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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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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徐志刚从楼道走到单元楼门口时,已经是早上八点了。九月末的永定市已步入秋季,但还带着夏日的一点微末的炎热气息。这样的气候最容易让人睡懒觉了,如果按照两年前的日子,他早就该到店里了。
他步履轻快,熟练地穿过自家小区走上外边的大马路,直行过三个红绿灯路口后左转,拐进一条陈旧的小巷子。穿过巷子就到了永定市区中出了名的城中村———这里道路狭窄,鱼龙混杂,走几步就能听到纷争吵架的声音,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油腻的怪味儿。
这种气味让他加快了脚步,这样的环境显然容易让人不安,再往前多走几百米,就到了相对整洁干净的一条街,也是他开的早餐店所在的位置。
走着走着,他忽然莫名觉得今天的城中村有点和往日不一样的地方,当地的居民都在激烈但又低声讨论着什么,有甚者甚至三五结伴地往旁边一条窄巷摸过去。
徐志刚有些好奇,但只是顺着他们的目光往那条窄巷瞟了一眼:一栋旧楼门口被围上了警戒线,几个派出所民警模样的警察站在楼下,正努力地在遣散围观的居民。
他摇了摇头,这种地方,出事并不奇怪。待他走到挂着“徐氏食铺”招牌的店门门口时,已经能看到店内有两三客人在用餐了。
一位年轻人正坐在柜台后面发呆,他面色苍白,眉眼乌黑,眼下还挂着显然没睡好的乌青,整个人像极了八十年代的黑白老电影。他听见门响,大梦初醒般站起来,看见是徐志刚后,低声打了个招呼。
“早。”徐志刚环视了一圈店内,又到后厨看了眼,不免觉得奇怪:“王晓珊呢?她怎么没来?”
年轻人抿了抿唇,“珊姐她…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今天上午来不了,喊我临时帮她顶替一下。”
“今天上午来不了?那可不就是旷班吗,我这个老板怎么没有知情权。”徐志刚扬起眉毛,“后厨缺勤,这饭店还怎么开?”
话是这么说,可徐志刚刚刚检查过了,后厨的几个蒸笼都是满的,店内还有客人就在大声地嗦着面条,一切都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小洲啊,都是你帮她干的?”
被唤作小洲的年轻人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徐志刚今年四十七岁了,五年前他所在的公司经济不景气,有预感即将要被裁员的他果断放弃了工作,转而来到这条街上开起了早餐铺子。
干这行最讲究的是起早贪黑,一开始过惯了朝九晚五的徐志刚并不适应这种生活,可好在他这个人没别的本事,最大的优点就是勤快,逐渐地生意慢慢好了起来,他一个人和媳妇也忙活不过来,家里孩子正处于升学阶段,又需细心照看,他便在两年前动了招工的念头。
先招来的是一个叫王晓珊的女人,三四十岁上下的模样,体格看着瘦弱娇小却手脚勤快,徐志刚让她负责后厨的出餐,自己则在店前负责招待点单和收拾桌椅。
这样的分工谈不上松弛,仍然够徐志刚忙活的,但他没有再动招新工的想法,直到一年前的夏天,这个年轻人来到了他的店里。
明明是热得狗都懒得动的夏天,年轻人还在白色衬衫外披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衫。他看起来十分瘦削,颇有礼貌地敲了敲餐馆的门,没有直接进去,直到徐志刚示意他进来才缓缓地推门而入,低声表明了他的来意:餐馆还需不需要员工。
徐志刚打量了他片刻。他显然十分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模样,面容清秀干净,衣装整洁,颇有一股书卷气。徐志刚马上给面前的年轻人下了定论:是来打暑假工的大学生。
当时正赶上生意好的时期,徐志刚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又没有招长期工的打算,刚好送上门来一个大概率只干两三个月的临时工,立马喜上眉梢,一拍桌子就将年轻人招入麾下,安排他接手平日里自己的工作。
年轻人显然没有意料到过程如此顺利,惊诧地微微瞪大了眼,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谢谢老板。”
徐志刚老早看出来这年轻人是个不爱说话的,这正和他意,话不多的一般都老实。他回后厨拿抹布擦了擦手,绕回前台:“来吧,我跟你讲一下事项,再谈谈薪资和假期———对了,你叫什么?”
