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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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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媛媛消息时,我正在出租屋沙发上躺着。
      铃声响起,手机画面发亮,微信视频陈水仙真人头像在屏幕中央闪烁,我换个坐姿看向茶几台面上的手机屏幕,等几秒后屏幕暗下去才将手机揣在家居服口袋里,懒洋洋地起身,将乱发掩在帽子里,走到阳台,一手搭着栏杆,仰头看云。
      云朵像白色棉花糖,软绵绵的,衬得天空更似浅蓝瓷盘,釉面光滑整洁。
      兜里震动声不停,我在用双眼描绘云朵灰粉色边缘,终于,震动停了,然后传来几声咕噜咕噜的冒泡声。眨眨眼,我伸进兜里拿手机,划开消息,几条未接来电下的是一句,“媛媛辞职了,你知道吗?”
      一只知更鸟隐在树丛中发出几声鸣叫,眼中瞥见几片彩色鸟羽,我停一晌,回拨过去,将听筒贴在耳边,问:“怎么回事?”
      “你怎么没接电话?”陈水仙声音爽朗,“是还没起?”
      自从那件事以后作息紊乱日夜颠倒,我含糊地嗯”一声:“怎么回事,媛媛不是进了保险,年薪百万,干嘛辞职?”
      “不知道,不太清楚,好像是听说和上峰处得不好,又被小领导针对之类,闹得还蛮大的。”陈水仙,“不过,我打电话来是因为,媛媛也听说了你的事……”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我一脚踢向墙面,脚趾痛,“我那不叫辞职好吧,只是从报社离开自己单干罢了。之前不是跟你讲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了好了,不是在说你,怎么说起这个就和我急?是媛媛的意思。”陈水仙慢下来,“媛媛听说你的事,想见一面。”
      “我?”猫从高处跃下,高高地竖着尾巴路过,用猫脑袋蹭裤腿,一身黑色毛皮柔软顺滑,瞪着一双黄铜铃似的大眼睛,短促地喵一声。我仰头原地转圈,“好。”
      2
      周五下午我乘坐到魔都的高铁,黄昏时分下车,来到国内最繁华的城市,高铁站距离市中心大约1个小时的地铁,当我辗转换乘几趟终于从地铁口走出时,天空暗下去,昏黄荷包蛋已经落山,月亮遮掩在厚厚云层背后,一丝影儿也没有露。
      公寓大门很气派,门前一个大圆弧喷泉,几位年轻母亲带着小孩在附近玩耍,陈水仙站在公寓门口挥手,我小跑过去,交换几句简单的寒暄。陈水仙脚步不停,通过大门向中庭走去,门口悬挂的布谷鸟时钟响起,整点报时,声音穿透整个庭院。
      我跟上陈水仙的步伐,轻声问:“媛媛是不太想出门?”陈水仙脚步匆忙,脸色阴沉,微微点头。我很快接口:“挺正常的,我刚离职那会儿,也是懒得出门。”面对陈水仙的沉默,我咽下后半句话,离职对有些人来说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对另外一些人则是头顶的乌云与心中的暴雨。
      眼看着离锈色铁门只有几步之遥,我往前走几步问:“怎么,媛媛心情很不好?”
      “没有。”陈水仙猛地回头,脸上诧异遮掩不住,“你怎么会这么想?”
      “没什么,看你不怎么说话,还以为正担心媛媛。”我仔细观察陈水仙脸色,低下头,“不是就好。”
      “没,想事情。”陈水仙伸手拍拍我的肩膀,随即打开铁门,远远扔下一句,“我自己的事。”
      我疑惑地再看两眼,才默不作声地跟着进门换鞋,玄关整理得很干净,白色柜门对面镶嵌着整面墙的镜子,镜框边缘缠绕着一些做旧的花纹。
      “媛媛,我来啦。”我对着客厅方向打声招呼,跟着进屋,没走几步缓下来,四处打量,这是一间高档公寓。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房价已经飙升至十万一平,住宅公寓动辄上千万,在木地板上走两步,我有些乡下姑娘进城似的局促感。
      客厅造型繁复的水晶吊灯亮着,暗色厚重窗帘合上,木质屏风连接处呈现高级灰色,皮质黑色大沙发足以容纳四人,背景墙挂着一幅萨金特的吻,实木电视柜旁摆着一幅红色大花丙烯画。阮媛坐在沙发上,看见我们两个进来才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向前走两步,忙说:“快坐,快坐。”说着将茶几台面上几个空酒瓶拿下来放在地上,酒瓶不稳,发出几声清脆的玻璃碰撞声。
      这是毕业后十年以来,我第一次见到阮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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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媛脸色很差,看得出来敷了一层厚厚的粉底,惨白得一点儿血色也没有,腮红过重,修容和高光打得精致,眼底暗色一片透出遮不住的黑眼圈,大红色的嘴唇。阮媛工作近十年,化妆手法娴熟,平日里的妆肯定不是这样。
      妆若女鬼,气若悬丝。
      我左右看看,放下背着的双肩包,在单人沙发前坐下。陈水仙搬动茶几,用纸巾擦干净烟灰缸旁几簇烟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味,阮媛左右挥挥手,打散成形的白色烟雾,头转向陈水仙:“好像有点熏,不然开下窗户散散气味?”
