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山河烬·1 ...

  •   永昌二十三年春,京城。

      细雨如丝,将青石板路洗得发亮。城南"墨韵斋"的匾额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门前两盏素纱灯笼在风中轻晃,透出昏黄的光。

      铺子里,萧景明正俯身研墨。他身着靛青色直裰,腰间只悬一枚温润白玉,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墨锭在砚台上划出优雅的弧线,墨香渐渐弥散开来。

      "公子,三皇子府上来人了。"书童阿砚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萧景明手上动作未停,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请进来吧。"

      来人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一身管家打扮,眼神却锐利如鹰。"明镜先生,三殿下对您那幅《寒山钓雪图》甚是喜爱,特命小的来请您过府一叙。"

      萧景明这才搁下墨锭,抬眼时已换上温润笑意:"承蒙三殿下抬爱,只是在下不过一介商贾,恐怕..."

      "先生过谦了。"管家从袖中取出一封烫金帖子,"殿下说,先生若肯赏脸,这幅《溪山清远图》的真伪,还望指点一二。"

      萧景明目光在帖子上停留片刻,唇角微扬:"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待管家离去,阿砚急急关上店门:"公子,三皇子突然相邀,恐怕..."

      "太子暴毙才半月,两位皇子便按捺不住了。"萧景明从案几暗格中取出一卷绢本,缓缓展开。那是一幅精细的朝中势力分布图,密密麻麻标注着各方关系。"三皇子这是要招揽门客了。"

      阿砚忧心忡忡:"可咱们暗中调查太子死因的事..."

      "正愁没有机会接近权力中心。"萧景明修长的手指轻点图纸上三皇子府的位置,"备车吧,记得带上那套'松烟墨'。"

      雨势渐大,马车碾过积水,驶向城东的皇子府。车厢内,萧景明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对着铜镜仔细贴在脸上。片刻后,镜中人眼角多了几道细纹,眉宇间添了几分沧桑。

      三皇子府朱门洞开,穿过三重院落,萧景明被引至一处临水轩榭。三皇子赵元澈正凭栏观雨,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明镜先生,久仰了。"

      萧景明躬身行礼:"草民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赵元澈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容俊朗,只一双眼睛过于狭长,显得城府极深。"听闻先生不仅精于鉴画,更通晓古今谋略,今日特来请教。"

      萧景明眸光微闪:"殿下谬赞,草民不过略通皮毛。"

      赵元澈挥手命人展开那幅《溪山清远图》:"先生请看,此画可是真迹?"

      画作铺陈开来,远山近水跃然纸上。萧景明凝视片刻,忽而轻笑:"殿下考校草民了。此画笔墨精妙,几可乱真,但..."他指尖轻点山峦皴法处,"范宽作画,皴法如铁线银钩,而这幅略显犹豫,应是前朝摹本。"

      赵元澈眼中精光一闪:"好眼力!那先生可知,本王为何独爱此画?"

      "画中溪水曲折,看似无路,实则暗藏通幽之径。"萧景明不疾不徐,"正如当下朝局,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轩内陡然寂静,只闻雨打芭蕉之声。赵元澈忽然大笑:"好一个明镜先生!来人,摆棋!"

      檀木棋盘置于案上,黑白二子寒光凛凛。赵元澈执黑先行,落子如飞。萧景明却每一手都沉吟良久,白子落下时总在出人意料之处。

      棋至中盘,赵元澈额角已见细汗。他盯着棋盘突然道:"先生觉得,太子哥哥为何会突发心疾而亡?"

      萧景明执子的手在空中微不可察地一顿:"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是么?"赵元澈冷笑,"太医说太子是误食了相克之物,可东宫膳食向来有专人试毒..."

      一枚白子轻轻落在天元之位,萧景明抬眼:"殿下,该您了。"

      赵元澈低头一看,脸色骤变——方才还势均力敌的棋局,因这一子竟成绝杀之势。

      "好棋!"屏风后突然转出一人,锦衣玉带,面容与赵元澈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阴鸷,"三弟,这位就是名满京城的明镜先生?"

      萧景明立刻起身行礼:"见过二殿下。"他眼角余光扫过赵元澈瞬间阴沉的脸,心下了然——兄弟阋墙,已摆到明面上了。

      二皇子赵元泓径直坐到棋盘旁:"听闻先生不仅精通书画,更擅长推演之术。如今北境战事吃紧,先生以为该如何应对?"

