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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学会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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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雨，依旧下个不停，程辞站在窗台边，看着屋外阴沉沉的天空，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他的手搭在一份病例报告上，这是一刻钟前，梁文向他寄过来的，上面的某几行写到“患者具有幽闭恐惧症，排斥雨天，害怕打雷，恐惧黑暗……。”
手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程辞抬头，雨不知何时下大了，有几滴飘落在他的手背上，一道白色的闪电以极快的速度铺满天空，形态可怖，仿佛要将整片天空撕裂一般，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巨大闷雷声。
耳边回荡着从医院出来时，梁文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治好他，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又是一道闪电，房间里的灯马上灭了，黑暗瞬间将他笼罩，他来不及思考，立即关上窗户，拿上雨伞，打着手电，匆忙出了门。
此时此刻，温衍的房间一片死寂，床头传来很低的抽泣声，温衍蜷缩在被子里，全身上下不停地冒着冷汗，本就白皙的皮肤在黑暗中显得愈发苍白。
他不敢睁眼，更不敢动弹，身体维持蜷缩着的姿势久久不敢移动，直至酸痛发麻，他将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祈求屏蔽外界的声音。
屋外的雨一直在下，闷响的雷声盖过狂卷的风声。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叩叩——”
雨声，雷声，敲门声，不同的声音混在一起，顷刻间拉断了他的神经，温衍双手紧紧的捂住耳朵，大声尖叫起来。
听到房间里的动静，程辞立马转了转门把手。
糟了。
门从室内被反锁住了。
“阿衍，阿衍，我是程辞。”
温衍的尖叫声太大，盖过了程辞的呼唤声，程辞只好跑到窗台边，他把手中的手电筒朝着温衍房间晃了晃，温衍感受到有微弱的光亮照进房间，逐渐停止了尖叫，恢复平静。
他慢慢转头向窗台望去，程辞正在站窗外拿着手电朝他挥着手，光线透过雕花木窗照在温衍的脸上，忽明忽暗。
温衍怔怔地望着程辞，心头猛的一滞，那一刻，他的眼中不再是死寂沉沉的荒原，像是天光冲破重重雾霭，至暗的世界里好像浮现出了些许光亮。
“阿衍别怕，我来陪你了，你把门打开好不好。”
程辞不停地敲着窗框，希望能够吸引温衍的注意，房间里面的少年呆呆的望着他，没有反应，程辞正想再问一遍，就看见温衍用衣袖胡乱的擦了擦眼泪，软手软脚地站起来。
门开的那一瞬间，温衍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般疯狂地扑进了程辞的怀里，轻声地抽泣，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自己的刚才的悲惨糟糕的经历。
突如其来的拥抱也让程辞愣了一下，他轻轻的拍了拍温衍的背，放缓语气，温柔地安慰着他。
“好了，阿衍别怕了，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许久，温衍缓缓抽出埋在程辞胸前的脸蛋，抬头凝望着程辞，眼前人的目光温柔又平静。
温衍突然好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怀抱中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程辞将温衍打横抱到床边，陪他一起坐着，顺手理了理他额间被汗水沾湿的碎发。
轻声道：“刚刚的闪电击中电线杆，把这附近的电力系统破坏了，维修队的人已经去修了，过一会灯就亮了。”
温衍喜静，所以住所选在了城东，这里是老城区，远离市中心，平日里人流较少，噪声污染也比较轻，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退休的大爷大妈们，虽然这里安静，但毕竟不是繁华地带，公共设施基本都老化了，而政府要扶持新城的建设，就很少能抽出多余的资金，给这边拨款修缮公共设施，今天的停电事故就是电线老化引起的。
程辞将手电筒亮度开到最大，放到温衍手中，他让温衍把手电筒朝着墙壁，而他自己则把手放在灯光前，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像是变戏法一样，墙壁上变幻出了不同的图像，时而是小狗，时而是小兔子，时而又是老鹰。
程辞原本是想转移温衍注意力的，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种哄三岁小孩的把戏居然能让温衍破涕为笑了。
那个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温家小少爷居然学会笑了。
程辞看着温衍弯着月牙般弧度的嘴角，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软软的，嫩嫩的。
“阿衍，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好看，哦不对，你不笑时也很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了，你以后要多笑笑，知道不。”
温衍不能理解程辞的话，但他知道，只要他做出这样的表情，程辞就会很开心，程辞开心，他就开心，他心里默默地想，原来这就是开心的感觉啊，那他希望他和程辞永远都这么开心。
两人玩累了就一起躺在床上，程辞又开始讲起那些温衍听不懂的话了，但他并不厌烦，他喜欢静静地听着程辞说话，他觉得只要和程辞在一起，下雨，打雷，这些原本让他极度恐惧的事情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房间里的灯突然亮了，在黑暗中待了那么久，一下子明亮起来，温衍还有些不习惯，他揉了揉眼睛，扭头望着程辞，程辞也在望着他，他又飞快将头扭了回去。
灯亮了，程辞是不是就要回去了，可他不想让程辞回去，他想程辞多陪他一会儿，这是温衍此生第一次，希望房间里的灯不要亮的那么快。
温衍的反应，倒是让程辞有些糊涂了，为什么灯都亮了，温衍却好像没有先前那么开心，他看着眼前的小少爷犹犹豫豫的不敢看他，似乎又想表达什么。
