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苦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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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衍第一次见到姚穆时，正值苦夏。南方的盛夏湿热难耐，空气如死水般凝滞不动，闷热压得天上爬的、地上跑的都蔫了吧唧的，连树上的蝉也悄然噤声了。
午休起来到第一节课之间有将近半个小时的空档期，往常年级会统一放英语听力。可最近刚开学，学习节奏还未步入正轨。此刻，教室里徒留空调呼呼吹风的声音、一两声书页缓慢翻动声，以及不知是谁发出的轻微鼾声。
林衍也困得不行，理智跟糨糊一样粘稠得化不开，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于是他干脆往桌上一趴，将手臂往脑袋上一档，继续与庄公幽会去了。
班主任老陈在讲台上朗声介绍着新同学，同学们在下面窃窃私语，“好帅啊”、“学霸”、“帅哥”诸如此类云云。
林衍被这骚动惊醒，他没听清班主任的话，但在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个大概——姚穆，隔壁三中转来的学霸，人很帅。他挣扎着抬头乜了姚穆一眼，对方看着干净清爽，一看就知道是没被开学蹂躏的家伙，浑身上下散发出与他们格格不入的精气神。而且身形修长，搁那一站，竹竿似的杵在那儿。
“年轻真好。没开学真爽。”林衍心中暗暗吐槽，又自顾自倒下接着补觉。
姚穆被安排在了林衍的旁边。林衍看着邻桌每天不是在写数学就是在写数学的路上，最后他属实是忍不下去了，问：“你很喜欢数学吗？”
“嗯？”
“数学。我看你天天在写，连裴礼文和线代都学了。”
姚穆笑道：“打发时间。不然不知道干嘛。”
林衍无语凝咽，在他心里“数学”等于“疯人院”。姚穆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疯子，往左往右仅一步之差。总之，完全是他不能理解的神人存在。
林衍常年坐在倒数第一排，不是说他运气不好，每次都抽到这个位，而是他真的很喜欢这个位置，安静又没有老师盯梢。他这排与其他排相比是多出来的，所以他向来只有前桌，从未有过邻桌。难得姚穆来了，他好容易能有个能搭话的人，更何况姚穆涉猎颇广，不管是悬疑小说、美剧还是游戏，他都能接上话，这让林衍很是惊喜。但日子终归是无聊的，于是他还是像往常一样间歇性上早读，习惯性翘晚自习。活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逍遥自在，反正班里少了他也没什么人会发现。
翘掉的晚自习他不是在房间里打游戏，就是找个付费自习室自习。有时他也会去清吧，叫上几个狐朋狗友，或者自己独自一人跟别人拼桌。清吧音乐震耳欲聋，灯红酒绿之下是年轻人们肆意地发疯，群魔乱舞的场景与他身上的书生气格格不入。但他却很享受那儿，也从来不吝于跟前来搭讪的女孩们互换联系方式。
凭借出众的容貌，足以让他成为小范围内的万众瞩目，获得一阵众星拱月的待遇。
然而他不管是去自习室还是清吧，不管熬得有多晚，都几乎不会夜不归宿，再不济也会找个酒店凑合一晚，全七八糟的黄毛故事从未在他身上上演。甚至，第二天早上如果能起来，他还会去上早读，当然起不来就算了，他也从不强求。但他从不翘第一节正课。心里那把规尺一直在规训着他，让他在放纵的同时，总不至于太出格。
这天林衍一放学就奔回家打开电脑，玩了几把游戏后，却顿感无味，他揉了揉干涩疲惫的眼睛，一看时间也才八点半。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在steam上漫无目的地翻翻找找，他的肝脏跟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地抗议，叫嚣着疲惫。可他又不想就这么休息，关了电脑，拿起手机，又开始兴致怏怏地翻找没看过的电子书。眼皮子直打架。
