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雨中初遇 ...
-
深秋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
白喻站在图书馆三楼西侧窗前，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呼出的气息在窗面凝结成一小片白雾。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雨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敲打着窗棂。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本已经翻得卷边的《高等代数导论》，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银杏叶上。
这是他这周第四次来图书馆查询那本《非线性代数模型》。作为数学系大三学生，白喻正在进行的独立研究项目遇到了瓶颈，而R.L.德文森特那本专著中的理论可能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全校仅有的三本馆藏，两本显示"不外借"，唯一可借阅的那本已经连续两周显示"已借出"状态。
"同学，闭馆时间到了。"
管理员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白喻猛地站直身体，这才发现整个阅览室已经空无一人，顶灯被关掉了一半，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阴影。
"抱歉，我马上走。"他低声说道，迅速收拾好桌面上散落的草稿纸和笔。那些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符号，有些地方被反复涂改，几乎要划破纸张。
走出图书馆时，雨下得更大了。白喻站在屋檐下，望着如注的雨帘，犹豫着是否要冒雨跑回宿舍。他摸了摸背包侧面，果然又忘记带伞。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
"《非线性代数模型》..."他喃喃自语着今天仍未达成的目标。明天就是周五，如果这周末前还不能参考到那本书，他的研究进度又要延迟。想到这里，白喻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在眉心形成一道浅浅的竖纹。
雨水在地面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和运动鞋边缘。白喻叹了口气，将背包抱在胸前护住里面的资料，正准备冲进雨幕，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温和的男声：
"你是在找德文森特的那本书吗？"
那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大提琴的G弦震动，在雨声中格外突出。白喻转身，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图书馆大厅的灯光下。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简洁的深灰色高领毛衣和黑色长裤，左手握着一把黑色长柄伞，右手正从还书箱中取出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籍——正是《非线性代数模型》。
白喻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向前迈了一步又突然停住，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耳尖微微发红："是的...那是最后一本可借阅的副本。"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一点，带着难以掩饰的渴望。
男人微微挑眉，目光落在白喻怀中抱着的教材和露出半截的草稿纸上。白喻下意识将草稿纸往怀里藏了藏，那些混乱的演算过程实在称不上体面。
"非线性代数？"男人的视线重新回到白喻脸上，"大二课程应该不会涉及这么深的内容。"
"是...是我个人研究需要。"白喻的声音更低了，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书页，"如果您刚归还的话，我明天一早会来借..."他的目光无法控制地黏在那本蓝色封面的书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男人忽然笑了，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使他原本严肃的面容瞬间柔和了许多："跟我来吧，我的办公室就在数院二楼。你可以现在就拿去。"他晃了晃手中的书，"反正我已经看完了。"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白喻眨了眨眼，一时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这个陌生人要带他去办公室？虽然是在校园内，但...