      "草民一介布衣,岂敢妄议朝政。"萧景明谦逊道,却在案几下悄悄将一枚黑子滑入袖中。

      "先生过谦了。"赵元泓意味深长地笑,"三弟,不如将明镜先生让与我几日?"

      赵元澈手中茶盏重重一放:"二哥说笑了。先生是客,岂是物品?"

      萧景明看着两位皇子剑拔弩张,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竟见了血。"草民旧疾发作,恐污了二位殿下雅兴..."

      离开皇子府时,雨已停了。马车转过街角,萧景明立刻取出袖中黑子,用特制药水浸泡。棋子表面渐渐浮现出极小的符号——这是他与线人约定的密文。

      "公子,这是..."

      "二皇子在棋子上下毒了。"萧景明冷笑,"看来太子之死,果然另有隐情。"

      回到墨韵斋后院密室,萧景明卸去伪装,从暗格中取出一枚龙纹玉佩。烛光下,他俊美的面容如冰雕般冷峻,哪还有半分病弱商人的模样。

      "先帝遗物..."他拇指摩挲着玉佩上的"景"字,眼中燃起幽暗火焰,"十五年蛰伏,是时候了。"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萧景明闪电般吹灭蜡烛,袖中滑出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剑。

      "谁?"

      "明镜先生好警觉。"一个清冷女声响起,"小女子宁婉清,家父宁太医,有要事相告。"

      萧景明眉头紧蹙——宁太医,正是负责太子验尸的御医之首。

      窗棂轻启,月光下立着一位素衣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眉目如画却透着凛然之气。她递过一封密信:"家父昨日暴毙,临终前让我将此信交给先生。"

      萧景明展开信笺,只有寥寥数字:"太子非毒杀,心脉尽断,似'碎玉手'所为。"

      他瞳孔骤缩——"碎玉手",这是前朝皇室暗卫的独门功夫!

      宁婉清直视他的眼睛:"家父还说...明镜先生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萧景明突然出手如电,短剑抵在女子咽喉:"你都知道什么?"

      "我知道太子、家父都死于非命。"宁婉清面无惧色,"还知道先生每月十五会去城郊祭拜——那里埋着前朝最后一位皇子的衣冠冢。"

      剑尖微微一颤。萧景明声音冷得像冰:"你是何人?"

      "仇人之女。"宁婉清从怀中取出一枚金针,"但我与先生目标一致——查明真相,报仇雪恨。"

      月光穿过窗棂,金针上"永昌"二字清晰可见——这是当今皇帝的年号。

      萧景明缓缓收剑:"进来细说。"

      烛火重燃,映照出墙上两道交错的影子。宁婉清解开袖口,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疤痕:"十年前宁府大火,我娘为护我而死。后来发现,那根本不是意外。"

      "令尊是御医之首,为何..."

      "因为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宁婉清眼中含泪,"太子死前三日,曾秘密召见家父,交给他一份密档。当夜家父便将我送至外祖家,次日太子就..."

      萧景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这疤痕...是火麒麟的印记?"

      宁婉清惊诧抬头:"你怎知..."

      "前朝暗卫独有的烙铁。"萧景明声音沙哑,"看来我们确实有共同的敌人。"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时分。

      萧景明忽然捂住胸口,面色煞白。宁婉清眼疾手快扶住他,指尖搭上脉搏:"你中毒了?!"

      "二皇子的棋子..."萧景明额头渗出冷汗,"无妨...我有..."

      话未说完,他已昏厥过去。朦胧中感觉有人解开他的衣襟,冰凉的指尖触到他心口处的胎记——一片形如龙鳞的赤红印记。

      "果然..."宁婉清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前朝萧氏皇族特有的'龙鳞印'...你就是那个失踪的皇子..."
      萧景明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恢复了意识。

      首先感受到的是心口处火灼般的疼痛,接着是浓郁的药草苦香。他试图睁眼,却发现眼皮沉重如铅。耳边传来药碾研磨的声响,夹杂着女子轻哼的小调——是江南一带的采莲曲。

      "醒了就别装睡。"清冷的女声突然近在耳畔,"二皇子在棋子上涂的是'百日眠',若非遇见我,你当真要长睡百日了。"

