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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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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怀瑾是以特聘专家的身份入职大同,兼任教学与科研双岗,虽说是九月正式授课,但周怀瑾打算七月就入校,提前摸清实验室工作,校领导自是求之不得。
大同大学不愧是云江最好的大学,其化学系的实验室规格在全苍岚也是数一数二,大大方便了周怀瑾的研究需要。
但还是不够。
实验室目前的设备多为十年前特批的进口货,但科技在战火中蓬发,周怀瑾了解到,目前瑞恩的离心机与分馏塔已经迭代了几次,其效率与精度远远高于大同这一批。
在非常时期中,效率每提升一级,就代表有更多的人可以获救。
周怀瑾看向实验室里的一台电子显微镜,十年前的瑞恩货,镜臂因为时间被磨出了斑驳的痕迹。他轻轻碰了碰镜臂的磨痕,镜片后的目光折射出冰冷的温度:必须说服埃米尔。
埃米尔这边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与云江各个药厂的合作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两个月不到,第一批库存便售空,第二批货品正顺着洋流飘向苍岚,量比第一次足足多了一倍。
除此之外,云江周围的几个城市的药厂也听闻风向,向安赛伸出了友好的合作讯号。埃米尔决定亲自去谈,同行的还有陈恩泽和他弟弟陈谷雨。
自上次陈谷雨“逃学”又一次被抓后,陈恩泽针对此事开展了“残酷”的审讯,在哥哥的各方面“威逼利诱”下,陈谷雨没熬过三轮就摇了白旗,表示自己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不乱跑了。
其实陈恩泽也知道,陈谷雨之所以三天两头的往外跑,的确是有原因的。
陈谷雨自小流浪,被陈恩泽“捡”回去后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上当时陈恩泽穷得叮当响,忙得团团转,这就导致了他在10岁之前没有受过任何系统化的教育。等陈恩泽终于混出一点名堂,将他带到新家之后,才想起要将谷雨送到学校去。
一向乖巧的陈谷雨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反感,他没哭没闹,麻木地顺从老师的要求上下课,只是脸颊上好不容易养出的一层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了下去。
陈恩泽还是太忙了,每天在公司里忙的转圈,工作之余还要做一些其他的事,仿佛有一根隐形的鞭子在不断抽着他前行。
但就算再忙,他还是每天腾出时间去接陈谷雨放学,然后又匆匆赶往下一个地点。
两个星期之后,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那天是个周末,他好不容易腾出一天时间,说带陈谷雨去湖边钓鱼玩,却在陈谷雨在房间换衣服时变了脸色:“宝贝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陈谷雨任由他转着圈地看,听着哥哥心疼的抽气声,他小小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终于,他提起勇气,轻声问:“哥哥,你是不是又要送我走?”
“啊?”
陈恩泽被这没头没尾的问题砸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陈谷雨身体抽搐了一下,仿佛痛极似的跪倒在地,随即咳出了一口颜色发深的血。
陈恩泽的头皮炸了起来,他甚至不太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把陈谷雨送去医院的,只记得自己在抱起那个瘦小身体时停不下颤抖的手。
“你们当家长的不能上点心吗?”面前身着白大褂的是之前给陈谷雨看过的一位大夫,她埋怨地看了陈恩泽一眼,又拿起听诊器复听陈谷雨的心肺音,看着一脸病容的陈谷雨乖巧地卷起自己的衣服,只觉得火气更旺:“之前就交代过,他的肺部情况需要非常注意,一有感冒咳嗽最好马上压下去,拖成这样……你还想让他在病房里再躺一个月?”
陈恩泽露出一丝茫然的神色:“他生病了吗?”
“我说你这个…”医生的神色已经可以称得上咬牙切齿,但残留的理智还是让她把尖锐的语言咽了下去:“我给你开一星期药,回去再找个草药馆,开几副调养的方子,耐心些,不然孩子以后会很受罪的。”
陈恩泽忙点头应是。
大夫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二人的身世,也不好苛责这个尚且年轻的青年,只是提醒道:“有空还是多陪陪他,情绪不佳会导致气血瘀滞,不利于恢复。”
陈恩泽毕竟还年轻,也没有人教他如何去带一个孩子,再加上他确实太忙了,只顾上了一头,没有关注到陈谷雨脆弱而漂泊的心理。
陈谷雨的亲生父亲原本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勤勤恳恳,待人温和。和妻子生下孩子后,虽然不算富足,但也勉强温饱。本来日子也是简单而幸福的,可惜染上了赌瘾,性情大变。先是家中细软,后来是屋子,最后是妻子。妻子被赌场的人拽着头发拖走时,红着眼向他吼:“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守好我们的孩子。”
这个被赌瘾侵染的面目全非的男人好像在妻子的吼声中短暂地找回了被抹杀的良知,他抱着孩子枯坐在屋外——屋子已经被赌场的人封上了,在深秋的冷风中看见了那个曾经发誓要让妻儿过上好日子的自己,羞愧得甚至不敢与怀里的幼儿对视。
可惜不是每次的行差踏错都有回环的余地,也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迷途知返的信念。
他那些深刻的愧疚就好像一阵烟,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走了。一段时日后,他领着孩子去到一个说是“学校”的地方,将他交给了一个人,又从那人手里接过钱:“你好好上课,爸爸过段时间就来接你。”陈谷雨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爸爸,却没能换来男人的回头。
他的良知没有战胜欲望,赌瘾将他拖下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谓“学校”就是人牙子的一个小小“培训所”,他们教这些被拐来或买来的孩子如何乞讨,甚至不惜对他们进行“改造”,毕竟身体残缺的孩子才更能获得人们的怜悯。
那个接过他的人在他身上踢了一脚,对身边的同伙说:“叫红英来,和他扮孤儿寡母,小病秧子,好卖相。”同伙恶劣地笑了声:“不‘改造’一下?你说小瞎子会不会更惨?”
