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浮生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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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浮生若梦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周景明的脸上。
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一阵剧烈的头痛立刻袭来。喉咙干涩得像吞了一把沙子，四肢沉重得仿佛灌了铅。这是哪里？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素雅的帐幔，简朴的木桌，还有窗外那株开得正艳的桃树...
这不是他的客房。
"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周景明转头，看到陶清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晨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美得不似凡间之人。
"陶...陶先生？"周景明挣扎着坐起来，声音嘶哑，"我怎么会在这里？"
陶清将药碗递给他："昨夜你喝醉了，闯入桃林深处。我找到你时，你已经不省人事。"
周景明接过药碗，手指不经意间碰到陶清的指尖，一股奇异的暖流顿时从接触点蔓延开来。他心头一跳，差点打翻药碗。
"多...多谢陶先生。"周景明低头喝药，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药汤苦中带甜，入喉后头痛立刻减轻了几分。
陶清看着周景明喝药的样子，眼神复杂。昨夜周景明昏倒后，他将人带回树屋，彻夜守护。周景明在梦中不断呓语，时而喊"陶公子"，时而吟诵季清远生前作的诗，甚至有几次，他睁开眼，用季清远特有的眼神看着陶清，仿佛完全认出了他，但转瞬又陷入昏睡。
"你可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陶清试探地问。
周景明皱眉思索，记忆却如断了线的珠子，零零散散无法串联："只记得在客栈喝闷酒...后来..."他摇摇头，"一片模糊。"
陶清暗暗松了口气。不记得也好，若是记得自己挖出了前世遗物，不知会作何反应。
"你说了些醉话，提到拒绝了家里的婚事。"陶清轻描淡写地带过，"然后就在桃林里迷了路。"
周景明闻言，脸色一黯："确有此事。家父来信，说已经与苏州织造家定了亲事，命我即刻回去完婚。"
陶清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语气却依然平静："那周公子何时启程？"
"我不回去。"周景明抬头，直视陶清的眼睛，"我已经回信拒绝了。"
陶清心头一颤："为何？门当户对，不是很好吗？"
周景明放下药碗，双手微微发抖："因为我..."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心中已有所属。"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桃枝的沙沙声。陶清感到胸口一阵发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周公子，"陶清强作镇定，"你我相识不过数日，你对我...不过是因那些梦境产生的错觉罢了。"
周景明摇头，眼神坚定："不是错觉。自打见到陶先生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等的人找到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听起来很荒谬吧？但我确信，那些梦就是前世的记忆，而陶先生你...就是梦中那人。"
陶清站起身，背对着周景明，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周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家人该担心了。"
周景明看着陶清挺直的背影，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上前拥抱他。这感觉来得如此自然，仿佛他已经这样做过千百次。
"陶先生，"周景明轻声道，"若我说...我记得'千年桃下遇仙郎'的下句，你会相信我吗？"
陶清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周景明缓缓吟诵："一笑春风百媚生。不羡鸳鸯不羡仙，只愿长伴君身旁。"他苦笑，"我从小就会背这首诗，却不知是谁写的。直到梦见那个书生——也就是前世的我——在桃树下为白衣少年吟诵此诗..."
陶清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这太危险了，周景明正在一点点拼凑起前世的记忆。紫藤翁说过，灵魂残缺者承受不住太多前世记忆，强行回忆只会加速死亡...
"巧合罢了。"陶清硬起心肠，"周公子还是少做些荒唐梦为好。"
周景明眼中的光彩黯淡下来。他低头沉默片刻，突然注意到自己衣服上沾满泥土："我昨晚...做了什么？怎么衣服这么脏？"
陶清心中一紧："你摔了几跤。"
周景明将信将疑，但记忆确实一片模糊，只得作罢。他起身告辞，临走前深深看了陶清一眼："无论如何，我不会娶那织造家的女儿。若家父执意相逼...我宁愿脱离周家。"
陶清震惊地看着他："你...何必如此？"
周景明笑了笑，那笑容与季清远如出一辙："因为这一世，我不想再辜负那个人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陶清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周景明回到客栈，刚进门就被掌柜的叫住："周公子，有您的急信！"
信是周家派快马送来的，措辞严厉，称若周景明执意拒婚，便将他从族谱除名，断绝一切经济往来。信末，父亲的字迹格外沉重："孽子，莫要忘了周家祖训！"
周景明将信揉成一团，扔进火盆。火焰吞噬纸张，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如同他心中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少爷..."随行的老仆周福担忧地看着他，"老爷这次是认真的。若真被逐出家门..."
