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念安予阳 ...
-
阮念安第一次注意到周予阳，是在高二上学期的图书馆。
那天下午，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将木质书架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阮念安正踮着脚尖将一本《百年孤独》放回书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
"安静！这里是图书馆！"她条件反射地转身，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门口站着三个穿着篮球队服的男生，中间那个正被同伴推搡着，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连发梢都在发光。
"对不起，我们会安静的。"他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声音压得很低，却意外地好听。
阮念安认得他。周予阳，校篮球队队长，年级里出了名的风云人物。她低头假装整理书架，余光却忍不住追随着那个身影。他比想象中要高，肩膀很宽，走路时带着运动员特有的轻盈感。
"同学，能帮我找一下《麦田里的守望者》吗？"
阮念安猛地抬头，发现周予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她的脸"腾"地烧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在、在那边。"她指向外国文学区，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周予阳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窘迫，笑着道谢后便朝那个方向走去。阮念安悄悄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偷偷看他。他站在书架前认真选书的样子，和球场上张扬的模样判若两人。
那天之后，周予阳开始频繁出现在图书馆。阮念安从借阅记录中发现，他偏爱美国文学，尤其是塞林格和菲茨杰拉德。每次他来借书，她都会偷偷在登记卡上多停留几秒，看他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签下名字。
"阮念安，你在发什么呆？"图书管理老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没、没什么。"她慌忙合上借阅登记簿，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
春天来临时，阮念安养成了一个秘密习惯。她会在周予阳借过的书里，用铅笔在不起眼的角落写下一些话。在《了不起的盖茨比》最后一页，她写道："我也曾做过关于绿光的梦"；在《老人与海》的扉页，她写下："你像海一样广阔"。这些字迹很浅，轻轻一擦就会消失，就像她无人知晓的暗恋。
三月底，学校篮球联赛半决赛，阮念安破天荒地去了体育馆。她躲在最后一排，看着周予阳在场上奔跑、跳跃、投篮，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力量与美感。当终场哨响，他们队获胜时，全场沸腾了。周予阳被队友高高抛起，笑容比聚光灯还要耀眼。
阮念安悄悄离开了。她知道，他们属于不同的世界。
然而命运有时会出人意料。四月初的一个雨天，周予阳因为比赛中打架被罚社区服务，地点正是图书馆。
"怎么是你？"当他湿漉漉地出现在图书馆门口时，阮念安惊讶得差点打翻墨水。
"倒霉呗。"周予阳挠挠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教练说要么扫一个月厕所，要么来图书馆帮忙。我选了后者。"
阮念安递给他一条毛巾，心跳如擂鼓。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每天放学后都要一起整理图书。周予阳意外地是个细心的人，能把书排列得整整齐齐，还会修破损的书脊。
"你很喜欢看书？"有一天整理完书架，周予阳突然问她。
阮念安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也不是特别喜欢..."
"骗人。"周予阳笑了，"我看到你借阅记录了，一个月能看二十多本。"
阮念安的脸又红了。原来他也曾注意过她。
五月中旬，周予阳的社区服务结束了。最后一天，他送给阮念安一本书——崭新的《小王子》。
"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他说这话时，目光真诚得让她心颤。
阮念安接过书，手指微微发抖。当晚，她翻遍全书，终于在最后一页发现一行小字："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Y"
她的眼泪砸在书页上，晕开了那行字迹。
六月，周予阳的生日。阮念安鼓起勇气准备了一份礼物——一本手工制作的文学选集，里面全是她最喜欢的段落，每一篇旁边都有她写的读后感。在最后一页，她用隐形墨水写了一句话，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见："我喜欢你"。
生日当天，她却退缩了。站在周予阳班级门口，看着被同学簇拥的他，阮念安最终只是把书塞进了他的课桌。
第二天，周予阳在图书馆找到她。
"那本书是你送的吗？"他眼睛亮亮的。
阮念安点点头，不敢抬头看他。
"我很喜欢。"周予阳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特别是最后那篇《致橡树》，你写的感想特别打动人。"
阮念安愣住了。《致橡树》的读后感后一页才是隐形字迹，他显然没有发现。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她勉强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暑假开始前，阮念安决定表白。她写了一封信，准备在学期最后一天交给周予阳。那天早上，她特意穿了一条新裙子，把信小心地放在书包最里层。
然而当她来到学校，却听到一个消息：周予阳要转学了。他父亲工作调动，全家要搬去另一个城市。
阮念安站在走廊上，看着周予阳被同学们围着道别。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封信，直到它变得皱皱巴巴。最终，信被扔进了垃圾桶。
放学时下起了暴雨。阮念安没带伞，站在校门口不知所措。忽然，一把黑伞撑在她头顶。
"我送你吧。"周予阳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
他们共撑一把伞走在雨中，肩膀偶尔相碰，又迅速分开。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盖过了阮念安剧烈的心跳。
"听说你要转学了。"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嗯，下周就走。"周予阳叹了口气，"其实挺舍不得的，特别是..."
