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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养蜂人的忏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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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时，老张来到了穆家院门口。他佝偻着背，手里提着一个褪色的帆布包，在月光下像一抹游移的阴影。穆妈妈刚收拾完碗筷，透过厨房窗户看到这个不速之客，手中的抹布掉进了水池。
"他爹？"她朝客厅里喊了一声，"老张来了。"
穆爸爸从报纸上抬起头，眉头皱成一道沟壑。老张自从女儿失踪后就深居简出，这时候登门，必定有事。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张的脚步比往常沉重许多。穆子林和穆子叶正在客厅下象棋，闻声同时抬头。老张的目光在两人交叠的膝盖上停留了一秒，又迅速移开。
"打扰了。"老张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我...我来道个歉。"
穆妈妈端来茶水，老张颤抖的手接过，茶水洒了一半在裤子上，他却浑然不觉。"蜜兰...蜜兰刚来电话了。"他突兀地说，"她和那个周阳，去了省城...要告到底。"
穆子叶放下棋子："张叔，这事您别太..."
"我不是来求情的！"老张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缩回去，"我是来...来还东西的。"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笔记本，"这是...林秀的日记。"
客厅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穆妈妈的脸血色尽失，双手死死抓住围裙："你...你怎么会有..."
老张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二十年前...养蜂场后面的老梨树...我...我看见了。"
穆子林不明所以地看向穆子叶，后者同样一脸困惑。只有穆爸爸似乎明白了什么，慢慢站起身，挡在了妻子前面："老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过不去！"老张突然激动起来，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这些年我每晚都梦见她...梦见林秀站在梨树下，穿着那件蓝裙子..."
穆妈妈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穆子林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态。他下意识地抓住穆子叶的手，两人十指紧扣。
"那天我喝了酒..."老张的声音越来越低，"看见两个姑娘在梨树下...亲嘴。我觉得恶心，就...就喊来了村里人..."
穆子林倒吸一口冷气。他想起妈妈给他看的那张照片，两个女孩站在梨树下，笑得那么幸福。而这份幸福，被眼前这个醉醺醺的男人毁了。
"后来呢？"穆子叶沉声问。
老张的眼泪掉在笔记本上，晕开了陈年的字迹："林秀被家里人关起来...后来...后来她..."他说不下去了，只是颤抖着将笔记本推向穆妈妈，"她逃出来，在梨树下...自焚了。"
穆妈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跪倒在地。穆子林冲过去抱住母亲，感受到她全身剧烈的颤抖。那个总是坚强、隐忍的母亲，此刻在他怀里脆弱得像片落叶。
"所以这些年..."穆爸爸的声音异常冷静，"你一直对我家特别好，是在赎罪？"
老张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开始是...后来是真的把你们当家人。"他抬起泪眼看向穆子林和穆子叶，"所以当我发现蜜兰和那个周阳...当我看到你们俩...我就知道，报应来了。"
穆子叶握紧了拳头："所以你骂蜜兰恶心？就像当年对待林秀一样？"
"我害怕啊！"老张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怕历史重演，怕蜜兰变成第二个林秀！可我错了...我女儿比我勇敢，她宁愿离家出走也要坚持自己的选择..."
穆妈妈终于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老张，林秀...她最后..."
老张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泛黄的信："她在火里挣扎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可我...我害怕，一直藏着..."
穆妈妈颤抖着接过信封，轻轻抚摸着上面已经褪色的字迹：「给我亲爱的梅，请自由地活」。
"她以为你会跟她一起走..."老张哽咽着说，"她在火里一直喊你的名字..."
穆子林感到母亲的重量完全压在了自己身上，她的啜泣声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着他的心。他抬头看向穆子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悲伤。
"妈..."他轻声呼唤，却不知该说什么。
穆妈妈紧紧攥着那封信，像是攥着二十年前未能握住的手："她一定很疼...一定很害怕..."
老张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板："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林秀...现在又差点害了自己的女儿..."
穆爸爸叹了口气，扶起老张："过去的无法改变。但现在，我们可以选择怎么做。"
院子里，老梨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一个被时光掩埋的故事。穆子林望着窗外的树影，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妈妈总是独自在梨树下发呆，为什么她会对自己的出柜如此理解。
"张叔。"穆子叶打破沉默，"蜜兰知道这些吗？"
老张摇摇头："我只告诉她林秀是个好人，因为反对包办婚姻才...没提其他细节。"
穆妈妈突然站起身，擦干眼泪："老张，给蜜兰打电话。告诉她...爸爸支持她，让她回家。"
老张瞪大了眼睛："可...可是..."
"没有可是。"穆妈妈的声音坚定有力，"你已经失去了林秀，还想再失去蜜兰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碎了老张最后的犹豫。他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了女儿的号码。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这个一向倔强的养蜂人泣不成声："兰兰...回家吧...爸错了..."
电话那头传来蜜兰难以置信的声音："爸？你...你喝酒了？"
"没有！爸清醒得很！"老张急切地说，"爸想通了...你爱跟谁好就跟谁好...只要你平安回来..."
一阵沉默后，蜜兰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周阳也在...你能接受吗？"
老张看向穆妈妈，后者坚定地点点头。"能！爸能！"他几乎是喊出来的，"你们都是好孩子...是爸糊涂..."
挂断电话后，老张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穆妈妈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简单的动作，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宽恕和理解。
穆子林和穆子叶悄悄退到院子里，给大人们留出空间。夜风微凉，穆子叶脱下外套披在穆子林肩上，顺势将他搂入怀中。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穆子林靠在穆子叶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妈妈会支持我们。"
穆子叶吻了吻他的发顶："我们比他们幸运，生在更好的时代。"
"还不够好。"穆子林想起李岩、想起周阳的伤疤、想起那个葬身火海的陌生女孩，"但我们会让它变得更好。"
屋内，穆妈妈翻开林秀的日记，泛黄的纸页上，少女清秀的字迹依然清晰：「今天又和梅在梨树下见面了。她说等高中毕业就带我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相信她，因为当她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一滴泪水落在纸页上，穆妈妈赶紧用袖子擦干，生怕模糊了那些珍贵的字迹。窗外，两个少年的剪影在月光下相依相偎，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那个本该有不同结局的夏天。
老梨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一片花瓣飘落，正好落在穆妈妈摊开的日记本上——迟来了二十年的告别，和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