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暂借流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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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暂借流光
夏末的桃林，枝叶繁茂，青桃初结。
陶清倚在千年桃树的枝干上，指尖轻抚着一颗尚未成熟的桃子。距离他与季清远在月下定情，已过去两个月有余。季清远赴省城补考乡试，至今未归。
"陶公子！陶公子！"
急促的喊声从林外传来。陶清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桃林边缘。只见村里的李二狗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李二哥？"陶清心头一跳，"出什么事了？"
李二狗上气不接下气："中...中了！季相公中了举人！报喜的人刚到村里，季家婶子乐得都站不稳了！"
陶清怔在原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季清远...中举了？
"季相公让我先来报信，"李二狗继续道，"他随后就到，说是...说是要亲自告诉陶公子这个好消息！"
陶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谢过李二狗，转身回到桃林深处，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季清远中举了。那个在油灯下苦读的书生，那个为了照顾他而错过第一次考试的书生，终于如愿以偿。
陶清来到他与季清远常相聚的那片空地，挥手间，藤蔓从地下生长，交织成桌椅的形状；桃花纷纷扬扬落下，在空地上铺就一层柔软的花毯。他想了想，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酒壶——这是他用桃林中的野桃酿的，一直藏着，想等季清远回来一起品尝。
一切准备就绪，陶清坐在藤椅上，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明明已经活了上百年，此刻却像个等待心上人的少年般坐立不安。
太阳渐渐西沉，林中的光线变得柔和起来。陶清忽然感应到什么，转头望向桃林入口处。片刻后，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快。
"陶公子！"
季清远的身影出现在桃树下。他穿着一件崭新的靛青色长衫，发髻用一根玉簪束起，整个人神采奕奕，比离开时更加挺拔俊朗。看到陶清，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陶清面前。
"我中了！第七名！"季清远激动地握住陶清的手，"陶公子，我中了！"
陶清任由他握着手，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我听说了。恭喜。"
季清远眼中闪烁着喜悦的泪光："多亏了陶公子。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他的声音哽咽了，突然将陶清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陶清愣了一下，随即回抱住季清远。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又快又重，像是要跳出胸膛。
"与我无关，"陶清轻声道，"是你自己的才学。"
季清远松开陶清，摇头道："不，若非陶公子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哪还有今日？" 他拉着陶清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这是给陶公子的礼物。"
陶清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白玉耳坠，雕成桃花的形状，做工精细，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你..." 陶清一时语塞。他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耳垂，"我没有耳洞。"
季清远笑了："我知道。所以..." 他又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两根细如发丝的金针，"我特意问了首饰铺的师傅，他说用这个穿耳，不会太疼。"
陶清挑眉："你要给我穿耳洞？"
季清远有些忐忑："陶公子若不喜欢，就算了..."
陶清看着季清远紧张的样子，突然笑了："穿吧。"
夕阳的余晖中，季清远小心翼翼地用金针为陶清穿了耳洞，再轻轻戴上那对白玉桃花坠。他的手指温暖而稳定，呼吸轻轻拂过陶清的颈侧，带着熟悉的墨香。
"好了。"季清远退后一步，端详着自己的作品，眼中满是赞叹，"真美..."
陶清摸了摸耳垂上的坠子，感受到一丝细微的疼痛，却奇异地令人愉悦。他挥手变出一面水镜，对着看了看——白玉桃花在他耳畔轻轻摇曳，与他一袭白衣相得益彰。
"喜欢吗？"季清远期待地问。
陶清收起水镜，轻声道："喜欢。"
季清远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这才注意到陶清准备的酒壶和满地的桃花："陶公子早知道我要来？"
"李二狗来报过信了。"陶清斟了两杯酒，递给季清远一杯，"尝尝，我自己酿的。"
季清远接过酒杯，轻抿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酒！清甜中带着桃香，回味绵长。"
陶清也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两人相对而坐，一边饮酒，一边听季清远讲述省城见闻。酒过三巡，季清远的脸颊染上红晕，说话也更加随意起来。
"放榜那日，巡抚大人亲自设宴款待新科举人。"季清远眼中闪着光，"他还特意问起我，说我的策论写得极好，尤其是关于治理水患的那篇。"
陶清微笑："你本就才华横溢。"
季清远摇摇头："宴席上，张老爷也来了。"他顿了顿，"就是之前想招我为婿的那位。"
陶清的手指微微收紧，酒杯中的酒液泛起涟漪："哦？他说什么了？"
"他恭喜我高中，还说..."季清远有些尴尬，"还说若我改变主意，婚约依然作数。"
陶清放下酒杯，声音冷了几分："你怎么回答的？"
季清远突然伸手握住陶清的手："我当然拒绝了。我说..."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几分醉意，"我说我心中已有所属，此生非卿不娶。"
陶清心头一颤，耳尖微微发热："醉话。"
"不是醉话。"季清远认真地看着陶清，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中格外明亮，"陶清，我想与你共度余生。我知道人妖殊途，我知道自己终将老去...但我不在乎。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哪怕只有十年、二十年，我也心满意足。"
陶清怔住了。这是季清远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不带任何敬称。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他心跳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膛。
"傻子..."陶清轻声道，声音有些颤抖，"你会后悔的。"
"不会。"季清远斩钉截铁地说，"若陶公子不嫌弃，我想在桃林旁建一座小屋，白日教书或做些小吏的差事，晚上回来陪你赏月读书..."