“去你的,你也不怕折寿?真狠毒啊。”
同伙回以癫狂的大笑:“行,大善人,我去把红英叫来。”
陈谷雨因为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饥寒交迫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便侥幸逃过了一劫。
陈谷雨跟着这一乞讨团伙走过了好几个城市,辗转到云江时正逢雨季。为了乞讨,人牙子们每天只给他一点吃的吊着命,完成不了任务还要遭受毒打。陈谷雨小小的身体早就被掏空了,一场病跟着雨季一起到来,团伙的人正巧在云江受到通缉,看他快死了,就把他丢在了云江,仓皇逃走。
被陈恩泽捡走后,他就像一个重新遇到温暖火源的落水幼兽,虽然本能地靠近,但又担心突然失去,于是惶惶不可终日。
陈恩泽说送他去学校的那一刻,温暖的火焰突然膨胀为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将小小的陈谷雨一口吞了下去。
得到过很多爱的人,天生就知道怎样爱人。
陈恩泽就是这样的人。
他请了一星期假,和陈谷雨将心事铺开。听着陈谷雨断断续续的回忆,他难受地一时说不出话,实在狠不下心来将他送回学校去,于是请了家庭教师在家教课,偶尔也亲自上阵,讲一些杂七杂八的见闻。
他甚至天真地想:不上学又怎么样,我可以庇护他一辈子。
就这样一直到了新历20年,炮火落在了苍岚大地上,砸醒了还沉溺在理想主义中的心软青年。
陈恩泽突然意识到,他不可能陪在陈谷雨身边一辈子,身逢乱世,他也有自己的信仰要守护,如遇不测……陈谷雨该怎么办呢?
陈谷雨已经快15岁了,几乎没有参与过正常同龄人的社交圈子,也没有完善的知识储备,再这样下去,只会害死他。
陈恩泽狠下心来,将陈谷雨送到学校,但他发现,快一年过去了,陈谷雨还是跟不上普通学校的教学进度,最后还是拜尔帮他托关系,找到了一个法兰克人开的私立寄宿制学校,这个学校奉行小班制,一个班就十来个学生,老师可以根据学生的个人水平安排针对性教学,比较适合陈谷雨这样的特殊学生。
陈谷雨最开始很不习惯,也闹过,但看哥哥确实是下定决心,他也只能被迫接受。然后在一次一次地逃跑。
这几年陈谷雨身体好了不少,被陈恩泽宠得越发大胆,翻墙爬楼不在话下,在这开学以来的几个月里和陈恩泽上演了好几出鸡飞狗跳的你逃我追戏码。
陈谷雨的真切保证坚持了两个月,他竟真的老老实实地在学校学习生活,连老师都向陈恩泽夸赞,说他适应的越来越好了。
陈恩泽十分满意,作为奖励,他决定暑假带着陈谷雨去玩一圈,正好此时埃米尔向他发起邀请,他便借着这个机会带小崽子长个见识。
埃米尔对陈恩泽的请求欣然应允。用他的话来说,当你对一个人心动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答应他的一切请求。是的,短短的几个月,他竟然对这个花里胡哨的小青年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本身坚定单身主义的他头一次产生了想和一个人一起生活的想法。
秉持着爱屋及乌的道理,埃米尔落在陈谷雨身上的目光都带上了慈爱。
陈谷雨坐在副驾上,将头微微伸至窗外。他没怎么出过云江,看什么都觉得有趣。大夏天太阳正毒,他也不嫌晒,正兴奋地看着路边一闪而过各类风景,一边不时地和后座的两位哥哥感叹两声。
埃米尔本来对这趟出行还有小小的失落。他原本打算这辆车是二人独处的小空间,之后再携手为一个目标而努力,多适合发展一些暧昧的氛围,中途却插进了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许多话和动作都得束手束脚。但听着陈谷雨时不时兴奋的感叹,他的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
埃米尔自顾自地美道:多像出游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