      “好。”陈水仙麻利地将窗帘往两边拉,推开窗户,窗外灯光照进屋内,映在实木地板上,留下月白的影子。
      我看着眼前半满的烟灰缸,地上横躺的酒瓶,还有眼前人连厚重粉底也遮不住的黑眼圈,轻声叹气,“唉,你压力很大。”
      阮媛顺着我的视线转一圈,轻松自嘲,“没办法,不喝酒,睡不着。”
      “喝了也睡不着。”我快速换了个坐势,声音很轻,阮媛短促地“嗯?”了一声,“你说什么?”
      “没什么。”这时陈水仙大跨步走过来,带来一阵属于夜晚的凉风,我与其对视,她穿过沙发,走向吧台,摆弄瓶瓶罐罐,“喝点什么,咖啡?”
      “我来帮忙。”我迟钝地站起身,在陈水仙“没事,你坐着,我很快就弄好了”的声音中又坐下,感觉自己像一只笨拙的北极熊。
      “没事,让水仙去吧。”阮媛似乎看出我的坐立不安,“水仙人很好的。”
      陈水仙一向很会照顾人,我十年前与她做朋友时也正是喜欢她这一点。
      我笑着握住阮媛的手,与她对视,“咱们快十年没见了吧。”阮媛的手很冰。
      我看出来阮媛基本上连站起身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联想到她打破金饭碗似的举动,似乎明白几分,工作竟异化人到如此地步?端起茶杯呡一口白开水。
      “算起来是有十年了,我们是15年本科毕业的。”阮媛开口的同时,陈水仙在沙发旁坐下,递给她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十年了,时间过得好快。”陈水仙握住马克杯,硕大的金色耳圈随着脑袋晃动。
      我不算是善于交际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社恐,这十年里我没有和阮媛说过一句话,如今乍一见面,寒暄完毕,三人互相打量,纷纷发出有些感慨的啧啧声。
      “看,我要结婚了。”似乎是无法忍受沉默,阮媛蓦地伸长手,只见左手中指上戴着一只硕大的鸽子蛋,在灯光下反射出流光溢彩来,“我男朋友向我求婚了。”
      戒面切割得细碎,我露齿一笑:“真好。”
      4
      陈水仙站起来:“我去搞点吃的?”
      “楼下店子都不错,又近。”难得阮媛脸上有些神采,将沙发另一头托特包扯过来,翻出黑色钱包塞给陈水仙。
      “没事。”“拿着。”两人推拒一番,终于以钱包被收下作结。阮媛与陈水仙笑着对视,交代几句,不多时,玄关传来一阵铁门关闭的吱呀声。
      沙发上陈水仙的位置尚有余温,我将单人沙发往前移,手肘搁在膝上,下巴微抬,对着鸽子蛋的方向,“是之前那个男朋友?”
      “哪个?”阮媛想想才说,“是吧,我只有一个男朋友。”
      “就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说要去美国读研,为和男朋友在一起。那你们还谈得蛮久,终于结婚,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注意到阮媛笑容有些羞涩。
      阮媛用手指旋转钻戒,“我听水仙说过你最近的事。”
      “婚期定下来没有,是在漂亮国办?”我们的话几乎是同时说的,阮媛“嗯”一声,“放在几个月后,在洛杉矶,他在洛杉矶有房子,我爸妈也要过去,还在办签证。”
      “好,好久没有听见这么好的消息。”我慢慢舒展筋骨,“水仙告诉你了,其实也不是最近,都快过去大半年,这几年经济不是不景气,还有哪个正经人买报纸看?我们社长……现在是前社长天天压着我们写社论,什么热烈庆祝,昙花一现,密切关联,每天加班到半夜,有什么用?销量还不是跟屎一样。净写些没价值的,有几个前同事写完还喜滋滋地发朋友圈,不知道有什么脸面……”我一不小心说嗨了,只好笑。
      “我不太懂这些。”阮媛话说的很慢。
      “隔行如隔山,要是问我怎么算保费和保率,还不是一样不知道?”我语速很快。
      “听水仙说你做事情很认真。”看不清阮媛的神情。
      “现在做什么事情都要认真,而且这世道努力未必有回报。别一直说我的事,今天是来陪你聊天的。”我从包里拿出一只录音笔,按下按钮打开,又拿出本子和钢笔,“介意吗?”
