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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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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临川看着宿洲那双毫无情感的大眼睛,莫名从中读出了一丝谴责的味道,不由得感到一阵心虚:“......你在这站多久了?”
宿洲的目光闪躲了一下,思考了一下才如实相告:“一开始。”意思是从江临川听到秦雪的哭声离开询问室时,他就跟着出来了。
果然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呐。江临川心道,还要不要我给你递个话筒采访一下你的观后感?瞅你小子病怏怏的样子,还以为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呢。但他知道这不是嘴欠的时候,伸出手想要去拍宿洲的肩膀:“抱歉又让你等了,大致情况我们也了解的差不多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的手刚要碰到对方的肩膀,宿洲却以一种很灵活的姿势迅速闪开了,速度之快简直不像是这个看似瘦弱的男子能做到的。江临川看着他这像是应激似的反应,伸出去的手讪讪地停在了半空。
宿洲似乎也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半晌后他飞快地瞟了一眼江临川的脸色,垂下头去:“抱歉。”
江临川瞅着他似乎很愧疚的神色,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他状似不经意地用那只手理了理领口,笑着打趣道:“我是刑警,又不是法医,非必要不会用手亲自触碰尸体的。”
“...对不起。”
江临川看自己的话似乎又起到了反作用,赶忙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可以过去了:“我送你回去?”
对方几乎是马上摇了摇头:“不麻烦您了,我自己回去。”说着便抬腿朝市局大门的方向走去,路过江临川的时候轻轻地顿了一下,下一秒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远了。
江临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在那一秒,宿洲好像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
他在市局门口追上了宿洲,拿着一张刚从办公室废纸篓里捞出来的空白纸条,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往上面写了什么,递给宿洲。
“这是我的电话。你一旦想起还有什么可能与案件有关的线索,随时联系我。”
对方没有再一蹦蹦出三里地,可能是笃定了纸条不会传播病毒,从善如流地接过了纸条叠好放进口袋,没有再看江临川的眼睛,轻声说了句再见,逃也似地离开了市局大楼。
江临川:......
这么讨厌警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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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淮港市城东郊区废弃汽车厂。
耳膜撕裂般的疼痛,鼻腔里充斥着刺鼻的浓烟,耳边传来不知道是谁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怒吼。
捆绑在手上的麻绳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了,露出鲜血淋漓的被磨破的皮肉。宿洲浑身的筋骨都像断掉了一般,疼得无法动弹,他拼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却因腿部使不上劲又重重摔到在地,脸颊狠狠擦在地上,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低到了地上。
不行,必须要逃出去...警察已经到外边了,很快就能...
再坚持一下...
宿洲吃力地抬起头,却发现眼前除了一片猩红别无他物,就好像外面的火焰已经烧到关押他的厂房里了似的。他拼命甩头想要使视线清晰,可很快他便绝望地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与此同时他的触觉也模糊了起来,宿洲感受不到此时他是否还站在坚实的土地上,五感逐渐散去,只剩下头脑还勉强清晰着。
“孩子,咳,你...你有那样强的勇气和观察力...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警察。”
“...我向你保证,不要害怕,你已经能够保护自己了...有时候,一个人的路...是会难走一点。”
“快跑!!!”
宿洲猛地一惊,肋骨伴随着呼吸一下下的抽痛着,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刚才红色的厂房里了,能感觉到的仅有一片寂静的黑暗。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宿洲几乎是一听到身子就本能地蜷缩起来,在地上蜷成了一团,刻骨的悲伤涌上心头。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可脑海中的声音却如潮水般涌入,越来越多。
“小显!先救小显!”
“不要怕小显,爸爸妈妈会救你出来的!多,多少钱都可以!求求你不要伤害他......”
......
“你到底干了什么勾当,害得你弟弟差点丧命知不知道?”