一阵狂风突然袭来，伞被吹翻了。他们慌忙跑到一处屋檐下，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特别是图书馆。"周予阳继续说道，水珠从他的睫毛上滑落，"还有你。"
阮念安的心脏漏跳一拍。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周予阳似乎也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笑，"保重。"
他转身冲进雨里，背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阮念安站在原地，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那一刻她知道，有些话永远说不出口了。
多年后，阮念安成为一名出版社编辑。某个周末，她在书店偶然看到一本新书——《角落里的微光》，作者周予阳。
她颤抖着手翻开扉页，上面写着："献给那个在书页角落写下心事的女孩"。
正当她出神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本书写得不错，推荐你买。"
阮念安猛地转身，周予阳就站在那里，眼角有了细纹，但笑容依旧温暖如初。
他们去了附近的咖啡馆。周予阳告诉她，他大学读了文学系，现在是一名作家。而那本书，灵感来源于高中时在图书馆借阅的书中发现的那些铅笔字迹。
"我找了你很久。"他说，"但毕业后你就消失了。"
阮念安搅动着咖啡，不知如何回应。她该告诉他那些字迹是她写的吗？告诉他她曾经多么喜欢他？
走之前，他给她了一本书……
阮念安将《角落里的微光》紧紧抱在胸前，走出书店时，初夏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站在人行道上，翻开书的扉页又一次确认那行字："献给那个在书页角落写下心事的女孩"。
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印刷字体，仿佛能触碰到多年前的自己——那个只敢用铅笔在书页角落留下心事的女孩。她深吸一口气，翻开第一章。
"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高二的图书馆。她总是躲在书架后面，像只受惊的小鹿..."
阮念安的呼吸停滞了。这不是巧合。周予阳写的，就是她。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出版社的同事。她机械地接起电话，耳边是同事兴奋的声音："念安！你猜怎么着？下周《角落里的微光》的作者要来我们社谈新书合作，主编指定你来负责！"
咖啡杯从阮念安手中滑落，褐色的液体溅在她的米色裙摆上，像一朵朵枯萎的花。
一周后，阮念安坐在会议室里，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当周予阳推门而入时，她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了桌角，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小心。"周予阳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她，就像多年前在图书馆她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时一样。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阮念安却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抽回手。"谢谢。"她低声说，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我们对您的书很感兴趣，特别是..."
