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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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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可怕,没有监督的权力是野兽。”我将笔尖旋转得飞快,“虽然我算是外行人,细节上肯定没有你清楚,可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保险公司,特别是头部那几个,无论安平还是康泰人寿,都是上市公司,有几个甚至在美国上市,每年财报都是透明的,也会出第三方审计报告。所以保险公司定损和拒保的权力,压根就不适用自由载量权范围之内,自由裁量权作为法学名词,难道不是行政机关专属的?有点像所罗门的伪证。”
      “所罗门不过是一具被架空的傀儡躯壳而已。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权力下放,或者权力外包。毕竟,你我是生活在真实世界,而不是真空的理想世界。生育率降到0.75早该灭族了,在社会上起作用的不是科学,而是玄学。”阮媛叹口气,“所以我要走,这个世界不是人呆的地方,能活下去的也不是人类,而是野兽。”
      “你是说基层政府和保险公司狼狈为奸,即便交了保费达到过保条件也会被拒保,然后省下来的保险金两个部门分赃,还有这种事?”我用手指绕绕头发后移到录音笔上方,“这是我能够听的,这是行业内幕……”
      “选举不过是个幌子,三岁小孩都知道,总统是财阀推上去的,内阁由财阀控制,而上市公司最大控股股东又是谁?还不是一家。”阮媛用手指叩两下桌面,声响清脆,“根本就没有两个部门,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
      “统称为既得利益者,别再说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大学选修政治学课告诉我们,政治学理论的实践,是为了获得幸福。”我简直义愤填膺,“别的不说,基层组织进行权力外包,接受外包的第三方私企又不承担责任,那么一旦出事,又是谁承担责任?保险存在本质是为规避风险,而风险这种东西只要系数够大,就一定会发生。”
      阮媛纤细脖子似乎承受不住重达千斤的脑袋,“不会出事。”
      “我明白了。”我咳嗽起来,“权力没有真空,责任却有,人人有责,等于人人无责,恶政与恶法!”
      “也不能这么说,咱们是选举民主制,总比几千年前的奴隶制要好?”阮媛笑着说话,声线有气无力。
      “二十二世纪哪个社会会和奴隶制比,都是些老黄历。”我将录音笔拿在手上把玩,“可是你为什么要发声,为什么找我,你是既得利益者,为什么要为民众说话,上层吃肉的同时,总有胥吏汤喝。保险公司自从改革以后,员工待遇可是出名的好,不然怎么准入门槛越来越高,毕竟没有人会嫌钱少。”
      还有一句话咽下去没说,我从没见过任何一个背叛阶级,背叛立场,背叛利益的人。
      “既得利益者,没辞职前我是。现在?等拿到漂亮国绿卡以后,公司又与我有何干系?”阮媛点燃一根烟,吐出一口烟雾,“你以为你就不是既得利益者?你,我,还有出门的水仙,平时说什么打工人社畜苦不堪言,实际上却一个个衣着光鲜,识文断字,身体健康,工作体面,还没有家庭拖累,却吆喝着什么脑力型农民工,反对不公正的财富分配,好像几千年来世间上有过公正似的……”
      “不要涉政。”我打断她,按下录音笔,站起来转过身背对阮媛,“即便公民有言论自由,你说这些话也实属嫌活得太长。”
      “政出一孔,我当核销员的时候,不敢说不敢做不敢动,现在没了高贵保险人身份的限制,谁管我说什么?”阮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以为你我经历相似,对于我的选择,也许你能理解。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是你言之无物。”我转过身摊开手比划,“没有论据支撑的论点是毫无意义的,更何况新闻讲究真实,世人只对发生的事情感兴趣,对你想什么,不关心。”
      “就不能好好说话,不带情绪,讲你遇见的事,看见的人,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我坐下来,重新将录音笔打开,“好了,休息结束,我们继续。”
      要不是直觉阮媛要爆什么大料,我早就走了,谁会在这里听她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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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媛拿出一瓶已开封的啤酒,往我装着半杯凉白开的马克杯里倒满,然后推给我,“喝吗?”
      我来不及阻止,皱眉看着掺杂着水的啤酒,摆手推拒,却听见阮媛说,“你果然老了,看,都有皱纹了。”
      “皱纹算什么,你我都有的,更何况,我辈又不靠脸吃饭。”我努力舒展眉头,用手指抹平额头的抬头纹,“说起来你进了保险公司,专业对口吗?”
      “不算是,精算师是我进公司两年之内考上的。记得毕业那时节真忙,忙着考各种证书,什么CPA,ACCA还有CFA,结果最后有什么用,工作以后我用的最娴熟的还是保险精算系数。”阮媛头靠沙发,脸向天花板,“想起来,刚开始工作那两年,我过得真好,最快乐,又轻松。”
      夜色朦胧,灯光熹微,酒气与烟雾弥漫,四下寂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氛围正好,阮媛声音疲惫,“也许是年少不知愁,那时节,我刚走出象牙塔,就进了公司,公司是年资制的,论资排辈,我觉得同龄人都很友善可爱,前辈值得尊敬和学习,各级领导慈眉善目,更有些快退休的前辈,头发花白,对待我们慈爱得像父辈和阿姨,我跟着善交际的同侪称呼他们叔叔阿姨,那些先生女士老师等生分的称呼从来不用,喊得亲热,也发自内心亲热,就像来到一个大家庭一样,一切是那么新鲜、美好。”
      阮媛陷入回忆,“我出身普通家庭,能够出国也是男朋友家出的力,长相普通,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特长,唯一比别人做得容易些的就是读书考试。你看我们本科学校在国内不怎么上得了台面是吧?可是我所有的堂兄弟姐妹和表兄弟姐妹连大学都考不上,所以考不上是寻常,考得上才是基因突变,我是我们家族上大学的第一人,小镇做题家,父母性情都老实巴交,安守本分地做点小生意,对我没有什么要求,毕业后能进安平保险,真是喜出望外的事。”
      “18年时,保险人身份是个香饽饽,上层致力于扩大亚洲市场,底下人手不够,一个劲地扩招,我也是趁着扩招风才能够得着这个门槛。那时节人人都说能进公司,是捧着个金饭碗,不仅摔不碎,而且还是黄金做的,金贵。虽然这种说法有些夸张,但是我在公司遇见辞职的人屈指可数,都视工作为一份资产,且保险人不会被裁,只要不出什么大的篓子,一份工作能干到老、到死,同事们都很有安全感,一心一意为公司奉献。”
      “金饭碗?”我想起另一个词,“金钵?”