末了，他终于屈服了，仰躺在床上，强撑着精神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耳边充斥着刘秀馨追着喂林霄吃饭的声音。
天花板也在沉默地注视着他，又像漩涡一样吸走他的神识，洞穿他的内心。林衍闭上眼，肚子适时响起咕咕咕的叫唤，他选择视而不见。没过多久，他又听见楼下门开了，林宏佺回来了？！他疲惫的身体似乎突然活了过来，眸光一闪。
“爸爸！”一道清脆而稚嫩的童声透过层层障碍远远传来，是他同父异母的小弟弟——林霄。
接着一男一女温和亲切的散言碎语断断续续蹦进来。林衍神色暗下来，翻个身卷起被子，默默躺尸。
他听见林宏佺朝着二楼唤他“燕燕”、“啊衍”，三番五次得不到回应后，略显生气地喊他“林衍”。然后刘秀馨安抚道：“别急别急，小衍应该是睡着了，没听见。上一天课了，累多，让他歇会吧。”
林宏佺默然，又细碎地问她林衍的生活。在得知他还没吃完饭后，林宏佺大张旗鼓地冲到了二楼，在他房前徘徊一阵，没有敲门，也没开门，隔着一扇门态度却软和下来，叫他：“林衍？”
从林宏佺踏上楼梯的那一刻起，林衍就开始慌了，一颗心脏砰砰直跳。十五六的人了，还像个半夜偷摸玩游戏的小孩一样，战战兢兢，生怕被抓个正着。
但事已至此，只能装死装到底了。
林宏佺又唤了他几声，见他完全没动静只能下去了。屋外完全安静下来，刘秀馨也不嚷嚷了，林霄也不吵闹了，连电视的声音都彻底消失了。四下寂静，只有不知名的夏虫偶然鸣叫，窗外传来谁家吃饭时的吆喝声。
危机解除，林衍神识一时放松，竟就这么睡着了。
再次醒来完全是被饿醒的，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看时间也不过十二点。他蹑手蹑脚地下楼。屋里除了厨房的灯其他全都关了，林宏佺他们已然睡下。他就着桌上的饭菜草草果腹，还顺手把碗洗了。完了左右无事，他决定去自习。
林衍家附近有家24小时自习室，环境优美，设施一应俱全，交通还方便。他不喜欢待在家里，也不喜欢去上学，于是乎，他早早成了这家自习室尊贵的年卡用户。
等他到自习室时已近乎凌晨一点，工作日的自习室本就人流稀少，更何况凌晨。林衍迈着愉悦的步伐巡视一圈这一“领地”，轻快地走向他最喜欢的位置。
诺大的自习室里几乎空无一人，可偏偏他最常去的那个位，端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姚穆。
林衍暗骇，内心万马奔腾：“不是哥们，一点了还学？！”
显然姚穆见着他也是大吃一惊，眼珠子不动声色地骨碌一转，最后讪讪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林衍没法儿，也找不到转身离开的理由和必要性，便径自坐到他旁边的另一个座，熟练地掏出各种学习用具。一改在班里懒懒散散的模样，奋笔疾书起来。
休息时，林衍无意中瞥见姚穆手里的物理习题，打趣道：“怎么不学数学啦？”
姚穆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故作心服首肯之态：“也可以学。”
“嘿嘿，你不学我学。”
他俩又吭哧吭哧学到了三点多，林衍都有点困了，姚穆却好似满血，像地里不知疲倦的公牛。
林衍心里一阵嫉妒，又暗自较劲：“嘿！你小子，我倒要看看是你能熬还是我能熬。今晚多睡的那四个小时可不是白盖的！”于是他又接着写那该死的数学。
凌晨四点，林衍安慰自己：“熬就熬，大不了明早大家一起困死。”
凌晨四点半，天际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早市卖菜的人都该出来摆摊了。林衍属实是熬不下去了，念及第二天还要上早课，他不得不败下阵来，落荒而逃之前还不忘打岔几句：“你不用睡觉吗？”
“睡啊。”
“那你咋不回去！？”
“快了。”
“……”
“这家自习室，你常来吗？看你很是熟练。”
“不。不常来。”
第二天上午，姚穆没来上早课。