      萧景明猛地睁眼,正对上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宁婉清手持金针,发髻松散地挽着,几缕青丝垂在颊边,月白衣袖上沾着点点药渍。

      他下意识去摸袖中短剑,却发现自己只着中衣,腰间束带都不知所踪。

      "找这个?"宁婉清晃了晃手中的薄刃,"放心,若想害你,昨夜你毒发时就该死了。"她转身从药炉上端下一只陶碗,"喝了。"

      黑褐药汁在碗中晃动,映出萧景明警惕的面容。他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这是墨韵斋的密室,但案几上的医书和墙角晾晒的草药显然是新添的。

      "怕我下毒?"宁婉清忽然捏住他下巴,动作快得惊人,碗沿抵住他嘴唇,"你一个前朝余孽,我若要告发,禁军早该..."

      萧景明反手扣住她手腕,药碗在空中划出弧线,砰地砸在墙上。两人同时跃起,他在床边暗格一按,三枚透骨钉已夹在指间。

      "宁小姐好身手。"他声音比冰还冷,"令尊是太医院院首,你却会江湖把式?"

      宁婉清冷笑:"萧殿下装病十五年,不也练就一身杀人技?"她突然扯开自己右臂衣袖,露出雪白小臂上一道陈年疤痕,"认得这个吗?"

      萧景明瞳孔微缩——那是一道剑伤,疤痕走势他再熟悉不过,是萧氏暗卫独门剑法留下的痕迹。

      "永昌八年冬,一群黑衣人夜闯宁府。"宁婉清一字一顿,"我娘为护我被一剑穿心,那剑招唤作'寒梅点雪',是也不是?"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萧景明瞬间苍白的脸。他指间透骨钉当啷落地:"不可能...暗卫早在永昌元年就..."

      "就随你们萧氏皇族一起覆灭了?"宁婉清从药箱底层抽出一卷泛黄绢帛,"看看这个。"

      绢帛展开,是一幅精细的人体经脉图,但各处要穴都标注着古怪符号。萧景明呼吸陡然急促——这是前朝暗卫的密训图谱!

      "家父毕生研究各种奇毒,就是因为这个。"宁婉清指尖点在图谱角落的火麒麟印记上,"当年血洗萧氏的凶手,如今在为新主子效力。"

      萧景明踉跄后退,撞翻药架。瓷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他却恍若未闻,只死死盯着那张图谱。恍惚间又看见冲天火光中,母后将他推入密道时唇边溢出的鲜血...

      "你高热时说了很多胡话。"宁婉清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原来十五年前萧氏灭门那夜,你就在现场。"

      萧景明突然暴起,一把掐住她咽喉将她按在墙上:"你究竟是谁?!"

      宁婉清不挣扎,反而笑了:"我是能帮你的人。"她从发间拔下一根银簪,轻轻抵在萧景明心口的龙鳞印上,"这里连通心脉,我若用力,你即刻毙命。"

      两人僵持片刻,萧景明先松了手。他弯腰咳嗽,呕出一口黑血。

      "毒未清尽就妄动真气。"宁婉清摇头,从袖中取出针囊,"躺下。"

      这一次萧景明没再抗拒。金针刺入穴位时,他闷哼一声:"为何救我?"

      "我说过,我们有共同敌人。"宁婉清转动针尾,"当年血洗萧氏和宁府的,是同一批人。家父临终前说,太子正是因为查到这个,才遭毒手。"

      萧景明凝视着在她指尖跳跃的金针:"你医术不似太医院路数。"

      "外祖家是江湖上有名的药王谷。"宁婉清忽然压低声音,"太子尸身上发现的毒,与当年毒杀萧氏皇族的同出一源。"

      密室骤然寂静,只闻雨打窗棂声。萧景明突然抓住她施针的手:"你可知道,说出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要么你我现在互相灭口,"宁婉清直视他的眼睛,"要么暂时结盟。"

      萧景明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这个看似冷静的女子,眼底藏着和他一样的滔天恨意。

      "转过去。"他突然说。

      宁婉清蹙眉,但还是转过身去。只听机括轻响,萧景明从墙上暗格取出一只乌木匣子。

      "认得这个吗?"

      匣中躺着一枚青铜令牌,上面浮雕着一只踏火麒麟。宁婉清倒吸一口冷气:"火麟令!传说中能号令..."

