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桃花烙 ...
-
第三章《桃花烙》
【第一度开·残雪惊梦】
立春后的第三场雪压垮了桃林西侧的草庐。
陶清拂去肩上落雪，望着被积雪掩埋大半的药炉——这是他为魏铮熬药的第七个黎明。将军胸口的箭伤已结痂，可那些缠绕在经脉里的黑气，却连千年桃妖的灵力都化不开。
"咳咳..."
里屋传来的咳嗽声让陶清指尖一颤。青铜药匙撞在炉沿，溅起的药汁在他手背烫出红痕。这具修炼千年的身体本该刀枪不入，如今却连滚烫的药汤都能伤他。
"将军该换药了。"陶清端着药碗站在帘外，声音比碗中腾起的热气还轻。自半月前从狼群口中救回这浑身是血的将军，他们之间始终隔着这道青布帘——就像隔着人妖殊途的天堑。
"进来。"魏铮的嗓音沙哑如磨砂。当陶清掀开布帘时，看见将军正用染血的白布缠紧左臂伤口。玄铁护甲堆在角落，烛光里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当年季清远药碗里沉淀的朱砂。
陶清忽然按住魏铮的手腕："这布沾了尸毒。"
指尖相触的刹那，将军腕间浮现淡金纹路——那是周景明去世时，陶清用本命桃花刻下的护心咒。魏铮显然也看见了这些诡异花纹，眉头皱成"川"字："战场上那些巫师..."
"是苗疆的噬魂蛊。"陶清取来玉刀，划开自己手腕。青色的血滴入药碗，整个屋子顿时弥漫桃花香。他看见魏铮瞳孔骤缩，却故作轻松地笑："妖血解毒，将军莫嫌。"
药碗被猛地打翻。魏铮擒住他淌血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那日狼群突袭，是你用血引开它们？"将军眼底翻涌着陶清看不懂的情绪，"前日退烧的参汤，昨夜镇痛的熏香，都是..."
窗外积雪坠落枝头的闷响打断质问。陶清望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想起百年前那个雪夜，周景明也是这样攥着他喂药的手说："你再伤害自己，我就把桃林全砍了当柴烧。"
"将军认错人了。"陶清抽回手，妖力催动地上药汁重新聚回碗中，"普通疗伤手段对噬魂蛊无效。"
魏铮突然扯开衣襟。古铜色胸膛上，除了狰狞箭伤，还有朵桃花形状的胎记。陶清呼吸一滞——那是季清远咽气前，他烙在爱人魂魄上的相思印。
"从第一次见你，这里就发烫。"魏铮按住心口胎记，目光灼得陶清妖丹震颤，"那些梦里...穿长衫的书生，打算盘的商人，到底是谁？"
风雪突然狂暴起来，陶清腕间伤口迸裂。青色血珠滴在胎记上，竟化作缕缕金线钻入将军心口。整个桃林无风自动，沉睡的老桃树精被惊醒，在陶清识海中厉喝："住手！你要唤醒三世记忆吗？"
【第二度开·旧梦如刃】
当夜陶清在桃林深处布下禁制。
七盏青铜灯按北斗方位排列，灯油是他用百年道行炼制的桃胶。老桃树精的枝条在月下狂舞："疯了吗？他魂魄承受不住三世记忆！"
"那就分给我。"陶清割断一缕发丝投入灯阵。发丝燃起的青烟中，浮现出季清远伏案疾书的侧影。这是禁术"分魂引"，能将凡人过剩的记忆暂存于施术者体内。
魏铮的梦境如潮水般涌来。
陶清看见十五岁的季清远在破庙苦读，油灯将熄时，总有桃花瓣飘来助燃；看见周景明被商业对手下毒那夜，梦中出现指引解毒法的桃花笺；更看见去岁寒冬，重伤的魏铮在雪地里爬行时，循着桃花香找到这片桃林...
