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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凌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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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安城外,一场烟雨洒在营帐上,众人这才惊觉,西北的沙尘离他们已有十万八千里。
*
帐篷里头,混世流氓黄老三正掂着手里的荷包。
“唉,瞧他那一路过来要吃人的眼神,你怕是收买不了哦。”瘦子对黄老三说。
黄老三呲着大牙一笑:“你懂个屁,银子和生路都有,他不跟我走,难不成就这么干等死?”
说完,他朝帐篷外吼了一声“进来”。
两个小兵押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人走了进来,只是定睛一瞧,瞥见淡金色长发下那双冷漠厌世的眸子,才叫人明白——这原是个男人。
饶是先前见过,瘦子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惊叹一群粗枝大叶的蛮夷里,怎就混进了这般好看的人。
黄老三把荷包递到他眼前,磕磕绊绊地背诵起那饶舌的名字:“这位……冒什么拉格纳尔——”
“凌观。”美人眼皮一掀,凉凉地说。
黄老三不够用的大脑反应不过来:“啊?”
凌观黑着脸,没好气道:“聋子还出来打什么仗,当心哪天箭矢飞过来,刚好把用来当摆设的耳朵带走。”
……
一室寂静。
瘦子最先反应过来一连串的狂轰滥炸,心说这怕不是个蛇蝎美人,嘴跟淬了毒似的。
但碍于黄老三这地痞无赖和将军有一层人情关系,瘦子不敢得罪,只能拼命憋笑。
黄老三呆滞半天,终于品出这是骂自己的意思。
他嘴笨,倘若别人说出这话,他除了被气到脸红脖子粗以外,唯一的报复手段就是去给将军告状,撒泼打滚地替这孙子讨一顿教训。
只是眼下——
“哦——”黄老三假装没听到他的话,反而称赞道:“凌观,好名字!倒和我们中原人的名字别无二致,有缘呐!”
此话一出,凌观的脸色又难看三分。
一觉醒来,他居然沦落到被开除国籍的地步,老祖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说自己的名字像中原人。
荒谬!
凌观又一次忍不住,心里默默把那个狗屁系统从头到脚都骂一遍。
最开始听到系统说异国质子的时候,凌观已然十分抗拒。
那系统什么金手指都没有,却有个三寸不烂之舌,什么废柴逆袭,卧薪尝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总之把穿越后的人生吹得天花乱坠。
凌观听得耳朵生茧,索性两眼一闭答应了。
穿越过来却发现实物与图片严重不符。
异国质子成了亡国孤儿,西盛国灭,凌观和亡国首领及其爪牙一块儿,被王军押着狼狈地南下。
不过这倒不是最让凌观气愤的。
最气愤的是——
黄老三见凌观不说话,将那荷包又往他眼前凑了凑,说:“唉,我这半辈子啊,见过的东西太多,不稀罕银子这些俗物。只是我有个女儿,如今正当妙龄,我看你一表人才,倒不如来当个上门女婿?以后的吃穿用度,都不是问题!”
说完,黄老三拍着胸脯给凌观打保证。
是了,最让凌观痛恨的,就是自己穿越后的这张脸!
脸依旧是自己原来的脸——只是被那逆天系统改了色!浅褐色的眸子像戴了美瞳一样,原本干净利落的三七分被改成了一头淡金长毛。
连带着整个人看起来都毫无威慑力,一举一动像在调情。
——就酿成了现在黄老三敢招他做上门女婿的悲剧。
到底是一路过来,了解太少,若是深谙凌观的脾气,这愣头青也不至于要把女儿嫁给他。
凌观这人,什么都好,但心眼忒小。
包容体谅的做派他学不来,一双桃花眼看谁不爽,就不管不顾地怼他个劈头盖脸。
上到关系亲近的朋友,下至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无差别攻击。
偏偏凌观自己意识不到自己的嘴有多毒,只觉得正常说话就是这样,因此总使人控制不住地想打他。
他师父临终前泪眼涟涟拉着他的手,嘱咐完上坟时带两瓶可乐的事儿,随口让他改掉这个心直口快的恶习。
“徒儿尽力。”凌观说,心里却道:这说话的习惯怎么改得过来?