林衍：“……”他此刻有种被戏耍的无力感，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在心里暗骂姚穆：“这个活王八。”
由于昨晚混乱的作息，林衍一整个上午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脑子很清醒，身体却疲惫得不行，想睡又睡不着。直到中午午休结束才恢复过来，完全是得不偿失，虽然并没有得到什么东西。他发誓再也不能纵容他那该死的好胜心了。
下午放学前，林衍收到宋姝瑾发来的消息，说她妈妈让他跟她一起回去吃晚饭。
曲奕筱是林衍亲妈的好友，二人同穿一条裤衩子长大，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和大学，甚至就连结婚生子的日期也跟商量好似的，大差不差。于是乎，林衍跟宋姝瑾可不能不谓是青梅竹马，交情甚笃，曲阿姨也顺其自然地成了林衍的干妈。尤其是在林衍妈妈突然离世后，林宏佺也因频繁的出差无暇照顾孩子，她更是将林衍视为己出，力担将好闺闺的孩子养育成人的重任。想来如果法律允许，曲奕筱也不会放过争抢抚养权的机会，毕竟她感觉林宏佺也不是很靠谱。
林衍突然想起他爹回来了，而他还没跟林宏佺正儿八经地吃顿饭，曲啊姨应该还不知道这事。两相权衡不过一两秒，林衍便愉快地选择了后者，回了宋姝瑾一个ok的表情包，又发消息告诉林宏佺今晚不回去吃了。
宋姝瑾家距离市中心要搭乘将近三十分钟的地铁，然后再步行一个多公里，穿过一段静谧昏暗又老旧的街区。
林衍像往常一样走在宋姝瑾身旁，两人中间能差个二里地。路过一排老旧网吧时，不知是谁朝他们方向吹了声口哨。林衍神情一凛，环顾左右，一家网吧的垃圾筐前站着几个吊儿郎当的轻浮家伙，各个趿拉着双鞋，身穿微紧的深色牛仔裤，露出引以为豪的脚踝，手里还夹着半根香烟，烟雾缭绕。为首的那名锅盖头男子又冲着他们吹了声轻佻的口哨，准确地说是冲着宋姝瑾，周围一圈笑得一脸奸诈猥琐，不怀好意。
林衍大步迈向宋姝瑾，伸手揽过她的肩，怒视着那群混混，揽着宋姝瑾快步地走出那条街，临了还不忘以看垃圾似的眼神逡巡过他们。对面一哄而散：“什么啊，有男朋友！没意思。”
出了巷子，林衍松开她，问：“一直有人这样么？”
宋姝瑾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巴掌大的小脸，新月般的眉毛下映衬着一双明亮的杏眼，眸光流转间仿佛藏着亿万星辰，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她眉眼如画，肌肤胜雪，眉梢眼角里都藏着秀气。以往林衍更在意她真诚温良的品性，她的乐观与坚韧，以至于让他忘记宋姝瑾本身也是一个貌美的姑娘，即使被家庭保护得再好，有时也不得不面对所有女性难以逃脱的、来自外界的枷锁。
“不是。”宋姝瑾摇摇头，随后又想起什么的样子，补充道：“有时候有。”
林衍注视着她的眼睛，想到近年来由于种种变故，他已经错失他妹妹成长中的太多时刻，他与她的联系也仅剩每周一两顿的晚饭和宋姝瑾不时的搭话了。他把自己桎梏于他那乱七八糟的生活里，乃至于她的妹妹——宋姝瑾，遭遇此事也无知无觉。他们向来无话不说。
林衍沉默了片刻，久到宋姝瑾略显担忧地叫他：“啊衍？”
林衍回过神，问：“叔叔阿姨知道吗？”
宋姝瑾支支吾吾：“嗯，呃，呃我还没告诉他们。”——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林衍笑了笑，拉近他们间的距离，与她并排，拍了拍她的背，“走吧。回家吃饭。”
晚饭状况千篇一律，曲阿姨一如既往地跟他们话家常，关心他们的学习近况，隔着饭菜氤氲的热气，为他俩取得的微小进步一顿夸赞，还不时问林衍是否愿意搬过来一块住，说他那间房还一直保留着原样不动呢。
其乐融融地氛围里，林衍还是拒绝了搬过来的提议，但是提出了每晚放学都跟姝瑾一块回来吃饭的想法。曲阿姨乐得给他多盛了两碗汤。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苦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