      "前朝暗卫的令牌。"萧景明指尖抚过令牌边缘的缺口,"这只是半块。当年母后塞给我的时候,说另外半块在..."

      "在太子手中?"宁婉清突然接口,"难怪家父说太子死前紧紧攥着什么..."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电光火石间都明白了什么。萧景明猛地坐起,金针被震得歪斜,血珠立刻渗出。

      "别动!"宁婉清按住他肩膀,突然撕开他左侧衣襟。萧景明正要挣扎,却见她盯着自己锁骨下方一处旧伤怔住了。

      "这是...金疮药留下的灼痕?"她声音发颤,"永昌元年冬,是不是有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救过你?"

      萧景明浑身一震??那是他记忆中最寒冷的冬天,重伤的他蜷缩在破庙里,确实有个神秘人留下药物...

      "那是我娘。"宁婉清取出帕子按在他渗血的针眼上,"她那夜从宁府失踪,三日后尸体在护城河被发现..."

      萧景明注视着帕子上渐渐晕开的血迹,忽然道:"结盟可以,但约法三章。"

      宁婉清挑眉:"说。"

      "一不问过去,二不涉私仇,三..."他指了指她腰间露出一角的密信,"情报共享。"

      宁婉清思忖片刻,从药箱取出一只青瓷瓶:"这是'同命蛊',服下后三月内若不见解药,蛊虫噬心而亡。"她倒出两粒朱红药丸,"你我各服一粒,算是盟誓。"

      萧景明盯着她掌心的药丸,突然轻笑:"宁小姐好手段。"说罢取过一粒吞下。宁婉清怔了怔,也将药丸放入口中。

      "现在,说说太子的发现。"萧景明拉好衣襟,"令尊可曾提及'碎玉手'?"

      宁婉清正要回答,密室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阿砚焦急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公子!二皇子府上来人,说请您即刻过府鉴赏新得的《千里江山图》!"

      萧景明与宁婉清对视一眼,同时变了脸色。这幅《千里江山图》正是前朝末代皇帝——萧景明生父最珍爱的藏品。

      "更衣。"萧景明沉声道,转向宁婉清,"你扮作我的医女同去。"

      宁婉清会意,从药箱底层取出一套男装:"不必,我自有办法混进二皇子府。"她将一枚金针别在萧景明衣领内侧,"遇险时刺入合谷穴,可激发气血暂保性命。"

      萧景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利落地束起长发:"宁小姐对此似乎早有准备?"

      "家父死后,我一直在查。"宁婉清蒙上面纱,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睛,"二皇子府上有我要的东西——太子临终前交给家父的密档,如今落在二皇子手中。"

      萧景明系玉佩的手顿了顿:"你知道风险?"

      "萧殿下不怕,我又有何惧?"她轻笑一声,身形一闪已到窗边,"记住,服蛊后你我气血相连,你若死了,我也活不成。"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雨幕中。萧景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不自觉地抚上心口的龙鳞印。十五年来第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阿砚捧着锦袍进来,惊见满地狼藉:"公子,这..."

      "备车。"萧景明取出一张新面具贴在脸上,转眼又变回那个温润如玉的书画商人,"记得在香炉里添一把'梦甜香'。"

      马车穿过雨帘驶向二皇子府时,萧景明摩挲着衣领内的金针。他忽然很想知道,当年母后是否也如今日的宁婉清一般,明知前路凶险却义无反顾?

      车帘外,一道素白身影在街角一闪而过。萧景明唇角微扬——这场以性命为注的棋局,终于要开局了。

      ---
      二皇子府的朱漆大门前,萧景明整了整衣冠。雨后的青石板上泛着冷光,映得门前两尊石麒麟愈发狰狞。他余光瞥见墙角闪过一道灰影——宁婉清已按计划混入了府中杂役队伍。

      "明镜先生到!"

