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活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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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的正常本能，即使闭着眼睛，我们也能感知到躯体的每一寸末梢，并控制它们游离移动。
秦夜已经不确定自己是死还是活，没有光的地下宫殿，蛇虫蠕动般的声音窸窣响起，在死寂的黑暗里简直震耳欲聋。
他不再痛了，他能感到自己正在黑暗里像条蛇一样伏地爬行，掌心、胳膊和胸口可怖地滑动，身后怪异扭曲的足踝一级级拖下台阶。
半清醒着，他昏沉濒死的意识进入一种抽离状态，现在的“他”虽然还栖息在这个容器内部，可是大部分细致感官都已经被隔绝。
我死了吗？他茫然地猜想，我的身体，难道已经变成了一具僵硬的死尸？
身体的控制权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他残破的躯壳已被另一个存在接管，如机械般被操纵着前进。
他又想起之前的梦，梦里的另一个自己，还有苏醒时那个如幻觉般显现身前的男人，是他吗？他要带我去哪？
秦夜想和对方交流，可这次他甚至都无法开口，他昏沉着，最后一点清醒也即将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自己”终于停了下来，按路径来判断，“自己”似乎是穿过倾斜的阶梯，到了一个更宽阔的殿堂内。
他往前、又上了几级台阶，沾了灰尘和血迹的手指朝上摸索，半人高的冷硬石台在指尖描摹成型，它的形状十分规则，是标准的圆形，像个小型祭坛。
他似乎抓住了什么。
那是个很小的东西，他的手指勾入它的圆环内，是枚戒指，他恍然，戒面印在他满是尘土的掌心，镶嵌的宝石光滑晶莹。
它的分量古朴厚重，两边还精细地刻着装饰花纹，可惜视觉不起作用，无法判断它具体是什么样子。
“自己”一路挣扎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它？
秦夜迷惑，但他再次想起了梦里的自己，他对我展示一枚漆黑的戒指……梦里的黑戒是什么样的？
他拼命回想，似乎是一颗纯黑的宝石，周围一圈细碎的星星一样的银钻，两边的花纹上横卧着举起钳足的银蝎……
他的身体继续动作着，猛然将戒指戴上了他的左手，具体来说，是左手的中指。
立刻，以左手的戒指为核心，白昼般的光芒无边洒落，刺激得眼睛几乎要流泪，他软倒在祭坛边缘，双眸失神，原本微弱的意识像是沉入了温水，在被重新凝练，温暖舒适极了。
身上那些折断的腿骨、断裂的肋骨，都在瞬息间复位、生长，重新完好，那些惨不忍睹的脏器也被替换一新，纷纷回到它们应在的地方，呼吸道内不再有拥堵的血腥味，内部的血污也被完全净化。
短短片刻，他焕然重生。
意识回归了身体，动了一下手指，他发现自己终于恢复了对身体的主导权。
将他彻底治愈后，戒指的能量慢慢隐没，眼前刺目的白光减淡了一些，秦夜靠着祭坛坐起身。
转过来时，他终于看见了身后的男人。
准确来说，那只是一道虚影，虽然和活人一样，光无法穿透他的身体，但秦夜的视线由下往上一扫，一眼就看清，他只有小腿之上是凝实的魂体，其余都像烟雾一样朦胧。
显然这是个幽魂，已经不知道存活了多少年。
秦夜保持着冷静，抬眼和他对视。
他也正在倨傲又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那双似笑非笑的狭长黑眼睛十分熟悉，眨眼时，眼睑上下的金粉绚丽闪光。
除了容貌，光线下他看清了那人全身更多的细节，他的体型高而健壮，饱满健硕的深黑色肌肉就像巧克力，一层红如血的长袍顺滑地沿着他一边肩膀倾泄下来，往下仅围遮住私密部位，最后垂落着，化为虚幻的烟雾。
他正抱着双臂，双手手腕上的黄金护腕托在胸腹之间，显得胸肌更加高挺，中央有一线清晰的沟壑。
他浑身肤色深黑，耳垂、肩颈、手臂、大腿上都带着华丽的黄金饰品，身上也绘满了纯金色的咒文，就连脸上也有，就像某种尊贵的刺青，发出淡淡的金光。
黑与金的对比奢靡艳丽之极，秦夜注视着他的脸，猜测他活着时一定身份异常尊贵。
“……赫墨斯？”秦夜站了起来，和他平视。
这时他这才后知后觉，嘴里吐出的音节实在怪异，他正在无师自通地说一门过去完全陌生的语言，运用得就像母语般顺畅熟练。
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曾经被称为赫墨斯的君王冷漠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血和灰土弄脏了他上身的白衣服，头发也有些凌乱，他整个人看上去肮脏又狼狈，却还神态冷静，尽量撑起架势……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白皙俊朗得不像是出身于沙漠部族，而那双现在与自己相似的黑瞳，因为太过年轻，显得十分纯粹。