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男人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皮质卡夹，抽出教师证递到白喻面前："沈晏舟，数学系客座教授。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明天工作时间来数学楼206室找我。"
照片上的面容严肃许多，但确实是同一个人。白喻听说过这个名字——沈晏舟，三十二岁就已在代数几何领域颇有建树，本学期刚从普林斯顿回国任教。他曾在系里公告栏看过这位教授开设高阶研讨课的通知，只是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相遇。
"不，我不是..."白喻急忙摇头，耳根更红了，"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他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现在去拿可以吗？我是说，如果不会太麻烦您的话。"
沈晏舟点点头，撑开那把黑色长伞："走吧，数院就在图书馆后面。"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的校园小径上。伞不算大，沈晏舟不着痕迹地将伞面向白喻那边倾斜了些。白喻注意到这个细节，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更加拘谨地控制着自己的步伐，避免不小心碰到对方。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年级的？"沈晏舟问道，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温和。
"白喻，数学系大三。"
"为什么对德文森特的理论感兴趣？据我所知，那已经算是相当专业的领域了。"
白喻犹豫了一下。他的研究课题在系里并不被看好，甚至他的导师也曾委婉表示"过于理想化"。但此刻，在雨声和伞下的半封闭空间里，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实话："我在尝试改进多项式方程组的符号计算方法...德文森特在1987年论文中提出的变换方法可能是个突破口。"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种天真的想法在沈晏舟这样的专家听来一定很可笑。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却意外捕捉到对方眼中闪过的惊讶。
"有意思。"沈晏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白喻没预料到的兴趣，"传统符号计算在处理高维非线性方程组时效率确实太低。你具体想从哪个角度改进？"
这个问题正中白喻思考的核心。他愣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我想尝试将几何不变量理论引入符号计算过程，建立一种新的筛选机制..."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住了。从图书馆到数学楼的五分钟路程里，白喻几乎忘记了自己平常的社交恐惧，语速越来越快地解释着他的想法。沈晏舟偶尔插入一两个问题，每个问题都精准地指向白喻思考中最关键的环节。
当他们停在数学楼206室门前时，白喻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滔滔不绝的样子有多失礼，顿时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沈晏舟却似乎毫不在意，他打开办公室门，示意白喻进来："坐吧，我去找那本书。"
办公室不大但很整洁，一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专业书籍，另一面墙上挂着几幅抽象风格的数学可视化艺术作品。窗前放着一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面整齐地堆叠着几摞论文和一本翻开的笔记本。白喻小心翼翼地坐在访客椅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桌上笔记吸引——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中，有几个正是他这两天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变换形式。
"找到了。"沈晏舟从书柜底层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递给白喻，"德文森特的书写得有些晦涩，如果你在理解上有困难，可以随时来问我。"
白喻双手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沈晏舟的手掌。那触感温暖而干燥，与他因紧张而微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他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低头道谢："谢谢您，沈教授。我会尽快归还的。"
"不急。"沈晏舟靠在桌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白喻，"你的想法很有价值，虽然实施起来会面临不少困难。"他停顿了一下，"下周三下午三点我有个小型研讨会，讨论代数几何的最新进展，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听听。数学楼412室。"
白喻惊讶地抬头，正对上沈晏舟含着笑意的眼睛。那双眼睛在办公室柔和的灯光下呈现出深邃的棕褐色，像是秋日里阳光穿透琥珀的颜色。
"我...我会考虑的。"白喻含糊地回答，不确定这是客套还是真正的邀请。
沈晏舟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张便签纸写了几行字："这是我的邮箱和办公室时间，关于你的研究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他将便签递给白喻，又补充道，"对了，外面雨还很大，这把伞你拿去用吧。"
白喻连忙摇头："不用了，我宿舍很近..."
"拿着。"沈晏舟已经将伞塞进他手里，"感冒了可没法研究德文森特变换。"他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十分钟后，当白喻回到宿舍，将伞小心地靠在门边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甚至忘了问沈教授要怎么回家。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翻开那本珍贵的《非线性代数模型》，发现扉页上有一行铅笔写的批注："关键步骤见第78页引理3.2——S."
这行字迹工整有力，与办公室笔记本上的一样。白喻轻轻抚过那行字，不知为何心跳有些加速。他迅速翻到第78页，果然找到了解决他当前困境的关键思路。
窗外，雨依然下个不停。白喻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他和那本蓝色封面的书。他时不时停下来，目光飘向门边那把黑色长柄伞，思绪飘向那个仅认识不到一小时却已经给了他莫大帮助的男人。
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数学楼206室的灯依然亮着。沈晏舟站在窗前，望着雨中模糊的校园景色，手中握着一份学生名单，指尖正停在"白喻"这个名字上。名单旁边的评语栏里写着："天赋异禀但性格孤僻，独立研究能力突出。"
沈晏舟放下名单，拿起桌上那份被白喻无意间看到的笔记，轻轻摇了摇头："有趣的巧合..."他低声自语，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