"原来都是你。"魏铮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将军只着单衣站在雪地里，掌心托着片将熄的命灯，"这些记忆，本该是我的。"
陶清慌忙去抢命灯，却被魏铮扣住腰肢。将军带着薄茧的拇指擦过他唇畔血痕："每次窥探天机都会受伤？"语气熟稔得仿佛早已知晓答案。
命灯突然爆出刺目金光。陶清在强光中看见魏铮前世的记忆碎片：季清远临终前颤抖着在他鬓边簪花，周景明弥留之际挣扎着画完第十二幅画像...这些画面化作金色细针，狠狠刺入陶清灵台。
"呃啊——"妖瞳渗出青血，陶清蜷缩着呕出大口鲜血。禁术反噬来得凶猛，那些本该由魏铮承受的记忆洪流，此刻全数冲进他识海。
魏铮将他打横抱起。将军胸膛贴着陶清冰凉的额头，体温竟烫得惊人："我说过，别总自己扛。"
桃林突然下起温热的雨。陶清在恍惚中看见老桃树精在流泪，那些泪滴落在身上，渐渐洗去记忆带来的剧痛。树精苍老的声音在雨中叹息："何苦...他这一世阳寿本就..."
"闭嘴！"魏铮的怒喝惊飞夜栖的寒鸦。将军扯下颈间玉坠捏碎，里面竟藏着张泛黄的桃花符——周景明临终前偷偷藏起的保命符。
当符纸灰烬融入陶清眉心，那些暴走的记忆突然温顺下来。魏铮抚着他战栗的背脊，低语如叹："那年你说'来世莫要再做人'...可我偏要一世世找来。"
【第三度开·暗香浮动】
惊蛰前夜，敌军刺客潜入桃林。
陶清被利刃破空声惊醒时，淬毒的袖箭已射向熟睡的魏铮。妖力本能地化作桃枝屏障，却在触及箭矢时骤然消散——噬魂蛊竟能吞噬妖力。
"小心！"
魏铮翻身将陶清护在身下。袖箭贯穿将军肩胛，鲜血滴在陶清雪白的中衣上，绽开朵朵红梅。刺客第二箭袭来时，陶清瞳孔泛起妖异的青金色，整个桃林的落叶腾空而起，将刺客扎成筛子。
"你动用本命妖力了？"魏铮捏住他下巴逼视。将军此刻的眼神，与当年发现陶清用妖丹救人的周景明如出一辙。
陶清想辩解，喉间却涌上腥甜。强行催动妖力的反噬来得迅猛，他咳出的血里竟带着桃花瓣。魏铮撕开他衣襟，只见心口处浮现出蛛网般的金纹——那是妖丹开裂的征兆。
"药...药圃..."陶清指向屋后。那里种着用周景明骨灰培育的灵药，本该是最后保命手段。
魏铮却抱起他走向温泉。氤氲水汽中，将军撕开自己尚未愈合的伤口，让血滴入池水："季清远留下的医书里写过，将星血脉可镇妖丹。"
"不行..."陶清挣扎着要起身，"你身上还有..."
温热的唇突然堵住所有话语。魏铮的吻带着铁锈味，却比任何灵药都有效。陶清感到开裂的妖丹被某种温暖力量包裹，那力量分明来自将军心口的桃花胎记。
"噬魂蛊早被我逼到左臂了。"魏铮咬破指尖，在陶清眉心画下星纹，"你以为这半月，我真是卧床养伤？"
水下，将军的右手与陶清十指相扣。两人腕间浮现出相同的金线，如同月老树下纠缠的红绳。温泉突然沸腾，无数桃花从水底涌出，在池面铺成巨大的同心圆。
老桃树精的枝条探入水雾，卷来坛埋藏百年的桃花酿。泥封揭开时，飘出的却是周景明的声音："若来世你们在此相拥，这酒便当合卺酒罢。"
【第四度开·命灯重燃】
清明那日，朝廷急报送达桃林。
陶清正在煎药，看见魏铮捏碎青铜灯盏才知变故。北境三十万敌军压境，皇帝连发十二道金令召将军回营。
"明日启程。"魏铮摩挲着陶清腕间金线，那里如今成了两人之间的灵力纽带，"你留..."