“一天到晚只会害人,还想学你哥哥做警察,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五年前,永定市冯城区帆华街。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天空,红蓝相间的警报灯将宿洲视线里的世界割得七零八落,最后轰然倒塌。他手中的煎饼果子滑落在地上,和他对这个世界的留念一般,摔成了不成形状的碎片。
他的脑袋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眼前又一次模糊起来。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两个人影。
宿洲心一惊,拔腿就追上前去。待他看清这两个人的面容后,像生了根似的钉在了原地,浓重的愧疚感和悲伤像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利刃,让他无法呼吸。
其中一个是中年男子,有着鹰锐利的眼神,另一个则年轻得多,大概二十来岁,眉眼处与宿洲有几分相似。他们回头看着宿洲,眼神冰冷。
“是你害死了我们。”两个人同时开了口,带着恨意的句子朝宿洲打来。
“都是你的错。”
“你这样的人,永远成为不了警察。”
“你保护不了任何人,只会害人。”
宿洲没有说话,也说不出任何话。
眼前的两个人忽然神情激动地说了什么,面部表情狰狞地扭曲起来,随即毫无征兆地朝宿洲扑来——
五年后,永定市冯城区城中村。
玻璃破碎的声音将宿洲从梦魇中唤醒,他猛地从地上的床铺爬起来,一只蓝色的小闹钟倒在床头柜旁的地板上,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了。
宿洲慌忙去捡地上的碎片,刚一眨眼睛,便感到有滚烫的液体划过脸庞。
他麻木地用胳膊随意地擦去,用手小心地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片,将其扔到客厅的垃圾桶里。他瞥了一眼客厅墙上的钟,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从市局回来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初秋的北方天黑得总是格外早,整个客厅透着一种昏暗的死寂。
宿洲的视线无意间落到摆放在客厅角落的杂物柜上,又像被烫了一下般挪开。他久久地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那个清晰得就像发生在前几秒的梦魇带来的恐惧逐渐消散后才向前几步,拿起一个杂物柜上的一个相框。
照片上有两个男人,取景非常随意,他们站在一条繁华的街边,身后是一个小吃摊推车。较高的那个人英俊潇洒,身着一身笔挺的警服。整个人如同初升的骄阳般惹眼,脸上挂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明朗肆意,意气风发的笑容。
旁边那个人比他矮了大半个头,身型瘦弱,眉眼乌黑,五官俊秀,似乎对镜头的存在感到很不自在,只是冲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安静但真心实意的笑容。
两个人的神情是分外不同的,可若是仔细观察一番,能发现他俩长得至少有五分相似。
宿洲静静地看着照片上那个穿警服的男子,片刻后他打开杂物柜最下面一层的抽屉,将相框放了进去。
两个小时后,宿洲推着一辆和照片上没什么两样的小吃推车,来到了距离城中村约五百米的一条街上。
此街名为帆华街,某种意义上也确实很“繁华”。坐落在冯城区中心贸易区和城中村之间,像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将两个区域隔开。一边是彻夜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一边是低矮杂乱的城中村楼群。
也被人戏称为一边天堂,一边地狱。
帆华街边上设有地铁站,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期,络绎不绝的人带着一身工作后的劳累从出口鱼贯而出,只盼着能回家享受片刻属于自己的时光。他们有的目光呆滞,只是顺着肌肉记忆迈着机械的步伐走向自己那老破小的出租屋;有的忙着打电话,急着约亲朋好友出来好好的“花天酒地”一番;有的则出了地铁就左顾右盼,显然是饿极了想找点路边摊先随便吃点。
若是走这条路回家的常客,定会发现有个年轻人已经摆摊在这卖煎饼果子有一年左右了:每天七点前后便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地铁口附近,推着个银色的四轮推车,搬把椅子往后面一坐,到差不多十点左右就收摊回家了。
乍一看还有些奇怪,这个年轻的摊主长得相当好看,瞅着白净文弱,气质与这条街上散发出的高热量油脂食物的油腻气息格格不入,怎么看都不像是摆摊的人,倒像个大学生。人们路过总要多看他两眼,再看看他的银色推车,暗自揶揄一下我要是有这张脸,我才不在这摆摊子呢,早就沉浸在某些灯红酒绿的生活里无法自拔了吧。
然而比起摊主的身份,更奇怪的是他的摆摊方式。一般的小吃摊主,嘴皮子从开业的那一刻起,就很难停下来,眼睛也到处乱瞟,拼命搜寻可能潜在的客服,然后扯起嗓门就开始吆喝,热情地推销自家的产品,有甚者还会端出热气腾腾的试吃品,大有追着路人两条街也要给你尝尝的架势。就算不这么社交土匪症的,也都会在自家摊子上面挂上招牌,把具体价格标好,再买个喇叭搁在一旁,靠它来吸引客流。
而宿洲这个人吧,既没有大声吆喝,也不四处乱看,更不会追着人赶好几条街。他每天推着小银车来到他的老位置,把食材往干净的的架子上一搁,拿出一把木制的椅子,往上面一坐充其量就算是开摊了。比起做生意的,他倒更像个来发呆的,以平均五分钟一次的频率往地铁口瞅两眼,便又恢复到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去了。
有禁不住好奇的路人前来询问:“老板,你这买什么的?”
