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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疗养院的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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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露珠还挂在草尖上，穆妈妈已经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她把赵老太太给她的纸条又看了一遍——「阳光疗养院，302室，林月华」。
"月华..."穆妈妈轻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赵老太太说，这是一个老朋友，知道林秀的下落。但穆妈妈心里隐约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个"朋友"那么简单。
"妈，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吗？"穆子林站在门口，担忧地看着母亲。自从丰收节后，穆妈妈就像变了个人，时而恍惚，时而急切，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追赶着。
穆妈妈摇摇头，勉强笑了笑："你脚伤刚好，在家休息吧。我去去就回。"她摸了摸儿子的脸，目光在他和穆子叶之间游移，"你们...好好的。"
长途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窗外的景色由田野逐渐变成楼房。穆妈妈紧攥着包带，眼睛盯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却什么也没看进去。她的脑海里全是赵老太太昨天说的话：
"梅子啊...有件事我瞒了你二十年。林秀没死，那天烧死在梨树下的是她妹妹林丽。秀丫头被救出来时已经半死不活，她爹连夜把她送走，对外说是死了..."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林秀还活着？那这二十年她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找自己？无数问题在穆妈妈脑海中盘旋，搅得她心绪不宁。
阳光疗养院坐落在城郊一处僻静的山坡上，白色的建筑在绿树掩映中显得格外宁静。穆妈妈在前台登记时，护士好奇地打量这个风尘仆仆的乡下妇人："您是林阿姨的亲戚？"
"老...老朋友。"穆妈妈的声音有些发抖。
"302在二楼右转尽头。"护士递给她一张访客卡，"林阿姨情况特殊，您别太激动。"
特殊？什么特殊？穆妈妈想问清楚，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她机械地走向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二楼的走廊很长，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里面传出电视的声音。穆妈妈站在门前，突然失去了敲门的勇气。二十年了，如果里面真的是林秀，她该说什么？"好久不见"？"你为什么抛下我"？
就在她犹豫时，门内传出一个虚弱的女声："进来吧，梅子。"
那声音沙哑、苍老，却带着穆妈妈永远无法忘记的语调。她的双腿突然不听使唤，踉跄着推开门——
轮椅上的女人背对着门口，灰白的短发倔强地翘着，肩膀上搭着一条浅蓝色披肩。窗外的阳光给她镀上一层金边，勾勒出瘦削的轮廓。
"秀...秀儿？"穆妈妈的声音支离破碎。
轮椅缓缓转过来。那张脸——尽管布满皱纹、左颊有一大块烧伤疤痕，尽管眼神呆滞、嘴角微微歪斜——但那双眼睛，那双杏仁般的、温柔的眼睛，分明就是林秀的！
"你来了。"林秀（或者说林月华）微笑着说，右手无力地垂在轮椅扶手上，"赵奶奶终于告诉你了？"
穆妈妈站在原地，全身发抖。她设想过无数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是这样——林秀坐在轮椅上，明显中风过的样子，而自己已是满面风霜的中年妇人。
"为什么..."穆妈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
林秀（现在该叫她林月华了）用还能活动的左手艰难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故事很长。"
穆妈妈像梦游一样坐下，眼睛一刻不离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她注意到林月华的右手蜷曲着，左腿也不自然地歪着，显然是严重中风的后遗症。
"那天晚上..."林月华的声音很轻，带着轻微的口齿不清，"我妹妹林丽代替我去梨树下等你。她穿着我的蓝裙子，被那些喝醉的村民...他们以为她是我。"
穆妈妈捂住嘴，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火光中挣扎的身影，撕心裂肺的尖叫...她一直以为那是林秀，却原来是林丽的牺牲。
"我被父亲锁在阁楼里，听到妹妹的惨叫..."林月华的眼中泛起泪光，"等我逃出来时，只看到烧焦的梨树和...和她。"她深吸一口气，"父亲怕我也寻短见，连夜把我送到外省的姑妈家。后来我改名叫林月华，去了南方..."
"那你为什么不联系我？"穆妈妈的声音带着二十年的痛苦，"我等了你整整一年，直到被迫嫁人..."
林月华颤抖着伸出左手，轻轻覆在穆妈妈手上："我写了信，都被父亲截下了。后来听说你结婚了，我想...也许这样对你更好。"
"更好？"穆妈妈猛地站起来，泪水夺眶而出，"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吗？每一天都在想你，每一夜都梦见那场火！"
林月华的眼泪也滚落下来："对不起...我真的以为..."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穆妈妈本能地上前轻拍她的背，却在接触到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时心如刀绞。曾经活力四射的林秀，如今竟虚弱成这样。
"三年前的中风让我成了废人。"咳嗽平息后，林月华苦笑着说，"没有子女，丈夫早逝，只能住进疗养院。"她抬头看着穆妈妈，"直到赵奶奶通过老同学找到我...我才知道，你一直没忘记我。"
穆妈妈跪下来，紧紧抱住轮椅上的林月华，任由泪水打湿对方的衣襟。二十年的思念、痛苦、愤怒，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泪水倾泻而出。
"我恨你..."她哽咽着说，却把林月华抱得更紧，"我恨你抛下我...但我更恨这该死的世界！"
林月华用还能动的左手轻抚穆妈妈的头发，像二十年前那样："梅子...你的儿子，他和你一样勇敢。"
穆妈妈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小林？"
"赵奶奶告诉我一切。"林月华微笑着，"你成了好母亲，梅子。你给了儿子我当年没能得到的勇气。"
这句话击中了穆妈妈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她突然明白，自己对穆子林恋情的支持，不仅出于母爱，更是在弥补当年的遗憾——那个没能实现的、与林秀私奔的约定。
"跟我回家吧。"穆妈妈擦干眼泪，坚定地说，"我们家有地方，我可以照顾你。"
林月华摇摇头："我这副样子..."
"闭嘴。"穆妈妈打断她，语气是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强硬，"你已经逃了一次，不准再逃第二次。"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在地板上投下交叠的影子。窗外，一只知更鸟落在树枝上，唱起了欢快的歌谣，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那个她们还年轻的夏天。
穆妈妈帮林月华整理着稀疏的灰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在梨树下看书，我假装路过..."
林月华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假装了整整一个月，才鼓起勇气跟我说话。"
两人相视而笑，二十年的光阴在这一刻仿佛从未存在。她们依然是那两个在梨树下偷偷牵手的少女，只是命运给了她们一个残酷的玩笑，和第二次机会。
护士敲门进来，惊讶地看着跪在轮椅前的穆妈妈："阿姨，您没事吧？"
穆妈妈站起身，擦干眼泪："没事。请问办理出院手续需要哪些材料？我要带我朋友回家。"
护士瞪大了眼睛："可是林阿姨的情况..."
"我会照顾好她。"穆妈妈的声音不容置疑，"比任何人都好。"
林月华仰头看着这个曾经柔弱、如今却如此坚定的女人，眼中的爱意与二十年前毫无二致。有些感情，时间冲不淡，生死隔不断，就像那棵被烧焦后又发出新芽的老梨树，生生不息。
当穆妈妈推着轮椅走出疗养院大门时，夕阳正好西沉，为她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两个饱经风霜的女人，一个走着，一个坐着，却比这世上任何一对恋人都更加紧密相连。
长途汽车缓缓驶离站台，载着这对分别二十年又重逢的爱人，驶向那个有老梨树、有两个勇敢的少年、有崭新开始的村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