“宿洲。”年轻人从善如流地回答道,而后又陷入了沉默。
就这样,名为宿洲的年轻人开启了在他徐氏包子铺打工的日子。徐志刚很快发现他不仅是不爱和人说话,更像是害怕与人产生交际。一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往那一站就是干活,好在他是个踏实工作的,也从不惹事生非。奇怪的就是到了九、十月份开学的日子,宿洲仍没有提出辞职,还是每天雷打不动的来店里报道,徐志刚瞅着他换来换去都是那几件衬衫T恤,整个人身上也没有什么贵重物品的样子,心里猜测这莫约是贫困家庭早早出来打拼的孩子,心里不免对宿洲多了几分同情之心,便没有提出要辞退他。
而且工资也不算高,当初以为他是短期工故意压了压薪水,没想到年轻人一口答应下来,且这个闷葫芦显然没有要求涨薪的迹象,徐志刚倒也乐得清闲,时不时就睡到日上三竿再来店里。
他也时不时好奇宿洲家里的情况,但宿洲素来沉默寡言,对这些问询也是巧妙地顾左右而言他化解了。几番询问无果后徐志刚发现这个年轻人虽然话少,但绝不笨,相反还很聪明,应该不是那种不爱读书混日子的类型。就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屈尊”来他这个小店领着微薄的薪水,上着无聊的班了。
宿洲寡言少语,另一个员工王晓珊也不怎么爱说话,两个人在一起待上一天都不指定会闲聊一句。徐志刚偏生是个嘴皮子闲不住的,属于是见到个活物便要唠上两句的程度,终日待在店里,既没什么活要干,也没人可聊天。渐渐的,也不怎么来店里了,过上了“甩手掌柜”的日子。
看来直到中午前可能都没什么生意了。徐志刚砸砸嘴,百般无聊地晃到店门口,朝早上自己上班的那条路望去,面前的景象让他一下子想起来了那条城中村里的小巷子:路口开来了几辆白色的警车,红蓝相间的警示灯闪烁着,还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
大概是出事了。徐志刚想着,但这并不奇怪,毕竟那样乱的地方。只怕不要是什么重大骇人听闻的案子,别影响到他餐馆的客流量才好。
他转身回到餐厅,尽管知道宿洲可能不太会就这个话题和他聊天,但急于分享的欲望还是让他开了口:“小洲啊,你也住在这城中村里吧?最近可要注意安全,这里可出大事了。”他其实并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还是拿出一副如临大敌、紧张兮兮的口吻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宿洲抬起头来,面色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神采。他似乎并不太想说话,但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但我来这的路上看到条子把一栋居民楼都围起来了。就在刚刚,那个路口还来了好几辆看着就气派的警车,看着不像我们这派出所的车啊,倒像是市局那边的。怕不是发生什么地方搞不定的大案子啰。”
徐志刚说完这番话,惊异地发现宿洲那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像是被吓了一跳。但他似乎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下一秒就变回了与平常无异的神情。
“…警察来这里了?”半晌后,宿洲轻声问道。
“对啊,说不定过一会,还要整个城中村挨家挨户问话呢。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徐志刚暗暗打量着宿洲,心道果然还是年轻人,一个案子和几个警察就能把他唬住。
宿洲罕见地没有接他的话,而是仿佛陷入到了一种别人无法打搅的境地,手无意识地紧抓着桌沿,用力得青筋都爆起了。半晌后他才说话,但显然不是在回答徐志刚:“抱歉...我可能要早点走,今天有事。”
徐志刚愣了愣,不仅是因为宿洲那奇怪的态度,而且这小伙子从一年前开始就从没旷过工,店里生意好的时候,也会主动留下来加班,毫无怨言,今天怎地突然要求早退?
他张嘴想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又觉得宿洲会和往常一样和他打太极,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哦…那你去吧,王晓珊下午回来是不?我们两个应该也能忙得来。”说完他瞅着宿洲仿佛更苍白了的脸色,秉着关心员工好老板的品性添了一句:“好好休息。”
宿洲对他礼貌地笑了笑,但在徐志刚看来这笑容跟掺了中药似的苦。几分钟后宿洲拎着他常年带着的已经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低声冲他道了声谢,跨出店门,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城中村那拥挤不堪的街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