那双眼睛里曾有过绚烂的灿金，但今生他想必没能修习传承，那些金色还尚未显现。
在他的前世，在他还名为拉图尔、被臣民们尊称为黑月大祭司的时候，赫墨斯曾与他一起长大，和他手掌相抵，亲密无间。
可能也正因太过熟悉，最终沦为仇敌时，他们才都会那么痛苦难捱，以至于在极致的愤怒和分歧中彼此互相毁灭。
拉图尔杀了他，然后又诅咒了他的灵魂；他的反击也迫使拉图尔力尽而亡，临终前大祭司封沉了地宫，用戒指将他镇压在地下。
拉图尔用充满腐蚀性的王水毁去了他的尸身，为了防止他附身逃脱，拉图尔也自沉于同一片水池。
多么讽刺，反目成仇之后，他们死后竟然长眠在一起。
赫墨斯注视着面前年轻的男人，他的头发短了很多，拉图尔是长发，赫墨斯还记得当他闭目缓缓躺倒在青金石台上时，他的长发是如何落入同样色彩暗沉的王水之中，悄无声息地被腐蚀消解。
他面容素白，呼吸静静地停止，身上所有珠宝饰物都已经先一步除下，可笑，身为侍神的祭司，他竟然不相信死后的世界，不愿意多带一物。
四周漆黑的水波缓缓往上蔓延，先是吞噬掉周围那些垂落的纯白衣角，接着水攀爬上来，耳际、眼窝、鼻梁、腰间交叠的双手，他整个人被水淹没，他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回归为水，并散于众水之中。
从那以后，他的模样就只存在赫墨斯的记忆里。
拉图尔有没有留下画像？赫墨斯已经忘记了，但他从没有忘记过他的脸，无论是诅咒也好，还是怨恨，又或许是一点点的留恋和不舍，反正赫墨斯始终记得他，他思考过很多遍，如果存在转世重生，再次见到这位宿敌或旧友时，他该怎么做？
数千年来黑暗中的所有煎熬，都是拉图尔所赐……当然是报复！
但为了惩罚他，拉图尔以秘术在他的灵体上刻下了无数咒言，用以拘禁和控制，他们互相绑定，即使经过转世，咒言的力量也并未消亡，他无法用行动来主动伤害拉图尔，而拉图尔一念之间，却可以强行决定他的生死。
他还活着，但灵魂早已被迫成为拉图尔的奴隶，无论再过多少年都一样。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救下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他那位正直贤臣的转世。
赫墨斯本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倒霉蛋，然而当他看清了青年濒死的面容时，过去与现在的画面重合了。
他发现自己无法置之不理，无论是咒言的力量，还是为了他所呼唤的自己的名字。
曾经他被尊为赫墨斯王，广阔疆域上，凡河水流经之地，黄沙或绿洲，黑土地或红土地，所有的民众和财富都属于他。
然而千百年来沧海桑田，他的王朝、他的名讳，或许都已随着往日的功过一同被热砂埋葬，谁还记得他？究竟他是否存在过？如果直接放任不管，拉图尔的转世一死，他还谈何报复？错过了这次，他还要再等多少年？
他必须抓住这个转机。
幽魂用一双黑金色的、鹰一样闪耀凌厉的眼睛盯着自己，秦夜耐心地等了半天，终于听到他开口，笑意几乎是在嘲讽，“恭喜你又活了，小鬼。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第一次面对类似的东西，见他愿意交流，秦夜松了一口气，主动道谢，“之前是你在帮我，对吧？谢谢你……”
“别转移话题，”古老的鬼魂飘到了他面前，深咖啡色的大手摸上他的脸，温度微凉，“你还记得我？”
秦夜想起濒死时那个离奇的春梦，有些不自在地偏开头，拦住他的动作，“应该是不认识，但快要死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说着说着，他脸上泛起了一点尴尬的淡红，很轻柔地覆在冷白的肤色上。
赫墨斯当然没有漏看，他的魂体比秦夜稍高一些，低头哂笑，脸上的金色符文也跟着变化，闪耀灼目，他拉长了语调，暧昧又莫名危险，“……那你梦到什么了？”
秦夜皱了皱眉，这副压迫式的逼问让他有些不悦，但眼前的鬼魂毕竟救了自己，于是便对他微笑，回敬似地也摸了摸他褐色的长卷毛，“你确定想知道吗？虽然都是一些美好的事情……”
赫墨斯忽然大笑起来，“美好？”
他退开了，秦夜望着他弯成月牙一样的长长笑眼，有些疑惑，“那些事一定是发生在你还活着的时候，我从来没见过你，当时和你在一起的，难道就是我的前世？”
赫墨斯漆黑的眼眸幽冷下来，“小子，你没猜错，上辈子你和我关系匪浅。”
“……有多近？”秦夜轻咳了一声，表情略有点窘迫。
赫墨斯在心底发出嘲笑，重活了一世，这家伙还是改不掉薄脸皮容易被哄骗的毛病，不过正好，虽然无法直接伤害，但他可以潜移默化地用语言引导，让这小鬼自取灭亡，等到他死掉之前，自己再全盘说出真相，那种场面一定非常有趣！
“……我们……是情人或伴侣吗？”秦夜挪开眼神，强撑着问了一句。
活了二十七年，好消息是他能确定自己是个双性恋，现在知道上辈子他疑似就是gay，反应还不至于天崩地裂。