陶清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简单、平凡，却正是他渴望了百年而不得的生活。
"好。"陶清听见自己说。
季清远眼睛一亮，欣喜若狂："真的？陶公子答应了？"
陶清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不过建屋之事不必着急，你可以先住在我这里。"他指了指身后的千年桃树，"我的本体内部别有洞天。"
季清远惊讶地看着那株粗壮的桃树："内部？"
陶清拉起季清远的手，带他走到树前。树干上浮现出一道发光的门形轮廓，陶清轻轻一推，门便无声地开了，露出里面的空间。
树内竟是一间精致的屋子，有床有桌，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墙上爬着会发光的藤蔓，提供柔和的光亮；屋顶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夜空和树冠。
"这..."季清远目瞪口呆，"太神奇了！"
陶清微笑："妖的小把戏而已。进来吧。"
两人进入树屋，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屋内温暖如春，散发着桃木的清香。季清远好奇地四处打量，手指轻抚过每一件家具，惊叹不已。
"喜欢吗？"陶清问。
季清远转身抱住陶清，在他耳边轻声道："喜欢极了。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最喜欢的所在。"
陶清心头一热，回抱住季清远。两人相拥良久，季清远突然打了个哈欠。
"累了？"陶清问。
季清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连日赶路，确实有些乏了。"
陶清带他到床边："睡吧。明日带你去见我说的那块地，适合建屋。"
季清远躺下，却拉着陶清的手不放："陶公子不休息吗？"
陶清摇头："我不需要太多睡眠。你睡吧，我守着你。"
季清远迷迷糊糊地点头，很快便沉入梦乡。陶清坐在床边，看着季清远熟睡的面容，心中满是柔情。他伸手轻抚季清远的脸颊，感受着那温暖的触感。
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人类为何如此执着于短暂的情爱。原来拥有过再失去，比从未拥有过更值得。
月光透过透明的屋顶洒落，为季清远的脸庞镀上一层银辉。陶清静静地守着，直到东方泛白。
接下来的日子，如梦境般美好。
季清远在桃林边缘选了一块地，开始建造他承诺的小屋。陶清用妖力帮他搬运木材，两人一起设计屋子的布局。虽然季清远坚持要亲自动手，说是要给陶清一个"人类的家"，但陶清总忍不住暗中帮忙，让工程进展神速。
白天，季清远去村里教书或帮县衙做些文书工作；傍晚归来，总不忘给陶清带些小礼物——有时是一本新书，有时是一包点心，有时只是一朵野花。
晚上，两人或在桃林中漫步，或在树屋内读书谈心。季清远教陶清下棋、弹琴，陶清则带季清远见识各种妖术小把戏，每每逗得书生惊叹连连。
这一日，季清远从县衙回来，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陶清正在整理书架，头也不回地问。
季清远放下手中的包袱，轻叹一声："今日县令找我谈话，说朝廷下了调令，要我去边疆任职。"
陶清的手顿住了："边疆？"
"嗯。"季清远走到陶清身边，握住他的手，"说是新设立的安西都护府缺人手，要从各地抽调年轻有为的官员。县令推荐了我。"
陶清转身看着季清远："你...想去吗？"
季清远摇头："不想。此去路途遥远，至少要三年才能回来。"他紧紧握住陶清的手，"我不想离开你那么久。"
陶清沉默片刻，轻声道："但这是个机会，对吗？"
季清远苦笑："确实。边疆虽然艰苦，但立功的机会也多。若表现好，回来便能升迁..."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陶清看着季清远纠结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季清远虽这么说，但内心深处还是渴望建功立业的。这个书生胸有韬略，心怀天下，不该被困在一方桃林中。
"你去吧。"陶清听见自己说，"三年而已，对妖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季清远猛地抬头："陶公子愿意等我？"
陶清点头，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我等你。"
季清远一把抱住陶清，声音哽咽："我一定尽快回来。三年...不，两年！我一定想办法调回来！"
陶清回抱住季清远，轻轻拍着他的背，却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的刺痛。他皱了皱眉，以为是错觉，但那痛感越来越强烈，最后竟如刀绞一般。
"呃..."陶清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陶公子？"季清远惊慌地扶住他，"怎么了？"
陶清想说没事，却突然咳出一口血来。鲜红的血滴落在白衣上，如雪地红梅，刺目惊心。
"陶公子！"季清远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地扶陶清坐下，"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吐血？"
陶清摇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的皮肤开始浮现出树皮的纹路，手指末端甚至长出了细小的根须。
"不...不是现在..."陶清咬牙，试图控制妖力，但体内的力量如退潮般迅速流失。他知道这是什么——过度消耗本命桃花的反噬，终于来了。
"陶公子！陶公子！"季清远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该怎么做？怎么帮你？"
陶清勉强集中精神："桃...桃子..."