      管家高声通传中,萧景明迈过门槛。与三皇子府的雅致不同,二皇子府处处彰显权势。鎏金铜鹤香炉吞吐着龙涎香,廊下侍卫清一色腰佩弯刀,眼神锐利如鹰。

      转过九曲回廊,眼前豁然开朗。水榭中二皇子赵元泓正与几位幕僚饮酒,见萧景明来了,亲自起身相迎。

      "先生果然守信。"赵元泓今日着了件绛紫锦袍,玉带上悬着螭纹玉佩,笑意不达眼底,"来,先饮一杯暖暖身子。"

      侍从立刻捧上琉璃盏。酒液猩红如血,萧景明心知有异,却不好推辞。正迟疑间,身后扮作书童的宁婉清突然上前:"公子旧疾未愈,这杯小的代饮可好?"

      赵元泓目光一凛:"这位是..."

      "小徒阿宁,粗通医理。"萧景明微微侧身,恰到好处地挡住宁婉清半边身子,"让殿下见笑了。"

      宁婉清已接过酒盏一饮而尽。赵元泓盯着她喉结看了片刻,忽然大笑:"好个忠仆!来人,把画抬上来。"

      四名侍卫小心翼翼展开一幅丈余长的卷轴。萧景明呼吸一滞——正是《千里江山图》。烟波浩渺的江河,层峦起伏的群山,还有那熟悉的笔触...他仿佛又看见父皇立于画前负手而立的背影。

      "先生请看,这可是真迹?"赵元泓似笑非笑。

      萧景明强迫自己冷静。他戴上丝绢手套,指尖轻触画绢,细细查验每一处细节。当检查到右下角时,他心跳陡然加速——山石皴法间藏着极细微的针孔,排列成火麒麟的轮廓!

      "确是希孟真迹。"他声音平稳,"不过..."

      "不过什么?"

      萧景明指向画上一处远山:"此处笔墨较新,应是后人修补过。"

      赵元泓抚掌而笑:"先生好眼力!实不相瞒,此画十年前曾遭火焚,是请了江南圣手重新装裱。"他忽然压低声音,"先生可知,这画原本属于谁?"

      水榭内气氛骤然紧绷。萧景明感到背后宁婉清的手指轻轻点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警示信号。

      "若草民没记错,应是前朝萧氏皇室的珍藏。"萧景明佯装沉思,"永昌元年那场大火后,据说与萧氏秘宝一同湮灭了。"

      赵元泓眼中精光一闪:"先生博闻强识。说起来..."他突然凑近,"先生眉眼间,倒有几分萧氏皇族的影子。"

      萧景明袖中短剑已滑至掌心,面上却笑得温润:"殿下说笑了。草民祖籍江南,世代经商,哪敢高攀..."

      "玩笑罢了。"赵元泓直起身,"来人,给先生看茶。"

      侍从端上茶盘,萧景明注意到他拇指上的老茧——是常年拉弓留下的。整个水榭周围,不知埋伏着多少弓箭手。

      宁婉清突然轻咳一声:"公子,该服药了。"她递上一只青瓷瓶,指尖在瓶底画了个"毒"字。

      萧景明会意,取出一粒药丸含在舌下。茶香氤氲中,他嗅到一丝苦杏仁味——是剧毒的鸠羽!

      "殿下厚爱,草民愧不敢当。"他佯装饮茶,实则将茶水倒入袖中暗囊,"不知这画殿下从何处得来?"

      "太子哥哥的私藏。"赵元泓盯着萧景明的反应,"说来也怪,他暴毙前一日,特意将此画交给本王保管。"

      萧景明余光瞥见宁婉清身子微微一震。太子此举必有深意,难道...

      "殿下!"一名侍卫匆匆跑来,在赵元泓耳边低语几句。二皇子脸色骤变,霍然起身:"先生稍坐,本王去去就来。"

      待赵元泓走远,宁婉清立刻凑近:"画上有问题。右下角那些针孔,是'火麟密卷'的标记!"

      萧景明一惊:"你怎知..."

      "家父留下的医书里有记载。"宁婉清语速极快,"用白芨汁混合晨露涂在针孔上,会显形。"

      萧景明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药液,迅速点在针孔处。片刻后,绢面上浮现出淡红色的线条,竟是一幅微型地图!

      "是皇宫秘阁的布局图!"萧景明瞳孔紧缩,"这里标红的位置..."

      "与我爹描述的太子密档存放处一致。"宁婉清突然拽他衣袖,"有人来了!"

      萧景明迅速用袖子擦去药渍。刚恢复原状,赵元泓已阴沉着脸返回,身后侍卫押着个灰衣人——正是宁婉清之前假扮的杂役!