宿洲:“煎饼果子。”
路人瞅着他没有要继续补充说明的意思,又问:“怎么卖的?”
“四块。”
“能加别的东西不?”
“能。”惜字如金的老板终于有了除了坐在板凳上的第二个动作,从架子上拿来一张类似于菜单的纸递给路人:“要吃什么,直接说。”
如果路人对煎饼果子没兴趣离开了,宿洲也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生意跑掉了的懊恼,而是继续坐在凳子上,开展他的神游大业。如果路人禁不住诱惑下了一单,他也只会一声不吭地戴上手套口罩开火,手下动作娴熟敏捷,不出几分钟就把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递给客人,轻声说句谢谢后又一屁股坐下来,再次进入神游状态。
路人不禁扶额,钱都没付呢,老板却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看他眼下的黑眼圈,怕不是昨晚没睡好。他费劲巴拉地找到藏在小推车角落的付款码,转了钱过去,抱着热乎乎的煎饼果子乐呵呵地跑了。
最为奇怪的一点是,宿洲每天只带很少的原材料来摊位,这也就意味着,他一晚上最多卖十份左右的煎饼果子出去,再多了就不肯卖了。地铁站人流众多,通常他来到摊位不到半个小时便完成了“业绩”,可他也并不就此收摊走人,而是继续坐在那,做一个养眼的“吉祥物”。有晚归的人前来询问,他便摇头道歉,说今天的卖完了。
晚归的人稀奇:每天来这你都说卖完了,你真的有在摆摊吗?
老板不作其他解释,只是一味地说抱歉,卖完了。
逐渐地,“帆华街上有个煎饼果子摊,一天只卖几份,老板还是个话不多的帅哥”这样莫名其妙的传闻便出现了,有不少附近的社畜下了班就溜过来看两眼,发现这传闻说得一点不错,不管客流量再怎么多,这个锯了嘴般的老板也不会另起小灶。面对太多的陌生人时,他甚至会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视线盯着自己推车的某一个角落,再也不肯挪动了。
今天的宿洲和之前的三百多个夜晚一般,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开始慢慢吞吞地收拾东西。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刚过八点,街上往来的人依旧很多。
他直起身子,有什么东西从上衣的口袋里掉了出来,捡起来一看是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了电话号码。
是白天那个叫江临川的刑警的联系方式。
“......”宿洲眼一闭把纸条塞回了口袋,可没过几分钟他掏了出来,沉默了两秒后他还是点开了手机通讯录,准备将江临川的电话添加进去。
就在这时,他看见手机里显示有红色的未接来电,一个小时之前。
宿洲平日不联系任何人,也没有人联系他,除去偶尔会让他代班的王晓珊和老板徐志刚,他想不出谁会给他打电话。
可能是骚扰电话吧,他这样想着,并未放在心上。添加完江临川的电话后他正准备熄屏,忽然注意到大约半个小时前,有人给他发了条短信,发件人正是那个没接通的陌生号码。
他点开来看,内容不过短短几十个字,但却让他瞳孔剧缩,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王晓珊和她儿子都在我手上,不想让他们死的话,晚上九点,带上三十万来石水区连云路28号。敢报警我就立刻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