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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为什么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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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追击的事情告一段落,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肖述看了一眼自己手边低着头的何绘,垂下眼眸,轻声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何绘摇摇头,随后又低下头假装扶了一下眼镜,趁机把汪在眼里的泪水往太阳穴向上一抹。
肖述没有注意,注视着宋寒,声音有些凌利:“回到现场去,看看有没有留下物证和指纹。”
“是!肖队!”宋寒立刻应声,刚才的别扭劲儿瞬间被任务替代,他戳了戳王君和林清晖:“愣着干嘛!干活了!”
王君和林清晖也立刻点头,跟着宋寒快步离开。
肖述的目光转向陈暖:“陈暖,你负责梳理何绘今天外出路线的所有监控,特别是那个广告牌区域前后的可疑车辆和行人,按时间轴排列。乐兰芝,你协助陈暖,重点筛查符合凶手体态特征的影像。”
“明白!”陈暖和乐兰芝异口同声。陈暖拍了拍何绘另一侧的肩膀,眼神坚定:“何老师你放心噢!老娘掘地三尺也把那混蛋挖出来!就算死了,骨//灰也给他扬了!”说完也拉着乐兰芝奔向监控室。
“余队。”肖述看向门口的余亭温:“那辆遮挡监控的大货车,查一下车主背景和近期活动轨迹,还有那个荧光粉末,你们也拿去查一下。”
余亭温挑了挑眉,把没点的烟从嘴边拿开,夹在指间:“行,交给我。缉毒那边刚清闲点,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他朝何绘点了点头:“何老师,受惊了。回头请你喝酒压惊。”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
苏白医生依旧很坚持:“肖队,我给何老师再简单处理一下膝盖和胳膊其他地方的擦伤吧?我感觉清理的不太彻底,伤口沾了灰尘,不处理好容易感染。”
肖述看了眼何绘,微微颔首:“嗯,麻烦苏医生。”
蓝池也温声道:“苏医生处理伤口,我去准备些干净的衣服替换?裤子磨破了,还有外套也沾了灰。”她看向何绘征询意见。
何绘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涩:“…谢谢蓝法医。”
很快,办公室里只剩下肖述、苏白医生、蓝池、离晓和何绘。离晓本来也想留下,被蓝池轻轻拉了一下衣袖,示意她一起去帮忙取衣服。离晓担忧地看了看何绘,还是跟着蓝池走了。
苏白打开医疗箱,动作轻柔而专业地为何绘处理伤口。碘伏消毒的刺痛感让何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肖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何绘对面不远处,目光沉静地落在何绘身上,像是在评估一件需要精密修复的证物。他没有再问细节,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苏白的动作。
伤口处理需要一点时间。办公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一种紧绷过后的安静。何绘的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上,看着苏白医生用镊子夹着棉球小心地清理其他地方陷进去的的碎石和污迹。疼痛很清晰,但这清晰的痛感反而像一根锚,将他从刚才那阵汹涌的情绪漩涡里一点点拉回岸边。
他强迫自己回想遇袭的细节:那条偏僻的巷弄,锈蚀的消防梯在阳光下投下的阴影,他为什么会注意到那个广告牌?……是的,是那个符号。一个看似街头涂鸦的、歪歪扭扭的三角形嵌套着三个圆点,被潦草地喷在广告牌底部的角落里。那个符号……他见过。
就在周海昌被捕后,技术组从他公寓暗格里搜出的一张旧照片背面!那张照片拍的是他溺亡弟弟的墓碑,而背面,就画着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符号!当时他以为是死者生前随手涂画的,并未深究,毕竟结案报告已经完成。今天路过那条小巷,那个符号突兀地出现在视野里,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他心中那0.7%误差带来的不安。
他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想拍下来。就是那一刻,背后传来了急促而刻意的脚步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嘶——”膝盖上传来一阵更尖锐的刺痛,是苏白在处理一块嵌入较深的碎石。何绘下意识地吸了口气,身体也绷紧了一瞬。
这细微的动静让肖述的目光瞬间锐利了几分,落在了何绘脸上。就在何绘因为疼痛而猝不及防地抬起头的刹那——
肖述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到了。
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但他确实捕捉到了。在何绘那双总是平静无波、如同精密仪器般冷静的镜片之后,眼尾处,残留着一抹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生理性疼痛掩盖过去的湿润痕迹。那痕迹很淡,像是被主人用力擦拭过,却依然留下了一点水光浸润过的微红。
那绝不是汗水。
肖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看着何绘迅速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再次覆盖下来,隔绝了一切窥探的可能,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脆弱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何绘的下唇依旧抿得很紧,甚至比刚才更用力,唇色因为挤压而显得有些苍白。
苏白并未察觉这短暂的眼神交流,他正专注于清理伤口:“好了,这块小石子取出来了。创面有点大,我给你贴上无菌敷料,这几天别沾水,每天最好来医务室换一次药。”
“嗯。”何绘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肖述没有移开目光,他的视线从何绘的眼尾移到紧抿的唇,再到他握着矿泉水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这不是纯粹的恐惧,更像是一种……被汹涌的情绪冲击后无从宣泄的压抑?一种混杂着委屈的、后知后觉的惊悸?