      阮媛有些迟疑,“为什么要录音?”
      “录音是为保证消息来源的真实性,放心,不会出现你的真实姓名,都是用的化名。另外是为回去以后能够根据录音完善稿子,毕竟当面聊难免会有遗漏。”我将本子与笔摆正,“你能接受吗?”
      “好。”阮媛点头。
      “那好,我们开始。”我对着录音笔,“今天是2225年5月30号,星期五,在魔都世纪时空豪庭公寓,记录者自由撰稿人姜厌厌,讲述者阮媛。”然后放下录音笔,正对着阮媛的方向。
      按下按钮的那一瞬间,空气似乎凝固,只能听见两人没有规律的呼吸声,阮媛突然捂住嘴轻笑几声,“感觉好严肃,我有点紧张。”
      不能让被采访者感到放松是我的短处,前主编提点过好几次,我深吸一口气,“没事,想说什么说什么,不然从头开始。”
      “好。”阮媛咽下一大口咖啡,“我是研究生毕业那一年拿到总公司的offer……”
      “公司全称。”我出声提醒。
      “大韩民国安平人寿保险有限责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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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笔记下关键字。
      “当时除保险公司外,同时还拿到投行证券银行和审计的offer,和家里人商量以后,还是来了保险行业。”
      “正常,算起来17年时保险如日中天。”我转一圈笔,“你读研是两年?”
      “美国商科是两年制的。和发表论文比起来,更重要的是企业实践,研二时导师给我们提供很好的实习机会,在美国政通银行,在那里,我认识很多前辈,也立下进军保险业的决心。”
      “决心怎么说?”我试图活跃气氛,“难道常青藤出身在职业规划时都会用到决心这个词?”
      “你觉得决心这个词夸张?”阮媛问,“在国语中决心这个词语气是还蛮重的,不过我们同学用着实属寻常,还有更激进的。毕竟,你知道,金融是个特别浮夸的圈子。《京报》在首都排行第一,你在报业呆那么久,也深有体会?”
      “的确,隔行如隔山,每个行业的潜规则和黑话都不一样,信息壁垒又有如天堑,不是普通人能够跨越的。不过如果不是为政府写官方稿件的话,我们习惯性用词不会特别正式。”我随便说说,“我们社长……前社长是学文学出身的,颇有些文人习气,对我们这些半路出家写的稿子颇瞧不上眼。”
      “文人习气……”阮媛问,“是指什么?”
      “学新闻的都是这样,一时也说不清,反正你知道就行。”我摊开手,“不提这个,你继续。”
      “我想起前几年的新闻,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自从政府推动商保普及以后,定损的权力逐渐移交到公司手中,再由总公司牵头分划给各个分公司,而各个分公司则各划山头,按地域分配,争夺定损权和拒保权。总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那时候刚毕业,还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对上头的明争暗斗一无所知,每天只知道喝奶茶和化妆,倒也过几年松快日子。”阮媛回忆往昔。
      “现在也还是个小姑娘。”我难得有心思打趣。
      “三十五的中年老阿姨能称得上小姑娘?”阮媛大笑,嘴角旁有个单边酒窝。
      “时间过得真快,你我都三十五了,人到中年……”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打断一下,你刚才说的权力,是权利义务的权利,还是权力责任的权力?”
      “权力。”阮媛用手指在茶几台面上写下这两个字,眼神冷下来的,“权利与义务相对,公司怎么会有义务?”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为人民服务的保险公司,怎么就掌握权力,又是谁赋予的权力?”我将关键字记下来,“虽然对于法学我是门外汉,可是只有权利,没有义务;只有权力,没有责任,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事?一点都不科学。”
      “对于权力来源这点,我却是知道的,公司在做普法宣传的时候特意向每一位员工提起过,《保险法》出台以后,各级政府为完善相关流程,接连不断地出台一系列政策法规规章制度等等,每一条都向公司倾斜。所以一旦公司遇见诉讼,无论诉讼方是个体还是组织,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实体法上我们是立于不败之地的,要点在于程序法,只要程序没问题,公司法务有北半球不败的称号。想要如何定损以及是否拒保,都在每一位保险核销员的自由载量权范围之内,可怕不?”阮媛有手指有规律的敲击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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