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桃花落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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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桃花落尽
秋日的清晨，桃林笼罩在一层薄雾中。
陶清站在自己的本体——那株千年桃树下，手掌轻抚粗糙的树皮。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他的妖力已经恢复了七成，皮肤上不再浮现树纹，但本命桃花的损耗却是永久性的，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状态。
"陶公子。"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陶清转身，看见季清远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一篮新鲜的桃子。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衬得他越发清俊挺拔。
"这么早就去摘桃子？"陶清迎上去，接过篮子。
季清远微笑："露水未干的桃子最养人，对陶公子的恢复有帮助。"
陶清拿起一个桃子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发，带着阳光和雨露的味道。确实，这样的桃子妖力最充沛。
"县令昨日又来找我了。"季清远突然道，声音有些低沉。
陶清的手顿了一下："哦？"
"他说...朝廷的调令无法撤销。"季清远叹了口气，"若我执意不去，便是抗旨不遵，轻则革除功名，重则下狱问罪。"
陶清胸口一紧，手中的桃子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后。"季清远握住陶清的手，"但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带着母亲远走他乡..."
"别傻了。"陶清打断他，"你母亲体弱多病，经不起颠沛流离。再说..."他深吸一口气，"抗旨的罪名，不是你一个人能承担的。"
季清远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那陶公子的意思是..."
"去吧。"陶清轻声道，"我等你回来。"
季清远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陶公子愿意等我？"
陶清点头，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三年而已，对妖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季清远一把抱住陶清，声音哽咽："我一定尽快回来。三年...不，两年！我一定想办法调回来！"
陶清回抱住季清远，轻轻拍着他的背。晨风吹过，几片早凋的桃叶飘落，落在两人肩头，像是无声的叹息。
接下来的三天，如梦境般短暂。
季清远忙着收拾行装，安排母亲的生活；陶清则暗中准备着各种可能用到的灵药和符咒。两人都默契地避开离别的话题，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走得更慢些。
出发前夜，月光如水，洒在桃林深处。
陶清和季清远并肩坐在那株千年桃树下，共饮一壶桃花酿。酒是陶清亲手酿的，取最艳丽的桃花瓣，辅以清晨的露水，封存了整整三个月。
"好酒。"季清远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比上次的更醇厚。"
陶清看着月光下季清远轮廓分明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这个人类，不知何时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
"带上这个。"陶清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有三片我的本命桃花，危急时刻可救你一命。"
季清远接过锦囊，却没有立即收起来，而是担忧地看着陶清："陶公子已经为我损耗了太多本命桃花，这..."
"我没事。"陶清打断他，"千年修行，这点损耗算不得什么。"
季清远将锦囊贴身收好，突然握住陶清的手："陶公子，我有东西给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通体洁白，上面雕刻着一株桃树，树下有两个小小的人影，依稀可辨是他们二人的模样。
"这是..."陶清接过玉佩，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
"我请城里的玉匠雕的。"季清远轻声道，"我不在的时候，就让这玉佩代我陪伴陶公子。"
陶清将玉佩挂在腰间，白玉与白衣相得益彰，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会等你回来。"陶清听见自己说。
季清远眼中闪烁着泪光，突然将陶清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我一定会回来。陶公子一定要保重自己，不要再为我损耗修为了..."
陶清靠在季清远肩头，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墨香，轻轻点头。两人相拥良久，直到月影西斜，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翌日清晨，青溪村村口。
季母拉着儿子的手，泪眼婆娑地嘱咐着路上小心。陶清隐去身形，站在不远处的树后，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季清远穿着一身靛青色的官服，发髻用一根玉簪束起，整个人看起来英挺不凡。他安抚好母亲，目光却不时扫向桃林方向，似乎在寻找什么。
陶清知道他在找自己，但最终没有现身。他怕一旦现身，就再也舍不得让季清远离开了。
终于，季清远登上了前往县城的马车。车轮滚滚，扬起一路尘土，渐渐远去。陶清站在树后，看着马车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陶清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回到桃林，陶清化回原形，扎根在泥土中。他需要沉睡一段时间，来恢复妖力，也来度过这漫长的等待。
闭上眼睛前，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轻声道："我等你回来。"
时光如流水，转眼间半年过去。
陶清从沉睡中醒来时，正值深冬。桃林银装素裹，枝头挂着晶莹的冰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化为人形，站在雪地中，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半年了，季清远应该已经抵达安西都护府了吧？不知那边是否也这般寒冷？
陶清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铜镜——这是季清远临行前留给他的，说是可以互相传递消息。半年来，镜面一直黯淡无光，但今日，却微微泛着涟漪。
陶清心头一跳，连忙注入一丝妖力。镜面波动起来，渐渐浮现出季清远的面容。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看到陶清的瞬间，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陶公子！"季清远的声音透过镜面传来，有些失真，但依然让陶清心头一暖。
"你瘦了。"陶清轻声道。
季清远苦笑："边疆事务繁忙，难免..."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息，"抱歉，染了些风寒。"
陶清皱眉："锦囊用了吗？"
季清远摇头："小病而已，不值得动用陶公子的本命桃花。"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大多是季清远讲述边疆见闻，陶清则告诉他桃林的变化。通话结束时，季清远突然压低声音：
"这边情况不太好，瘟疫蔓延，已经死了不少人。陶公子...最近不要联系我了，我怕..."