他想起何绘的资料。父母早逝,和妹妹在福利院长大,性格孤僻,靠天赋和奖学金一路读到顶尖学府,进入警队后因其过于清冷和高智甚至显得有些不通人情世故的作风,并非没有遭受过非议和排挤。他就像一个精密运转却缺乏润滑的仪器,独自在逻辑的冰原上行走了太久。他习惯性地筑起高墙,将所有被视为“软弱”的情绪隔绝在外,只留下纯粹的分析与判断。
或许,像刚才那样被如此多人毫不掩饰的、炽热的关心包围,对他而言,是一种陌生的、甚至有些“可怕”的体验?那种汹涌而来的暖意,反而比冰冷的刀锋更能刺穿他坚硬的防御外壳,触及里面那个从未被如此悉心对待过的、茫然无措的灵魂?所以,那汪在眼底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的泪水,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不知所措?是被从未感受过的“家”的暖流烫伤了?
这个念头在肖述脑海中迅速成形。他看着何绘强自镇定的侧脸,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清冷外壳下,似乎正无声地弥漫开一丝细微的裂痕。
“肖队,”苏白包扎好最后一处伤口,站起身,“处理好了。何老师擦伤面积比较大,尤其是膝盖这里,行动会有些不便,这几天尽量避免剧烈活动。另外,高度紧张后的应激反应可能会延迟显现,比如失眠、心悸、情绪低落等,要多注意休息,有任何不适随时找我。”
“辛苦了,苏医生。”肖述点头致意。
苏白收拾好药箱:“应该的。那我先回医务室了,何老师记得按时换药。”他又叮嘱了何绘一句,才离开办公室。
门刚关上,蓝池和离晓就拿着干净的衣物回来了。离晓手里还提着楼下便利店买的便当和热饮。
“何老师,换身衣服吧?裤子都破了,穿着也不舒服。”蓝池将叠好的干净衣物放在旁边空着的椅子上。那是一套警队常备的作训服,尺码偏小,适合何绘清瘦的身材。
“谢谢。”何绘低声道谢,撑着椅子扶手想站起来。
膝盖的剧痛瞬间让他动作一滞,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及时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肘部。是肖述。他的动作迅捷而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别逞强。”肖述的声音低沉,近在咫尺。他扶着何绘站稳,目光扫过他膝盖上厚厚的敷料,“去更衣室?”
何绘的身体僵了一瞬。肖述手臂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感异常清晰,让他下意识地想挣脱。但膝盖的刺痛提醒他此刻的笨拙。他垂下眼,避开肖述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
肖述没有立刻松手,而是等他重心稳住,才稍稍卸去力道,但仍保持着随时可以搀扶的姿态。他对蓝池和离晓说:“我带何老师去更衣室。蓝法医,离晓,麻烦把吃的放到何绘办公桌上。”
“好的肖队!”离晓连忙应道。蓝池也微笑着点头:“好。”
肖述陪着步履有些僵硬的何绘走向走廊尽头的更衣室。一路上都很安静,只剩下何绘缓慢行走时衣料摩擦的声音和两人略显不同的脚步声。推开更衣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何绘扶着储物柜的金属门,深吸一口气,试图自己站直。肖述松开了手,但没有离开,而是退后一步,背对着他,面朝着门口的方向,像是在替他守着门。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只有何绘解开皮带扣、脱掉沾满灰尘和血渍的裤子的窸窣声。膝盖弯曲时带来的刺痛让他忍不住抽了口气。
“很疼?”肖述背对着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更衣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何绘的动作顿住。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肖述挺直的背影,又迅速收回视线,低头努力套上那条干净的作训裤。“…还好。”他的声音闷闷的。
“苏医生说创面大。”肖述的陈述句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疼就说出来。”
何绘的手指在扣作训裤的纽扣时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讨厌这种被看穿虚弱的感觉,更讨厌对方这种仿佛洞悉一切却又点到为止的态度。“我能处理。”他语气生硬地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肖述没有再说话。
何绘换好了裤子,又脱下磨破了胳膊的外套,换上干净的作训服外套。整个过程他都咬紧牙关,尽力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流畅一些,不想在肖述身后流露出任何一丝软弱。当他终于艰难地换好衣服,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
“换好了?”肖述像是背后长眼睛一样,在他停下动作后问道。
“嗯。”何绘应了一声,声音有些疲惫。
肖述这才转过身。他的目光在何绘身上快速扫过,确认他穿着妥当,然后落在了他的脸上。何绘下意识地想偏开头,但肖述的视线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专注。
“刚才,”肖述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像是在讨论案情:“你为什么哭?”