"我随你同去。"陶清截断话头，从怀中取出个桃木匣。匣中躺着三枚玉牌，分别刻着"季"、"周"、"魏"三字。玉牌相撞的脆响中，浮现出三世的命灯虚影。
魏铮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将军掩唇的帕子上沾着黑血，那些噬魂蛊竟在他体内筑了巢。陶清抚上将军脊背，触到满手冷汗——原来这些天的从容都是伪装。
当夜陶清潜入禁地。
桃林最古老的树下埋着青铜棺，里面封存着季清远的遗发、周景明的指骨，以及...陶清半颗妖丹。这是逆天改命的禁术"三生棺"，以三世遗物为引，向天借命。
"你要用轮回契？"老桃树精的枝条拦住他，"代价可是..."
"我知道。"陶清划开手腕，青血渗入棺缝。棺盖移开的刹那，整个桃林的桃花同时凋零。那些枯萎的花瓣打着旋儿飞向陶清，在他掌心凝成枚桃花钉。
魏铮的闷哼从身后传来。将军不知何时跟来，正单膝跪地呕着黑血。噬魂蛊在他皮下蠕动，勾勒出可怖的凸起。
"别看..."魏铮想遮住陶清眼睛，却被抓住手腕。陶清将桃花钉按进将军心口胎记，轻声道："会很疼。"
凄厉的惨叫惊飞满林夜鸦。魏铮周身爆出金光，那些蛊虫如遇烈火的雪花般消融。将军在剧痛中现出三重虚影：捂胸倒地的季清远，蜷缩抽搐的周景明，以及此刻青筋暴起的自己。
当桃花钉完全没入，三世虚影合而为一。魏铮心口的胎记变成了盛开的桃花烙，而陶清的黑发尽数霜白。
"你换了什么？"魏铮攥住他白发，声音抖得不成调。
陶清只是笑。他取下魏铮一缕发丝系在桃枝上，念咒催生出并蒂双桃："以此为凭，生死同命。"
老桃树精的叹息惊落晨露。那些露珠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照见两人脚下相连的影子——那影子竟生着桃花状的根须，深深扎进大地。
---
#### 【第五度开·烽火誓言】
谷雨清晨，军队列阵桃林外。
陶清为魏铮系上猩红披风时，发现将军铠甲内衬缝着张桃花符。正是当年周景明求来，却没能用上的保命符。
"我重新炼制过。"魏铮按住他贴符的手，"这次换我护你。"
号角声响彻云霄。陶清站在桃树下，看着玄甲军队如黑潮般涌向官道。忽然有快马折返，魏铮的副将捧来个锦盒："将军说，请您务必收好。"
盒中是三块命牌，此刻竟都亮着微光。陶清抚过"季"字纹路时，耳边响起书生清朗的诵诗声；触碰"周"字时，传来茶商拨弄算珠的脆响；而"魏"字牌上，还残留着将军掌心的温度。
桃林突然摇曳如浪。那些光秃的枝干上，不合时令地绽出朵朵新桃。陶清的白发被风吹起，发梢竟也泛起桃花色。
"等我回来。"魏铮的传音入密随花香飘来，"三生石上...再续一程。"
陶清望向官道尽头翻滚的尘烟，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季清远赴考时回望的那一眼。原来轮回千转，有些誓言从未改变。
他抬手招来本命桃花，将三块命牌炼入花心。当最后一缕金光隐没时，整片桃林响起悠远的共鸣，仿佛在回应某个跨越时空的约定。
远山传来闷雷，今年的第一场春雨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桃花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