固,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往上拽,恶狠狠指着他:“你又做什么了!说!”
陈固迫不得已站起来,倚着门板,一言不发。
在其他人面前,他无力示弱的表现等同于目无尊长、毫不知错,不免都鄙夷的摇头啧声。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直以来不断周遭向他涌来压抑,让他连为自己申冤的力气都没有。
打扮矜贵的女人收起笑:“你可要好好管管啊,谁不知道你家小孩爱跟着街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他自己坏我们就不说什么啦,偏要拉上阿戎一起。”
梁威偏头往地上啐了一口:“何止!刚才还指着我媳妇鼻子骂。”
人群中有人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哎,我听说这小子还是扒手嘞!”
陈固忍着眼泪,胸口一阵闷疼,一上一下:“我偷谁东西了?!”
忽然脸上重重落下一耳光,他被打偏了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脚上开胶的运动鞋。
陈固没敢去看面前满脸皱纹的女人,脚底下变成虚空,一眼望不到头,身体悬浮在黑暗中,空荡荡的,世界稀碎的噪音被他一一屏蔽。
无力感再次席卷全身。
“你一天天净惹祸!能懂事一点吗?”周翠萍甩开他,干枯的头发披散着,手掌不断地拍打着胸口,“嫌你妈不够哭、不够累吗…”
说到后面,她蹲下来,话里带着哭腔:“你们老陈家就揪着我欺负…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倒是说啊……”
垂在侧身的手指动了动,陈固低下头,想像以前那样顺顺她的后背。
只不过手臂还没伸出,周翠萍用力擦过眼眶,起身冲周围看戏的人深深鞠躬:“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会教育他的,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小孩一般见识。”
她声音在发抖,从陈固眼里看去,可以看到她刻意遮蔽的白发。
地上落下两滴雨点,老天爷无论何时都不给他面子,一点动静都没有,独留陈固眼眶含泪。
女人假模假样上前扶起她:“哎哟何必呢…让他以后别缠着阿戎就好啦。”
梁威转身:“还说那么多干嘛?走了。”
闻言,陈固抬起眼,看向对面。梁戎低垂着眼站在他们身后,一如既往的淡漠。
他在哪站了多久?
看到了多少?
等铁门关上,人群渐渐散了场。
周翠萍拉着他上楼,停在她窄小的卧室里。
即使陈固低着头,依旧能感受到身上灼热的视线。
周翠萍在床边坐下,叹了一口气,放软声音望向他:“你为什么总惹事呢?我哪里教得不够好吗?你要这么报复我…你爸也是,爷俩都是讨债鬼。”
不知道说了多久,陈固一句都没听进去,麻木地站着听她诉苦。
茫然、不知所措。
“小陈,你很乖的对不对?”周翠萍摸了摸他有些扎手的短发,这是结束的信号,“洗把脸睡觉去吧,明天还要上课。”
陈固终于有了反应,默不作声的上下点了点脑袋。
纱窗轻轻掀起,天花板上缠着蜘蛛网的灯泡灰暗暗的,墙上脱了不少墙皮。
陈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借着月光细细勾勒出墙上用铅笔描的火柴人。
模糊中,舌尖尝到一丝腥味,上唇湿润润的,抽出手去蹭,指腹却沾上一道锈色的痕迹。
这才惊觉,他猛地坐了起来,那股温热早已划到唇边,像融化的蜡,缓慢而粘腻。
打开灯,被子上蹭上了几道痕迹,枕巾也沾上两滴血液。
他慌忙低下头,双手摊开接住,手心落着几滴大红色液体,顺着掌缝漫开。
不知道是梁戎那一拳揍的,还是周翠萍那一巴掌扇的。他无所谓了,等血不再流,脸上的血迹已经干透,抬手扣了扣,低头看着指甲缝里的血痂,关上灯。
窗外走廊上弥漫着晨雾,早上周翠萍罕见地拿了两块钱给他当早餐费。
陈固没告诉她现在一个肉包子都要两块五,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悠,压根没有去学校的打算。
他缩了缩脖子,背靠硌人的墙砖。
行人来去匆匆,时不时冒出一阵车喇叭声。
双手插兜,隔着布料按了按肚子,扭头朝一边望去。
街对面包子铺飘着浓浓热气,店门口的台阶上站满了人。
人堆里意外瞥见那人的背影,那人付了钱,一手接过挂着水气的塑料袋。
他把零钱揣回口袋,转身措不及防和他对上。
两人都愣住了,远处少年的眉眼间写满了慌乱,似乎忘记了下一步的动作。
陈固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可笑,撇开眼朝另一边走。
手上的塑料袋飘着热气,梁戎被烫了一下,马上换了一只手,再次看向那处时下意识寻找他的身影。
隔着马路,他竟然有点看不清,只好转过身,咬了一口,糊了满嘴的面皮。
难吃,明天换一家吧。
四月初,还没入夏,气温就三十度往上了。
陈固刚把肩上的编织袋放下,后背上被汗水浸湿的布料紧贴着皮肤,拽也拽不下来。
跨上传来震动,听筒响起震天响的音乐。
[人生呐~能不能放过我这一次……]
[下辈子我只想做个不会长大的孩子~]
陈固伸手想掏出手机,掏了两下都脱手了。
赶到他唱出第三个“人生呐”前,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终于拽了出来。
他点开接听,脑袋快要炸开:“喂!你他妈干什么!”
“操,我惹你了?”另一边的刘俊驰被莫名吼了一嗓子,心情也不大好,“火气这么冲。”
他闭上眼,缓了缓神:“没什么,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刘俊驰不犯贱就不得劲,想了想说,“我跟你说个大……”
“挂了,我在忙,晚点再说。”陈固啧了一声。
没等他反应过来,陈固就手快摁断了电话。
这时楼下传来招呼声,他没来得及喘几口气,忙不迭地小跑赶过去。
“来来,最后一包了。”秃头手上夹着刚抽出来的烟,指了指后备箱。
他顺着男生的手看过去,视线落在他身上。
秃头冷不丁对上他的目光,错开眼尴尬地摸了两遍口袋,最后烟也没如愿点上。
他踌躇了一会儿,掏出烟盒塞了回去:“哈哈…小陈你体谅一下嘛,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固冷笑,原来昨天他借酒劲硬拉着自己诉苦都是铺垫啊。
他眯起眼看了一眼过晴的天,上前几步,从后备箱拽出编织袋。
一手托着底,用力往上薅,弯下腰抗上肩。
等他一身轻松的下楼时,面包车早没影了。
他走到小区门口,停在树荫下靠着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