空气瞬间凝固了。
何绘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混杂着被人窥破秘密的恼怒瞬间冲上头顶,让他耳根迅速烧红。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看向肖述,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和秘密被发现的,隐隐的错愕:“肖队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肖述平静地接收着他带着刺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痕迹:“在苏白给你处理膝盖的时候。眼尾。”他的目光甚至更加锐利地锁定了那个位置。
何绘的身体彻底僵住。他没想到肖述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连那一闪而过的痕迹都被精准捕捉。他感觉脸上的热度迅速攀升,几乎要灼伤皮肤。他用力抿紧唇,那丝铁锈味似乎又回来了,但心里又随后升起一丝委屈。
“你看错了。”何绘的声音冷得像湖水,带着斩钉截铁的否认,“是消毒水刺激的。”他试图用最理性的解释来掩盖。
肖述没有反驳,也没有再追问。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何绘,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深潭,清晰地映出何绘此刻强装的镇定和眼底深处那一丝无处遁形的狼狈与慌乱。他的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具压迫感。
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停滞了几秒。
最终,肖述的视线落在何绘紧紧攥着换下来的、沾满污渍的旧裤子的手上。那双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此刻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肖述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但那变化快得让人无法捕捉:“走吧。”他淡淡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侧身让开了门口的路:“先吃点东西。”
他没有再提那个字眼,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何绘紧绷的身体因为这意外的转折而松懈了一点点,但心底的波澜却远未平息。他攥着旧衣服的手指更用力了些,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低着头,快步从肖述身边走过,步履因为膝盖的伤而显得有些蹒跚,更像是在逃离某种无形的包围。
肖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既给予了空间,又能随时伸手扶住踉跄的他。
回到何绘的办公桌区域,蓝池和离晓已经将便当和热饮摆好。热气腾腾的排骨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何老师,快来吃点热的!”离晓连忙招呼,看到何绘换了干净衣服,脸色也比之前在办公室时缓和了一些,稍微松了口气。
“谢谢。”何绘低声说,拉开椅子坐下。他没什么胃口,但身体的疲惫和低血糖带来的轻微眩晕感让他意识到必须补充能量。他拿起筷子,沉默地夹起一块排骨。
肖述也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起离晓给他买的那份同样配餐的便当。他没看何绘,只是安静地开始用餐。他的存在感依然很强,但此刻却收敛了锋芒,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审视与探究,更像是一道沉默而稳固的背景。
门猛的被打开,陈暖气冲冲地从监控室冲了回来,高跟鞋踩得地板咚咚响:“查了!那辆大货车就是个套牌!真车主是个跑长途的老实人,车早就报失了!气死我了!”她看到何绘在吃东西,声音下意识放低了点,拖了把椅子坐下,拿起离晓给她买的饮料猛灌一大口。
宋寒皱了皱眉,放下了水杯:“怪不得正好挡住监控……原来这两个是同伙!”
王君也跟着回来了,双手插腰,翻了个白眼:“我真的是服了!咱何老师多纯良啊!干啥了要被这么追杀!?听周边几个被吓跑的目击证人说,那个男的突然就去追何老师,他们看到口袋里有刀,然后就被吓跑了。”
何绘突然抬眼:“不是因为我得罪了什么人,是因为周海昌那个案子。”
肖述瞬间get(懂)了他的意思:“既然是冲你来的,想抓到他,那你就要让他有机会……”
何绘点点头:“既然是冲我来的,那我就让他有机会来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