"福伯，我意已决。"周景明声音平静，"去准备笔墨，我要回信。"
回信中，周景明言辞恳切但立场坚定，表明自己不愿为利益联姻，甘愿放弃家业继承权。写完后，他交给周福："派人快马送回苏州。"
老仆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地退下了。
周景明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桃林。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里有什么在呼唤他，仿佛一根无形的线，将他的心脏与那片桃林紧紧相连。
当晚，周景明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他是个贫寒书生，每日在桃林中为一个白衣少年读书。少年容颜绝世，笑起来时，满树桃花都为之失色。他们相知相惜，最后在月下互诉衷肠...
"陶清..."周景明在梦中呢喃，伸手想触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突然，梦境变幻。他躺在白衣少年怀中，胸口如压巨石，呼吸艰难。少年泪如雨下，声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季清远。
周景明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寝衣。窗外，东方刚刚泛白。他坐起身，心脏狂跳不止。这一次，他清楚地记得梦中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个名字——季清远。
"是我的前世吗？"周景明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隐隐作痛，仿佛残留着梦中死亡的阴影。
他翻身下床，取来纸笔，凭记忆将梦中场景一一记录下来。写完后，他盯着纸上"季清远"三个字，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季清远..."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呼唤另一个自己。
天亮后，周景明再次来到桃林。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去找陶清，而是在外围慢慢走着，试图寻找梦中的场景。
桃林布局与他梦中一模一样——这条小径通向清泉，那块巨石适合对弈，那株歪脖子桃树下，他们曾共赏落日...周景明越走越心惊，这些地方他从未见过，却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桃林深处，那株千年桃树赫然在目。树下，一座青石墓碑静静矗立，上面刻着"季清远之墓"四个字。
周景明如遭雷击，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墓碑上的名字与他梦中所见一模一样！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谁让你来这里的？"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景明回头，看到陶清站在不远处，面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慌与愤怒。
"陶先生..."周景明艰难地站起身，"这墓碑..."
"与你无关。"陶清快步上前，挡在墓碑前，"请离开。"
周景明却不动，目光越过陶清的肩膀，落在墓碑上："季清远...是我的前世，对吗？"
陶清的身体微微颤抖："胡说八道。"
"那我为什么记得那些事？记得这首诗？"周景明上前一步，眼中含泪，"记得你？"
陶清后退，后背抵在墓碑上，退无可退："周公子，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你有前世记忆，也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不，我是。"周景明坚定地说，"或许不完全是，但灵魂深处，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陶清别过脸去，不敢直视周景明炽热的目光："你不明白..."
"我明白。"周景明轻声说，"前世我死得太早，留下你一个人...所以这一世我回来了。"
陶清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回来又怎样？你终究是凡人，会再次老去、死亡...而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还要再等几十年，几百年，等到你的下一世..."
周景明心如刀绞，上前将陶清拥入怀中。陶清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渴望，靠在了那个熟悉的胸膛上。
"这一世，我会活得久一些。"周景明轻抚陶清的长发，"我会找到办法..."
陶清摇头，声音闷在周景明胸前："你的灵魂比上一世更脆弱，紫藤翁说...你活不过三十岁。"
周景明身体一僵，随即苦笑："难怪我总觉得胸口闷痛...原来如此。"他捧起陶清的脸，拇指轻轻擦去泪水，"那更该珍惜当下，不是吗？"
陶清望着周景明坚定的眼神，恍然看到了五十年前那个在月下与他定情的书生。时光流转，物是人非，唯有这眼神从未改变。
"傻子..."陶清轻声道，"两世都是傻子。"
周景明笑了，低头在陶清额头上轻轻一吻："只为你傻。"
两人在墓碑前相拥，桃花纷纷扬扬落下，仿佛逝者的祝福。陶清心中五味杂陈——他本该远离周景明，以免加速对方的死亡，却偏偏抵不过内心的渴望。这样的拥抱，这样的温存，他等待了太久太久...
"我创立了一家茶行。"周景明突然说，"叫'清远茶行'。"
陶清抬头："清远？"
"嗯。"周景明眼中闪着温柔的光，"梦中那个名字...季清远。我想纪念他...或者说，纪念前世的我。"
陶清心头一热，将脸埋回周景明胸前，不让他看到自己再次涌出的泪水。这个傻子，竟然用前世的名字命名茶行...
"对了，"周景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昨晚到底做了什么？衣服上全是泥土。"
陶清身体一僵，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你...挖出了我埋在地下的箱子。里面有季清远的遗物。"
周景明睁大眼睛："我？怎么会..."