      "先生这位随从,看着眼生啊。"赵元泓冷笑,"更奇怪的是,他竟想潜入本王的书房。"

      萧景明暗自运劲于掌,面上却露出讶色:"殿下是否误会了?阿宁一直..."

      "是么?"赵元泓突然掀开灰衣人前襟,露出里面素白中衣——那是宁婉清原本的装束!"那这又作何解释?"

      电光火石间,萧景明一把拉过宁婉清护在身后,袖中短剑铮然出鞘。"走!"

      水榭四周瞬间冒出十余名弓箭手。宁婉清扬手打翻灯烛,火苗窜上纱幔,浓烟立刻弥漫开来。混乱中她拽着萧景明跃入水中。

      "闭气!"她在水下将一粒药丸塞进萧景明口中。几乎同时,无数箭矢射入水中,却诡异地偏离了方向——是宁婉清撒出的磁粉起了作用。

      两人潜游至假山后方冒头。萧景明刚要开口,忽见一道银光直奔宁婉清后心!他本能地扑过去,箭矢擦着右臂划过,顿时鲜血淋漓。

      "你..."宁婉清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迅速撕下衣角为他包扎,"忍着点。"

      她手法娴熟地洒上药粉,指尖不经意擦过萧景明腕间脉搏。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又各自避开。远处追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跟我来。"宁婉清搀着他钻进假山洞穴,"这底下有排水暗道,直通府外护城河。"

      黑暗中,萧景明感觉她的手冰凉而坚定。暗道狭窄潮湿,两人不得不贴得很近。有几次萧景明伤口撞到石壁,却硬是没哼一声。

      "为什么要替我挡箭?"宁婉清突然问。

      萧景明沉默片刻:"盟友死了,对我没好处。"

      前方出现微光,出口到了。两人湿淋淋地爬上岸,躲进一处废弃茶棚。宁婉清检查他伤口时,眉头越皱越紧。

      "箭上有毒。"她取出金针,"幸好不是即刻毙命的那种。"

      萧景明任她施为,目光却落在远处二皇子府的方向:"赵元泓故意用《千里江山图》试探我,他起疑了。"

      "不止。"宁婉清从发间取下一枚薄如蝉翼的玉片,"我在他书房找到这个。"

      玉片上刻着半只火麒麟,与萧景明那半块令牌严丝合缝!

      "果然在二皇子手中..."萧景明突然抓住她手腕,"你冒险潜入书房,就为这个?"

      宁婉清挣了一下没挣脱:"家父遗言说,两块令牌合一,才能找到真相。"她直视萧景明,"包括你萧氏满门被灭的真正原因。"

      远处传来犬吠声。萧景明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同时捂住她的嘴。一队巡逻兵举着火把从茶棚外经过,近得能听见甲胄碰撞声。

      宁婉清贴着他胸膛,能清晰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火光透过茅草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萧景明突然意识到,这是十五年来第一次与人如此接近。

      追兵远去后,两人迅速分开。宁婉清整理衣衫的手有些发抖:"现在怎么办?二皇子肯定全城搜捕。"

      萧景明从腰间取下一枚私印:"去城南慈恩寺找慧远方丈,就说'明镜蒙尘'。"

      "你呢?"

      "我另有人要见。"萧景明望向皇城方向,"既然知道密档在秘阁,就不能再等。"

      宁婉清一把拽住他:"你疯了?现在进宫等于送死!"

      "我有内应。"萧景明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当年萧氏旧部,如今在宫中当差。"

      宁婉清冷笑:"你说的是尚膳监的刘公公吧?他今早已经被秘密处决了。"

      萧景明脸色骤变:"你怎么..."

      "我有我的消息渠道。"宁婉清从怀中取出一块腰牌,"太医之女的身份,有时比剑更好用。"

      腰牌上"太医院行走"五个字让萧景明恍然大悟:"你要以医女身份入宫?"