坏消息是，虽然性别没有卡死，择偶选择直接拓展了一倍，可他这挑剔慢热又龟毛的性格，即便靠脸吸引了很多桃花，但那些男男女女们他一个也没看上眼，只能不幸地母胎单身至今。
而今天他大难不死，虽然确信眼前的男鬼十分符合审美，可惜人鬼有别，上辈子的事情其实早已和他无关，他也没有主动出演《倩男幽魂》的打算……
问清楚了就撇清关系吧，他想。
赫墨斯哼笑了一声，不怀好意地飘过来，懒洋洋地垂眼看他，故意道，“是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长大之后，再发生什么也是顺理成章，我们是贤臣和君王，也是隐秘的……”
“停！”秦夜红了脸，急促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清了一下嗓子，“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赫墨斯，你要往前看。”
“前世大部分我都已经忘了，但这辈子你救了我，我也会试着帮你的，你是被困在这的吗？”
“帮我，你确定？小鬼？”赫墨斯哼了一声，真好笑，小鬼果然是小鬼，三言两语就主动说要帮忙，他把自己封印了这么多年，这辈子刚一见面，却要主动放他出去？
鬼魂闲闲地拨弄了一下秦夜黑色的短发，露出他年轻英朗的眉眼，“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我快三十了，二十七岁，叫秦夜。”秦夜叹了口气，再次躲开他的手，站到一边。
当然了，这对赫墨斯不起什么作用，“我大概快三千岁了。”
“这么多年？你怎么知道时间的？难道一直都清醒着？”秦夜一惊。
“这片地下宫殿互相连通，我的魂体可以顺着暗隙移动，一年四季的太阳光照射方位不一样，我就根据这个来判断时间。”
“你不怕碰到阳光吗？有没有人发现过你？”秦夜又问。
“我的灵魂长存不灭，但没有人能看得见我，我也几乎无法影响现实。”
那为什么我能看到你？看穿他的疑惑，赫墨斯又微笑道，“至于你，你是特殊的，活人都有灵魂，快死的时候灵魂就会离体消散，然后身体腐烂……你临死前看到了我，而我们现在能交流，靠的是戒指的力量。”
他当然在撒谎，或许灵魂力量较强的活人真的可以在死前灵视，但他和秦夜不同，秦夜是他灵魂的主人，他们双向绑定，他怎样隐藏也无济于事。
不过黑月之戒内蕴智慧之力，借助它可以说出任何语言，这点倒是确凿无疑。
秦夜抚摸上左手的宝石戒面，低声道，“这枚戒指我也在梦里见过。”
“你本来就是它的主人，一戴上它，它就会自动救你。”赫墨斯说。
上辈子自己是什么身份呢？原来数千年前直到现在，真的存在超自然力量……秦夜心里微叹，来不及给唯物主义世界观悲伤，他开始向赫墨斯打听更多情报。
经过解释，他得知这是王朝传承下的黑月之戒，主生命、创造、智慧、治愈、净化，历代只有君王和祭司才能使用，上辈子他早早身亡，最后这枚戒指就跟随赫墨斯一起随葬，让他的灵魂至今不朽。
“我依托它存在至今，但也因为它，虽然活着却永远无法自由。你要是真想报答我的话，就带我出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吧。”赫墨斯最后说。
秦夜点点头，“没问题，我原本也是计划旅游，它的用法我需要继续探索一下，我们要出去，大概只能靠它了。”
“别着急，”赫墨斯却微微一笑，屈指在秦夜的鼻尖探了探，平静地说出了吓人的话，“你还没发现吗，你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的手往下挪移，抚摸上脏污的白衬衣，按住秦夜的胸腔，轻声道，“也没有心跳了。”
“比起想着怎么出去，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死活吧。”
什么意思，难道我已经彻底死了？秦夜一时震惊，面色空白，下意识摸上自己胸膛，肤色相差极大的两只手顿时交叠在一起。
的确，胸腔深处没有起伏跳动，血液凝滞了，根本没有循环，再往上，脖子侧面的大动脉也全无反应。
鬼魂没有骗人，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活力，新陈代谢已经停止，就算戒指可以修复所有创伤，充其量也只能维持住这具躯壳的新鲜度，让他不至于难看地腐烂……
和幸存的幽魂一样，现在的他也成了游离在人群之外的异类，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还能恢复吗？还是说他要一直困在体内，做个活死人？
凝视他苍白的面色，法老王阴鸷又俊美的脸，缓缓勾起一个满怀恶意的笑，“别着急，我可以教你怎么做。”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活死人？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