"你醉得很厉害，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埋藏地点。"陶清轻声道，"就像...你一直知道在那里一样。"
周景明努力回想，却只捕捉到几个模糊的片段——月光下的桃树，沾满泥土的双手，还有打开木箱时那股撕心裂肺的熟悉感...
"那些东西...能给我看看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陶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带着周景明来到千年桃树的另一侧，挥手解除禁制，露出那个小木箱。
周景明蹲下身，颤抖着打开箱盖。里面的物品一一映入眼帘——褪色的青色长衫，磨损的毛笔，泛黄的书册...每一样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他记忆深处紧锁的门。
"这本《庄子》..."周景明拿起一本破旧的书，"是我...不，是季清远常读的，对吗？"
陶清点头："他最喜欢《逍遥游》。"
周景明翻开书页，几行熟悉的批注映入眼帘。那是他的字迹，或者说，是季清远的字迹。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两个灵魂在这一刻重叠在了一起。
"陶清，"周景明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陶清心头一跳："什么？"
"前世的一切。"周景明的声音变得有些陌生，仿佛另一个人在借他的口说话，"我是季清远，也是周景明。我记得我们的初遇，记得为你读过的每一本书，记得月下的誓言...也记得..."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记得死在你怀里的感觉。"
陶清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这太危险了！紫藤翁明确说过，灵魂残缺者承受不了太多前世记忆...
"周景明，"陶清急切地抓住他的手，"别想了，停下！这对你的身体不好！"
周景明却恍若未闻，继续翻看箱中物品。当他拿起那方砚台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砚台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周景明！"陶清大惊，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周景明脸色惨白，却还在笑："想起来了...这是张老爷送的...我拒绝了婚事...为了你..."
陶清心如刀绞，一把夺过砚台放回箱中，将箱子重新埋好。然后他扶起周景明，半抱半搀地将他带回树屋。
"躺下。"陶清命令道，手按在周景明胸口，输入一股柔和的妖力。
周景明的呼吸渐渐平稳，但面色仍然难看。他握住陶清的手，轻声道："别担心...我没事。"
"还说没事！"陶清声音颤抖，"你都吐血了！紫藤翁说得对，我不该让你接触前世的东西..."
周景明微笑："值得。"他艰难地抬起手，抚平陶清紧皱的眉头，"知道吗？前世我死的时候，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多陪你几年...这一世，我一定要弥补这个遗憾。"
陶清别过脸去，不让周景明看到自己的泪水："别说了，休息吧。"
周景明却执拗地扳过他的脸："听我说完。我要你教我养生之法，教我如何延长寿命...这一世，我一定要活得比上一世久。"
陶清看着周景明坚定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好，我教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不再强行回忆前世，不再接触那些遗物。"
周景明郑重点头："我答应你。"
陶清扶他躺好，起身去取药。转身的瞬间，他没看到周景明眼中闪过的一丝复杂神色。
当天晚上，周景明发起高烧，不停地说胡话。陶清彻夜守护，用湿毛巾为他降温，不时喂他喝些桃露调制的药水。
"陶公子...别走..."周景明在梦中呓语，"这一世...我一定..."
陶清握着他的手，心如刀绞："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天亮时分，周景明的高烧终于退了。他虚弱地睁开眼，看到陶清疲惫的面容，心中一痛："你...没睡？"
陶清摇摇头："你好些了吗？"
周景明点头，挣扎着坐起来："我得回去了。周福该着急了。"
陶清想阻拦，但知道人类社会的规矩，只得帮他整理衣衫："我送你。"
两人慢慢走出桃林。清晨的阳光洒在露珠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周景明停下脚步，突然问道："陶清，若我这一世又早早离去...你会等我的下一世吗？"
陶清没有立即回答。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轻声道："我已经等了五十年，再等五十年又何妨？"
周景明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这一世，我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
陶清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好。"
送走周景明后，陶清回到千年桃树下，对着墓碑轻声道："他回来了...但情况比想象的更糟。他的灵魂...残缺不全，承受不了太多前世记忆。"
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下，仿佛无声的回应。
陶清长叹一声，靠在树干上，闭目沉思。他必须想办法强化周景明的灵魂，延长他的寿命。紫藤翁说过不能强行干预，但总该有什么办法...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陶清睁开眼，目光炯炯："共生契约..."
传说中，妖与人类可以签订共生契约，共享寿命。但代价是，一旦人类死亡，妖也会随之陨落。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人类的寿命，赌注则是妖的千年修行。
"值得吗？"陶清自问。
答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