话未说完，镜面突然暗了下来，通讯中断了。陶清尝试重新连接，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季清远了。
"瘟疫？"陶清喃喃自语，胸口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的日子，陶清每天都会尝试联系季清远，但铜镜始终没有反应。一个月后，镜面突然自行亮起，浮现出的却不是季清远的脸，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你是谁？"陶清警惕地问。
"在下赵平，是季大人的随从。"男子神色慌张，"季大人病重，一直念叨着陶公子..."
陶清胸口如遭重击："病重？什么病？"
"瘟疫。"赵平的声音带着恐惧，"已经蔓延整个都护府，季大人为救治百姓，日夜操劳，不幸染病...现在...现在..."
"现在怎样？"陶清声音都变了调。
"大夫说...撑不过三天了。"赵平哽咽道，"季大人昏迷中一直喊着陶公子的名字，所以我才..."
陶清没等他说完就切断了通讯。他站在桃林中，只觉得天旋地转。季清远...要死了？
不，不可能。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陶清回到千年桃树下，伸手按在树干上，闭目凝神。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坚定如铁。
"我要去安西都护府。"他对着桃林宣布。
一阵风吹过，紫藤翁的藤蔓破土而出："小桃妖，你疯了？安西离此千里之遥，你远离本体，妖力会大幅削弱！"
陶清摇头："我必须去。"
"为了那个人类？"紫藤翁的声音带着责备，"别忘了你是妖，他是人！人妖殊途，强求只会两败俱伤！"
陶清没有回答，只是开始收拾行装。几件换洗衣物，一些灵药，还有季清远给他的玉佩...最后，他摘下三朵最艳丽的桃花，小心地封存在玉盒中。
"你真要去？"紫藤翁的藤蔓拦在他面前。
陶清点头，眼神坚定："若不去，我此生难安。"
紫藤翁长叹一声，缩回地下，片刻后又钻出来，递给他一根紫色的藤条："带上这个，关键时刻能保你一命。"
陶清谢过紫藤翁，将藤条缠在手腕上。临行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桃林，然后头也不回地向西行去。
安西都护府距离青溪村有千里之遥，即使以陶清的脚程，也走了整整十天。这十天里，他日夜兼程，几乎不曾休息。越往西行，周围的景象越发荒凉，到最后，连草木都变得稀疏起来。
第十一天的黄昏，陶清终于看到了安西都护府的城墙。那是一座灰褐色的土城，城墙不高，但守卫森严。城门口有士兵把守，对进出的人严加盘查。
陶清隐去身形，轻易地溜进了城内。城中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紧——街道上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行人；偶尔有路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用布巾捂着口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和...死亡的气息。
"请问，季清远季大人在哪里？"陶清拦住一个路人问道。
那人惊恐地后退几步，指着城西方向："官府衙门...不过你别去，那边瘟疫最重！"
陶清道了声谢，快步向城西走去。越靠近衙门，空气中的药味越浓，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声。终于，他看到了衙门的匾额，门前站着两个面色憔悴的衙役。
"站住！"衙役拦住陶清，"衙门重地，闲人免进！"
陶清现出身形："我是季大人的朋友，特来探望。"
衙役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犹豫道："季大人病重，不见客..."
"让他进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陶清转头，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正是铜镜中见过的赵平。
赵平将陶清引入内院，边走边低声道："陶公子能来真是太好了...季大人已经昏迷两天了，大夫说...说就在这一两日了..."
陶清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带我去见他。"
赵平领着陶清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间偏僻的厢房前。门前站着几个官员模样的人，个个面色凝重。
"这位是季大人的故交。"赵平介绍道。
官员们打量了一下陶清，其中一人叹道："季大人为救治百姓，日夜操劳，不幸染病...我等实在是..."
陶清没心思听他们客套，径直推门而入。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靠墙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形销骨立，几乎认不出是昔日那个丰神俊朗的书生。
"季清远..."陶清轻唤一声，声音颤抖。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呼唤，眼皮微微颤动，却没能睁开。陶清快步走到床前握住季清远的手。那手瘦得皮包骨头，冰凉得可怕。
陶清将手掌贴在季清远额头，输入一丝妖力探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瘟疫已经侵蚀了季清远的五脏六腑，若非那锦囊中的本命桃花吊着一口气，恐怕早已...