      "三日后是皇后寿辰,太医院需派人请脉。"宁婉清将腰牌收回,"你若有胆,就扮作我的药童。"

      萧景明注视着她被河水浸湿仍不掩清丽的侧脸,忽然笑了:"宁小姐这提议...甚好。"

      两人借着月色潜行至城墙下。分别时,宁婉清突然回头:"萧景明,今日你救我一次,我记下了。"

      萧景明望着她消失在巷弄中的背影,不自觉地抚上右臂的伤口。那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十五年的孤身奋战后,他忽然发现,原来仇恨的路上,也可以有同行者。

      远处钟楼传来三更鼓响。萧景明戴上一张新面具,转身没入黑暗。他知道,三天后的宫宴,将是一场生死博弈的开端。

      ---
      皇后寿辰这日,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喜庆的红色中。朱漆宫门上悬挂着鎏金寿字灯笼,汉白玉阶前铺着猩红毡毯。萧景明低着头,跟在宁婉清身后半步,药箱的带子在掌心勒出深深的红痕。

      "腰牌。"禁卫军统领拦住去路。

      宁婉清递上太医院腰牌,指尖稳如磐石。萧景明却注意到她耳后细密的汗珠——这是他们计划中最危险的一环。

      统领锐利的目光在萧景明身上扫过:"这药童面生得很。"

      "新收的学徒。"宁婉清声音清冷,"李院判说皇后娘娘凤体违和,特意让带他来见见世面。"

      萧景明适时地佝偻起背,让脸上的□□更显稚嫩。统领还想追问,宫内突然传来钟鸣。

      "快些!误了请脉的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宁婉清一把拽过萧景明手腕,径直穿过宫门。

      一入宫墙,萧景明的呼吸便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十五年了,这里的每一块砖石都刻在他梦里。东南角那株老梅,母后曾在那里教他辨认花信;回廊拐角的螭首石雕,是他儿时躲猫猫常藏的地方。

      "别发呆。"宁婉清压低声音,"记住路线。"

      萧景明收敛心神,暗暗记下巡逻侍卫的班次与间隙。转过九曲回廊,前方突然传来环佩叮当声——一队宫女簇拥着位华服妇人迎面而来。

      "是淑妃。"宁婉清迅速拉他退至道旁,声音几不可闻,"二皇子的生母。"

      萧景明低头作恭顺状,余光却瞥见淑妃腰间悬着枚熟悉的羊脂玉佩——那是前朝贡品,当年父皇赐给镇北侯的!

      "这不是宁太医家的丫头么?"淑妃突然驻足,染着蔻丹的指尖挑起宁婉清下巴,"听说你爹死得蹊跷,本宫一直惦记着..."

      宁婉清睫毛轻颤:"劳娘娘挂心,家父是旧疾复发。"

      "是么?"淑妃轻笑,突然转向萧景明,"这小药童倒是俊俏。"她伸手就要摸他脸颊,萧景明本能地后仰,险些暴露身手。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后娘娘宣太医院宁婉清觐见!"

      淑妃悻悻收手:"去吧。记住,在这宫里头..."她意有所指地拍了拍宁婉清肩膀,"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坤宁宫内,龙涎香混着药气扑面而来。凤榻上的皇后面容憔悴,手腕处隐约可见青紫淤痕。

      "娘娘连日的安神汤可还见效?"宁婉清跪在榻前请脉,指尖轻按在皇后腕间。

      萧景明垂首立于一旁,借药箱遮掩,暗中观察殿内布局。当目光扫过皇后枕边时,他浑身一僵——那里随意丢着半块火麟令!与二皇子府上那块正好能拼合。

      "夜夜惊梦,药石罔效。"皇后声音虚弱,"总梦见先太子浑身是血地站在床前..."

      宁婉清趁机问道:"娘娘可要试试民女家传的'安魂针法'?需在后颈施针。"

      见皇后颔首,她向萧景明使了个眼色。萧景明会意,从药箱取出针囊,借递针之机凑近凤榻。当宁婉清撩开皇后发丝时,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皇后后颈处赫然有个火麒麟烙印!

      "娘娘这胎记..."宁婉清故作惊讶。

      皇后突然睁大眼睛,一把抓住她手腕:"你知道这是什么?告诉本宫!自打太子去了,这印记就日日灼痛..."

      萧景明与宁婉清交换了个眼神。正要追问,殿外太监高声宣布:"皇上驾到!"

      宁婉清迅速收针,萧景明则退至角落阴影处。明黄龙袍映入眼帘的刹那,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就是这个人,十五年前带兵血洗萧氏皇宫!

      "爱妃今日气色好些了?"皇帝在榻边坐下,目光却扫向宁婉清,"这位是..."