      “金钵?也可以这么说,公司不止只有一个我,而是有千千万万个我。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饭碗总是最重要的。这几年市场不景气,到处裁员,证券公司的说开就开了,银行倒是为保障民生在裁员这件事上很谨慎,其他私企也是如春笋般一个接着一个地倒闭,这时候,稳定的工作在平头老百姓眼里就是张发光的金券。”阮媛弹弹烟灰,“你看国内的娱乐圈都烂成什么样,哪里有工会,我国从来没有工会,而我们公司却有工会,专门发福利……”
      看到我的表情,阮媛嗤笑,“你以为是什么,吃的用的生活品。”
      “夏天是西瓜,冬天是大米,防疫时是手套口罩还有消毒水,每逢大总统生日普天同庆,一年十二张电影卷,对,那种可以去电影院看的电影劵。生日时发蛋糕券,连粽子都是鹿茸馅的,公司写字楼里员工宿舍可以住,住宿费一年才几百块,员工食堂免费,比外头自助餐厅都好吃,刚进公司时以为自己进了天堂,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就连国外网友也发帖子戏称我们是大韩婆罗门。”阮媛眯了眯眼睛,
      “婆罗门,还蛮贴切,只是首陀罗又在哪?”我在本子上写得飞快。
      “我们这些不读书的文盲,不像你这样的知识分子,有理想。我们普通人只要有个窝,有固定收入,再吃好喝好就再好不过,别无所求。”阮媛瞥我一眼。
      能读名校的研,不能称为文盲,只是对前程比对智识更感兴趣而已,也不爱读杂书,这样的人我认识很多,又问,“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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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年轻时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是有价格的,而我拿到金钵时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以及我又付不付得起。”
      “我不明白。不对,不是这样,大家都说保险公司是个销金库,事少钱多离家近,买得起房开得起车还生得起三胎,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我摇摇头。“如果你拿不出具体的事例来论证,那么胡扯是不会成立的,成为保险人根本就没有代价。”
      阮媛丝毫没有理会我的反驳,“比如金钵是用火炼成的,温度高达两千度,手端起金钵时就会被烫伤,而且一旦拿起金钵,就取不下来,除非你有断腕的决心。”
      “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所有人准备转行,都要付出沉没成本,比如我现在拿起笔是写字,若是之后想靠画画谋生,也要付出代价,毕竟写字习惯了,再去画画,万事开头难。可是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即便转行画漫画,我的手也不需要断!”对于这一点,我倒是很清楚,“更何况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抓住金钵不放,根本就不会扔掉金饭碗。”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阮媛站起来,沿着沙发背面走几步,看向墙面的挂画。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伸手扶额,不住叹气,“你已经辞职了,不要怕,想说什么可以说。找我来,不正是有话要说吗?”
      阮媛转过头,“你当初为什么辞职?”
      我别过脸去,“我的事和今天的主题不相干。”
      “水仙都和我说了。”
      “水仙这个大嘴巴。”我烦躁得很。
      阮媛慢条斯理,“水仙说你写的文章,求主编发,主编嫌没人看不肯发;主编让你写的,你又写不好。立下军令状以后,发出的稿子销量差,从此成为报社的笑柄,混不下去,才美名为自己单干。”
      “我跟水仙不是这么说的,水仙和你也不是这么说的。”我双耳边响起嗡嗡的鸣叫声,将钢笔扔在本子上,双手抱肘横在胸前,“你是来吵架的话,我们没必要聊下去。”
      阮媛突然笑了,“不,我是说,你和我的选择,一定有共通之处。”
      我翻了个白眼,“报纸销量不是由我文章质量决定的,更何况广电总局对纸媒管得这么严。是当天有个同事突然不写,然后才拿我写好的那篇顶上,阅览编纂刊发的难道不是主编本人?最后销量低迷,就拿我顶锅。想写的不能写,写好的不能发,不是官僚主义,就是形式主义,我还什么都没干,从天而降一口黑锅扣我头上,官媒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吗?这种地方有什么可待的。我走的时候主编还不是好言好语挽留了几个月。至于你去报社打探消息,别人的话只有那么重要!”
      我越说越生气,“媛媛,看在咱们是老同学的份上,再奉劝你一句,你要是真想爆料,去找南方杂志,他们是国内最敢写的那一拨。我一开始就不该进北方京报系,现如今只是个自由撰稿人,即便写出来也没什么名气,去找大刊大报。最后,新婚快乐,再见。”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别。”阮媛拉住我,换了幅惨兮兮的笑脸,大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算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我这几天心情不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个东西给你看,咱们继续,我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就要走?”
      我枯坐着生闷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不多时,阮媛从卧室内转出,腋下夹着一个A4大小的文件夹,文件夹内夹着的纸张,足足有一本书那么厚。
      阮媛将文件夹扔在茶几上,我狐疑地扫几眼,“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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