"还有救。"陶清自言自语，从怀中取出玉盒，里面是三朵鲜艳的桃花。
他拿起一朵，轻轻放在季清远唇上。桃花化作一道粉色的光芒，流入季清远口中。片刻后，季清远的呼吸平稳了些，面色也恢复了一点血色，但依然没有醒来。
"不够..."陶清皱眉，又拿起第二朵桃花。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赵平带着一个老者走了进来："陶公子，这位是城中的刘大夫，一直负责治疗季大人。"
刘大夫看到陶清手中的桃花，眼睛一亮："这是...灵药？"
陶清点头："能治瘟疫吗？"
刘大夫激动地说："方才我检查了季大人，病情竟有好转！若这灵药能量产..."
"量产？"陶清冷笑，"这是我本命桃花，千年修行才得几朵。"
刘大夫面露失望，但仍不死心："公子若能救这一城百姓，老朽愿以毕生积蓄相赠！"
陶清看了看手中的桃花，又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季清远，心中天人交战。一朵桃花能救季清远，但若要救全城百姓...
"陶公子..."季清远突然微弱地唤道。
陶清连忙俯身："我在这里。"
季清远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目光涣散："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不是梦。"陶清握紧他的手，"我来带你回家。"
季清远微微摇头，声音细如蚊蚋："我不行了...陶公子...救百姓..."
"什么？"
"用桃花...救百姓..."季清远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死不足惜...但一城百姓..."
陶清胸口如遭重击："不行！我只有这三朵桃花，若用来救百姓，你就..."
季清远艰难地抬起手，轻抚陶清的脸颊："陶公子...还记得...你教我的庄子吗？'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陶清握住季清远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无声滑落："记得。"
"那就...救他们..."季清远的嘴角微微上扬，"也算我...最后一件功德..."
陶清看着季清远坚定的眼神，终于明白了他的选择。这个傻子，到死都想着别人...
"好。"陶清哽咽道，"我答应你。"
季清远满意地闭上眼睛，呼吸越发微弱。陶清将最后一朵桃花放在他唇边，看着它化作流光融入季清远体内，暂时稳住了病情。
然后，他转向刘大夫："带我去看其他病人。"
接下来的三天，陶清几乎不眠不休。他将自己的三朵本命桃花融入一锅清水中，制成药剂，分发给病情最重的患者。每一滴药水都蕴含着他的妖力，能暂时压制瘟疫，但无法根治。
与此同时，他教刘大夫辨认几种草药，配合桃花药水使用，效果更佳。到了第三天，城中的疫情终于得到了控制，死亡人数大幅下降。
但这三天里，陶清几乎耗尽了全部妖力。他的皮肤开始浮现树纹，手指末端长出细小的根须，整个人虚弱不堪。更糟的是，季清远的情况又开始恶化了——桃花药水的效力正在消退。
第四天清晨，陶清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季清远床前。床上的人已经瘦得脱了形，但看到陶清，还是挤出一丝微笑。
"百姓...如何了？"季清远气若游丝地问。
陶清握住他的手："好多了，疫情已经控制住了。"
季清远满足地叹了口气："那就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陶清的白衣上，如雪地红梅，刺目惊心。
"季清远！"陶清惊慌地扶住他。
季清远靠在陶清怀中，呼吸越来越微弱："陶公子...对不起...不能...陪你回去了..."
陶清紧紧抱住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别说了，省点力气...我带你回桃林，那里灵气充沛，一定能治好你..."
季清远摇摇头，颤抖的手轻抚陶清的脸："来世...若有来世...我一定...再来寻你..."
陶清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
季清远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陶公子...笑一笑...我想记住...你笑的...样子..."
陶清强忍泪水，挤出一个微笑。季清远满足地叹息一声，手缓缓垂下，闭上了眼睛。
"季清远？季清远！"陶清摇晃着怀中的人，但对方再也没有回应。
窗外，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陶清抱着季清远渐渐冰冷的身体，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三日后，陶清带着季清远的遗体回到了桃林。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默默地将季清远葬在了千年桃树下。那里阳光充足，视野开阔，能看到整片桃林的美景。
葬礼很简单，只有陶清一人。他亲手挖了墓穴，亲手放下了季清远的遗体，亲手埋上了第一抔土。季清远穿着他们初次见面时那件青色长衫，腰间挂着陶清给他的玉佩，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最后一抔土落下，陶清跪在墓前，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千年的修行，百年的孤寂，都不及这一刻的痛彻心扉。
"你说过来世再见..."陶清轻抚墓碑，声音嘶哑，"我等你...无论多久..."
一阵风吹过，满树桃花纷纷扬扬落下，覆盖了新坟，如同一场粉色的雪。陶清坐在坟前，任由花瓣落满全身，一动不动，仿佛也化作了桃林的一部分。
夕阳西沉，月光升起。陶清依然坐在那里，手中握着季清远留给他的玉佩。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的桃树和两个小人栩栩如生。
"我会等你回来..."陶清轻声道，声音飘散在夜风中，"无论要等多久..."
桃林寂静无声，唯有花瓣轻轻飘落，仿佛在回应这个永恒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