      "太医院宁远之女,来给臣妾请脉的。"皇后虚弱地介绍。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宁太医死得突然,倒留下个标致女儿。"他突然伸手抬起宁婉清下巴,"多大了?可曾许人?"

      萧景明袖中短剑滑出半寸,被宁婉清一个轻微摇头制止。

      "回陛下,民女自幼许了药王谷陈家。"宁婉清不卑不亢。

      皇帝似乎失了兴趣,转向皇后:"今日寿宴,爱妃务必出席。老三从江南找来位神医,据说能治你的怪梦。"

      待皇帝离去,皇后突然抓住宁婉清的手:"小心三皇子...他..."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竟见了血。

      宁婉清迅速施针止血,低声道:"娘娘中毒了!是慢性鸠毒。"

      萧景明趁机凑近:"火麟令为何在娘娘手中?"

      "太子...临终前塞给本宫的..."皇后气息微弱,"他说...萧氏遗孤还活着...令牌能..."一阵急促的喘息打断了她的话。

      "娘娘保重,我们改日再来。"宁婉清见有宫女进来,急忙收针。

      出了坤宁宫,两人避开巡逻,绕道御花园。假山后,萧景明一拳砸在石壁上:"皇帝颈侧有道疤——是我父皇当年用九龙玺砸的!"

      "冷静!"宁婉清按住他流血的手,"看那边。"

      假山缝隙中隐约有金属反光。萧景明探手一摸,竟拽出个铁盒!盒中赫然是半册名簿与一封血书。

      "火麟卫花名册!"萧景明快速翻阅,突然停在某一页,"你看这个!"

      泛黄纸页上记载着三十年前的火麟卫成员,为首者赫然是现任皇帝当年的名字——赵弘!而副统领一栏,竟是宁婉清父亲宁远!

      "这不可能..."宁婉清脸色煞白,"我爹怎么会..."

      萧景明已展开血书,是太子笔迹:"赵弘弑君篡位,借火麟卫屠尽萧氏。今查知萧氏遗孤尚在,特留此证。宁远实为萧氏暗桩,忍辱负重..."

      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人匆忙藏好铁盒。刚绕出假山,就撞见三皇子带着侍卫迎面而来!

      "宁小姐好雅兴。"三皇子赵元澈笑容阴鸷,"带着药童逛御花园?"

      宁婉清福身行礼:"回殿下,民女在寻几味草药。"

      "是么?"三皇子突然伸手扯向萧景明衣领,"这药童看着眼熟啊..."

      萧景明本能地格挡,动作间流露出只有皇室成员才有的防御姿态。三皇子眼中疑色更浓:"你到底是谁?"

      "殿下恕罪!"宁婉清急忙挡在两人之间,"我这徒儿幼时被狼咬过,最怕生人触碰。"

      三皇子冷笑一声,突然高喊:"来人!把这可疑之人拿下!"

      侍卫一拥而上。萧景明袖中暗器已蓄势待发,却被宁婉清暗中按住。她突然指着三皇子身后惊叫:"蛇!"

      趁众人分神,她拉着萧景明冲向湖边。箭矢破空而来,萧景明旋身挥袖,三枚透骨钉精准击落追兵手中弓弩。

      "去水榭!"宁婉清指向湖心亭,"我有安排!"

      两人跃上九曲桥,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刚到亭中,宁婉清突然掀开地毡,露出个仅容一人的暗格:"下去!直通宫外护城河!"

      "你先走!"萧景明推她。

      "我另有退路!"宁婉清塞给他一块绢帕,"上面记着太子密档的位置,三日后老地方见!"

      追兵已至桥头。萧景明咬牙钻入暗格,最后一眼看见宁婉清整了整衣衫,从容迎向三皇子...

      暗流湍急,萧景明顺水道漂出皇城。当他湿淋淋地爬上岸时,夕阳正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血色。展开绢帕,上面用胭脂写着八个字:

      "月圆之夜,火麟归位。"

      帕角绣着朵小小的白梅花——那是母后最爱的花样。萧景明攥紧绢帕,忽然明白了太子的用意。当年母后身边最亲近的侍女,如今正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

      远处钟声悠扬,皇后的寿宴正到高潮。萧景明最后望了一眼宫墙,转身没入夜色。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