许是师父听到了这逆徒的内心活动,一口气没喘上来,两腿一蹬,驾鹤西去了。
凌观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青年,十七岁前却一直被养在山上。
听他的便宜师父说,他是在襁褓里的时候发烧被丢了出来。说得再明白些,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十七岁前,他跟着师父在山上整日鬼混,偶尔学些“纸糊遮掩”的东西。
后来下山才知道,他住在山上,学的东西都是有口音的山寨版,人家正经念法是“之乎者也”。
再后来,师父走了,他下山没几个月,这狗屁系统就找了过来。
【宿主,你快穿越过去吧,我等着喝可乐呢。】
【宿主,你快穿越过去吧,我等着吃汉堡呢。】
【宿主,你快穿越过去吧,识时务遮俊杰掩。】
凌观被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迷了眼,又听它把牛皮吹得满天飞,一腔孤勇地就给自己换了个环境生活。
眼下,黄老三不知这人怎么就成了个哑巴,一直不说话。
他索性上手把荷包塞到了凌观掌心,劝道:“这些银子不足挂齿,你若是肯,保你后半生无虞!”
“唔。”凌观懒洋洋地扫他一眼,终于开口。
黄老三整个人瞬间提心吊胆起来,不自觉站得端端正正,听候发落一样。
凌观把荷包揣进衣衫里,勾唇笑得阴森:“好是好,只是——”
“只是什么?”黄老三眼巴巴地问。
凌观眼神忽然从黄老三身上扫了下去,停留在某处地方,幽幽开口:“只是我喜欢男的。”
此话的威力,不亚于在帐篷里丢了个火球。
黄老三瞪大了眼,瞠目结舌。
随即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副惊恐的神色,竟捂着屁股一溜烟儿地跑了。
凌观冷冰冰的视线和瘦子对上,瘦子心里也发凉。
“唉,你先等等,我去找他。”瘦子扯出一个笑,心里狠狠啐了黄老三一口:摊上麻烦连屁股都不知道擦的小杂碎!
凌观笑得和善:“我不挑的。”
瘦子:“……”
瘦子哪敢再多逗留,脚底抹油地跑了出来。
凌观反客为主地坐在了软榻上,大马金刀支着腿,浑身散发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劲儿。
两个押他进来的小兵对视一眼,搞不清楚怎就成了这般情况,只管守在帐篷口,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凌观修长的指节懒洋洋捋着毯子上的一撮毛,垂头陷入沉思。
他那句喜欢男的,本是用来搪塞黄老三的鬼扯,只是看黄老三和瘦子那如临大敌的反应——莫非这个朝代的人恐同!
既然如此,那用这个借口,不知道能为他省去多少麻烦。
凌观觉得自己误打误撞发现了金手指。
*
只是——黄老三的确恐同,但并不是这个朝代的人都恐同。
黄老三仓皇地窜到了正在喂马的将军身旁。
将军姓李名正,常年驻守边关,人人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将军”。
唯有黄老三仗着东拉西扯的一点儿血缘关系,倚老卖老地喊人家“李十一”。
“十一啊,了不得喽!”黄老三气喘吁吁地说:“那声音是天意,老天爷会说话了!”
李正对这个半道缠上的狗皮膏药很是无奈,皱眉问:“什么?”
黄老三压低了声音:“就我们前两天夜里听到的那个声音。”
李正立马板着脸喝他:“不是说好不提此事了吗!”
“那是天意,天意应验了!”黄老三说。
两人一言一语都压低了声音,眼睛四处乱瞟,生怕被人听见。
并非是李正这位大将军胆小,他征战沙场,对于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从来只当故事听听。
不料就在两日前的深夜,黄老三突然哆嗦着钻进了他的帐篷,一个劲儿地嚷着自己撞鬼了。
李正以为这厮又犯了什么浑,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突然有道苍老嘶哑的声音窜出来。
【你们抓来的人不简单——】
【快快放了罢!识时务遮俊杰掩——】
【性情乖戾,有断袖之癖——翻译系统坏了,总之你们记着,那小子毒舌得很!】
那声音嘶嘶地响了两声,隐约传来什么“没电”之类的话,之后又归于沉寂。
帐篷外守夜的小兵什么都没有听到,似乎这依旧是个风平浪静的夜晚。
李正和黄老三却各自被惊了一身冷汗出来,睡不着了。
这会儿听到黄老三旧事重提,李正问:“你知道毒舌是什么意思了?”
黄老三摇头说:“没,我找到那个断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