季清远立刻明白了，飞奔出树屋，不多时便捧回几个新鲜的桃子。陶清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下，但这次效果甚微，只勉强止住了继续恶化的趋势。
"不够..."陶清虚弱地说，"需要...更多的..."
季清远二话不说，又跑出去摘桃子。陶清靠在床头，感受着体内妖力的紊乱。他知道原因——三次使用本命桃花救季清远，已经伤及根本。加上这段时间频繁使用妖力帮季清远建屋，更是雪上加霜。
季清远很快带回一篮子桃子，一个个喂给陶清。吃了十几个后，陶清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但皮肤上的树纹仍未消退，整个人虚弱不堪。
"好点了吗？"季清远握着陶清的手，眼中含泪。
陶清勉强点头："好多了...别担心..."
季清远却更加自责："都是因为我...陶公子为了救我，消耗了太多妖力..."
陶清想安慰他，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他蜷缩起来，不受控制地现出了部分原形——头发变成桃枝，皮肤完全化为树皮，只有脸还保持着人形。
"陶公子！"季清远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手足无措。
陶清想说些什么，但剧痛让他发不出声音。他的视野开始模糊，最后看到的，是季清远泪流满面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陶清才从昏迷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树屋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季清远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很久没休息好了。
陶清轻轻动了动，季清远立刻惊醒，看到陶清睁着眼睛，顿时喜极而泣："陶公子！你终于醒了！已经三天了...我差点以为..."
陶清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妖的生命力很强..."
季清远摇头，声音哽咽："不，都是我的错。若不是为了救我，陶公子不会..."
"别说了。"陶清打断他，"我自己的选择。"
季清远握住陶清的手，郑重道："我不去边疆了。无论如何，我都不离开你。"
陶清皱眉："可是调令..."
"我宁愿辞官。"季清远斩钉截铁地说，"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唯有陶公子，是我此生挚爱。"
陶清心头一热，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季清远是认真的，这个书生宁愿放弃大好前程，也不愿他再受伤害。
"傻子..."陶清轻声道，眼角有泪光闪烁。
季清远俯身，轻轻吻去陶清眼角的泪水："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摘些新鲜桃子。"
接下来的日子，季清远寸步不离地照顾陶清。他学会了辨认哪些桃子妖力最充沛，每天不厌其烦地为陶清采摘；他翻阅各种医书，试图找到帮助妖恢复的方法；他甚至尝试下厨，虽然做出来的东西难以下咽，但陶清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在季清远的悉心照料下，陶清的妖力慢慢恢复，皮肤上的树纹也逐渐消退。一个月后，他终于能够下床走动了，只是妖力大不如前，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施展法术。
这一日傍晚，两人坐在桃林边缘，看着夕阳西沉。季清远轻轻搂着陶清的肩，生怕他着凉。
"我已经给县令递了辞呈。"季清远突然说，"他虽感惋惜，但也理解我的选择。"
陶清靠在他肩上，轻声道："不可惜吗？好不容易考取的功名..."
季清远摇头，语气坚定："不可惜。与陶公子相比，那些都不重要。"
陶清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季清远的手。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季清远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对了，今日收到张明远的信。他补了安西都护府的缺，即将启程赴任。"
陶清接过信看了看，眉头微皱："信上说什么了？"
"无非是些炫耀之词。"季清远不以为意，"说他如何得贵人赏识，如何前途无量...哦，还提到边疆近来不太平，有瘟疫流行。"
陶清心头一跳："瘟疫？"
"嗯。"季清远点头，"说是从邻国传来的，已经死了不少人。幸好我没去，否则..."他突然住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陶清却若有所思："若你去，能救更多人吧？"
季清远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或许吧。但我宁愿自私一回。"他转头看着陶清，眼中满是柔情，"天下苍生自有天命，而我的天命，就是守护你。"
陶清望着季清远坚定的眼神，心中既甜蜜又苦涩。这个傻子，明明心怀天下，却甘愿为他放弃一切...
夜深了，两人回到树屋休息。陶清看着熟睡中的季清远，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月光透过屋顶，为书生的脸庞镀上一层银辉，美好得令人心碎。
陶清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悄悄起身，来到屋外，对着月光掐诀念咒。一朵小小的桃花虚影在他掌心浮现，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是他恢复了些许的本命桃花。
"应该够用了..."陶清喃喃自语，将桃花虚影小心收好。
回到屋内，他看着季清远熟睡的面容，轻声道："我不会让你为我放弃理想...绝不会。"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两人身上，见证着这个无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