"你知道我写的是你。"周予阳打断她，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
会议室陷入沉默。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一道道时间的刻痕。
"为什么现在才写？"阮念安终于开口，声音颤抖。
周予阳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旧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那是他们高中时期的借阅记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书名和日期，在每一行后面，都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铅笔小太阳。
"我毕业后才开始注意到这些。"他的手指轻轻点着那些小太阳，"一开始以为是哪个学生的恶作剧，直到我发现它们只出现在我借过的书上。"
阮念安的眼眶发热。她记得那些午后，空无一人的图书馆，她偷偷在登记簿上画下的每一个太阳——"予阳"的"阳"。
"我找遍了可能的人，却唯独漏了你。"周予阳苦笑，"因为你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忽略。"
会议结束后，周予阳邀请阮念安参加他的婚礼。"林妍很想见你，"他说，"我告诉她，你是我青春里很重要的一个人。"
阮念安想拒绝，却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
婚礼前两周，阮念安被林妍拉进了婚礼筹备群。林妍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在群里发语音时总是笑声不断，每条消息后面都跟着一连串的表情符号。她热情地邀请阮念安帮忙挑选婚纱，说"予阳说你审美特别好"。
婚纱店里，林妍试穿着一件又一件华丽的婚纱，像只快乐的蝴蝶。"这件怎么样？"她转了个圈，裙摆飞扬。
"很美。"阮念安真诚地说。林妍确实很美，阳光自信，和她完全相反。
"予阳说高中时你特别爱看书，"林妍突然说，"他书房里现在还留着几本你推荐的书呢。"
阮念安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包带。"是吗？我都忘了。"
"他说有本书里还有你写的笔记，他宝贝得不得了，连我都不让碰。"林妍笑着摇头，"男人有时候真奇怪，对吧？"
阮念安的心脏猛地收缩。那本《小王子》。他还留着。
婚礼前一天晚上，阮念安收到周予阳的短信："能见一面吗？在老地方。"
她站在高中图书馆门前时，天空开始下雨，就像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天。周予阳撑着一把黑伞走来，就像多年前一样。
"我明天就要结婚了。"他说，声音低沉。
阮念安点点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恭喜。"
"那本书..."周予阳深吸一口气，"我用紫外线灯照过了。隐形墨水写的'我喜欢你'，我看到了。"
阮念安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她设想过无数次告白的场景，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揭穿。
"为什么当时不说？"她听见自己问。
"因为我怕。"周予阳的眼睛在雨中闪闪发亮，"怕你不喜欢我，怕毁了我们之间的...whatever it was."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阮念安苦笑。
周予阳突然抓住她的手，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掌心。是那本《小王子》，书页已经泛黄。
"最后一页。"他说，"再看一次。"
阮念安翻开最后一页，在手机闪光灯下，那行原本几乎看不见的字迹现在清晰可辨："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Y"
而在下方，有一行新鲜的笔迹："你一直是我的玫瑰。——Y, 2023.6.17"
"我明天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周予阳轻声说，"但有些话，不说出来会后悔一辈子。"
阮念安紧紧抱住那本书，就像抱住了她整个青春。雨水打湿了书页，字迹再次变得模糊。
"祝你幸福。"她最终说道，转身走进雨中，没有回头。
婚礼当天，阮念安没有出席。她寄去了一份礼物——一本崭新的《小王子》，扉页上写着："愿你的玫瑰永远盛开。"
三个月后，阮念安递交了辞职信，开始全职写作。她的第一本书《角落里的心事》出版时，编辑坚持要在扉页写一句献词。
阮念安思考良久，提笔写下："献给所有不敢说爱的灵魂"。
新书签售会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排在队伍末尾。当周予阳站在她面前时，阮念安发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闪闪发亮。
"我妻子很喜欢你的书。"他说着，将一本《角落里的心事》推到她面前，"能签个名吗？"
阮念安翻开扉页，在上面写道："有些光，即使微弱，也足以照亮整个青春。——R"
周予阳接过书，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腕，像一阵微风。"我有个礼物给你。"他从包里取出一个旧信封，"高中时写的，本来想给你，但没敢。"
信封里是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阮念安，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星星吗？——周予阳"
"现在回答还来得及吗？"阮念安笑着问，眼里有泪光闪烁。
周予阳也笑了，摇摇头："有些约会，注定要错过。"
他转身离开时，阮念安注意到他的背影依然挺拔，只是不再像少年时那样，带着能照亮整个走廊的光芒。
那天晚上，阮念安坐在窗前，翻开《角落里的心事》的最后一章。她轻轻读出声："我们总以为青春里最大的遗憾是错过那个人，后来才明白，真正遗憾的是，我们没能勇敢地成为那个人的遗憾。"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阮念安没有许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道光芒消失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