“阿衍，你看着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程辞搭上温衍的脸蛋，强制他把头转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温衍一看到程辞，心跳就会加快，但又不像是害怕焦虑时会有的那种心跳加速，温衍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好乱，像屋外的雨一样，杂乱无章的。
看到温衍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时，程辞其实大致上已经猜到是什么原因了。
“阿衍，我问你，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离开，想让我在这陪着你，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点点头，不是的话，就摇摇头。”
没有程辞预测的那么长时间，在程辞问完不到一分钟，温衍红着脸点了点头。
程辞有些惊讶，这个问题他只问了一遍，甚至他还给出了选项，增加理解的难度，温衍他居然只听一遍就懂了，而且还能那么快速的给出回应，这只能说明一点，就是之前采用的脱敏治疗是有效果的。
同时他也有些许的担心，自闭症患者或多或少会对某种东西产生依赖，大多数患者会对某一物件产生依赖，但也有少数患者比较特殊，他们产生依赖的对象是人，前者倒还好，毕竟物件死的，大不了旧了坏了还可以再买一个，但后者却不能再更换，况且人都是自由的，他们不能够像物件那样被约束或固定在某个地方，总而言之，如果一个自闭症患者对某个人产生了强烈的依赖，那他的情绪一定会随着这个人的出现和消失而摇摆不定，这种状况在心理治疗中实际上是极为不利的。
程辞有点担心温衍对他产生这种依赖，他希望温衍能够真真实实地变得像个普通人一样，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因为有他，才有这一切的。
但是不管怎样，温衍今天的反应都给了程辞极大的鼓励，温衍正处在治疗的上升期，他现在愿意试着去和外界进行交流，愿意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所以现在无论如何，程辞都不能拒绝温衍的请求，即使温衍对程辞产生了某种程度的依赖，也好过温衍再次自我封闭起来，不愿意接受治疗。
“阿衍，以后你想要表达什么就要说出来，这样我才会明白，知道了吗？”程辞期待着温衍能给出回应，哪怕是能说一个字也好。
但看到温衍又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他就知道想要让温衍在今天之内学会说话是没戏了。
梁文告诉他，温衍虽然没有丧失语言系统，但是这么多年，他几乎很少与人进行语言上的交流。
因为没有产生交流的契机，温衍从小就独自生活，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又因为患病不被学校所接纳，别的小朋友和小伙伴一起玩耍时，温衍却只能躲在书房里看书，他身边除了老汪，几乎没有旁的人，他的父亲是一家商业公司的董事长，平日里工作任务繁重，日理万机，根本无暇顾及到他，就算偶尔来看他，温衍也只是摆出一脸漠然的表情，久而久之，也就很少来看他了，而温衍的母亲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从小没有接受到父爱母爱的小温衍只能和老汪相依为伴。
程辞觉得自己的确有点急功近利了，但他并不灰心，做心理治疗最需要的就是耐心，患者可能会在任何一个时间段给出反应，每个患者的治疗时间是不一样的，有的或许不到一年就能完全康复，有的甚至治疗十几年也不见得有半点效果，恢复的时间其实是最终取决于患者本身，跟外界因素没有太大关系，如果一个患者自身是对外封闭的，不愿意与外界产生联系，那么这个患者大概率上是不会治疗成功的。
“阿衍，今晚我陪你一起睡觉好不好，你看那里有个沙发。”程辞用手指了指一旁的沙发，“今晚我就睡那里，好不好。”
温衍看程辞指了指他自已和那个沙发，他是想说，他要睡在沙发上吗？
可是床这么大，为什么不能两个人一起睡呢？
温衍不解地看着程辞，忽然伸出手学着刚才程辞的样子指了指他的床又指了指程辞和他自己，又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嘴里时不时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似乎对程辞刚才的安排表示不满。
程辞瞧着眼前手忙脚乱的小少爷，好像几个月大的婴儿，不由地弯了弯眉，勾唇笑了。
“你是想说，床很大，我们可以一起睡吗？”
温衍思考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温衍对人对事都有一种很强的边界感，一旦某种东西或某个人触犯到了这条界限，他就会产生不安感，但他对程辞似乎是个例外，他喜欢和程辞在一起，不管是做什么事，而且程辞身上的散发出来的松木香会让他莫名地感到心安。
“那好吧，不过在睡觉前，我们要先洗个澡，刚才我摸你后背都湿透了，不洗澡的话就会臭臭的，我们阿衍最爱干净了，要香香的上床睡觉，对不对呀？”
程辞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着温衍去洗澡，没想到温衍还挺受用的，他敏锐地捕捉到程辞话中“洗澡”这个指令，真就跑浴室里洗了个澡。
温衍洗完澡出来，全身只穿了一件白色浴袍，松松垮垮的系了一根带子，发梢间还湿漉漉的。
程辞走到温衍身旁，摸了摸他的头，“头发还没干，你过来，我帮你吹一下。”
温衍乖乖地跟了过去，吹风机“嗡嗡”的声音响起，暖风吹过头发。
等程辞把温衍的头发完全吹干，已经十一点多了。
“睡吧，我就在这陪你。”
见温衍没有反应，程辞又将“陪你”这两个字再说了一遍。
不是说要一起睡吗？
温衍不明白，程辞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躺被窝里，那是他觉得最舒服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了。
程辞见小少爷撇着眉，解释道：“我还没洗澡，洗干净了才能上床睡觉，你先睡吧。”
温衍伸手指向浴室，示意程辞马上去洗澡。
程辞意识到“缓兵之计”不管用了，小少爷居然变“聪明”了，其实他根本没有打算陪着温衍一起睡觉，他计划等把温衍哄睡着之后再静悄悄地离开，哪知道温衍真的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执拗地要和他一起睡，试问自古以来，哪有医生治病治到患者床上去的，这可真叫人匪夷所思，程辞心道。
没办法。
程辞只好无奈地洗完澡，陪着这位温家的小少爷一起躺床上了。
外面雨势渐小，烟雨水雾朦胧，万物皆归于宁静，只有屋檐的雨水顺着瓦当向地面滴落，偶尔发出清脆的响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