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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好,老伙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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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光线像融化的琥珀,缓慢地渗入车库破碎的玻璃天窗。每一道裂纹都在水泥地上投下细长的阴影,如同命运刻下的伤痕。田淮推开锈蚀的铁门时,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仿佛在抗拒这场时隔三年的重逢。陈年的机油味混合着尘埃扑面而来,那是时间特有的气味——既陈旧又锋利,让人想起所有未愈合的伤口。
"就是这里。"苏辞雾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尾音消散在空旷的车库里,激起微弱的回声。
他的目光穿过飞舞的尘埃,落在车库深处那个被防尘布覆盖的轮廓上。三年来,这个画面在他梦中反复出现,只是此刻少了熊熊烈火,多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田淮注意到苏辞雾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他故意用力拽下厚重的防尘布,让银灰色的尘埃在光束中旋转飞舞,打破这凝重的气氛。"看,你的老伙计在等你。"
防尘布下,蒋七一号赛车的残骸静静蛰伏。曾经流线型的车身如今布满狰狞的凹痕,像一头被猎杀的野兽。断裂的前翼像被折断的翅膀,扭曲的驾驶舱框架暴露出内部复杂的管线,如同解剖课上被剖开的胸腔。最触目惊心的是车顶——那个本该保护车手的部分,现在像被巨人之手揉皱的锡纸。
苏辞雾的指尖悬在车门上方三厘米处,迟迟没有落下。田淮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在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赛车手与座驾之间某种近乎血肉相连的羁绊在作祟。三年前那场意外不仅夺走了他的冠军梦,更带走了他右腿的知觉。而现在,他要亲手揭开这个被官方盖棺定论的"意外"。
"别伤心。"田淮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边缘。
田淮见过太多被伤病终结的职业生涯,但苏辞雾的情况不同——那个雨夜的事故报告里,有太多说不通的细节。
"嗯。"苏辞雾的回答短促而克制。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那扇扭曲变形的车门。金属摩擦声刺破寂静,一股混合着焦糊味和冷却液气味的怪异气息涌出。驾驶舱内,安全带的锁扣已经熔化成诡异的形状,仪表盘像被高温舔舐过的糖果般扭曲变形。
田淮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电筒的光束像探照灯般扫过四个干瘪的轮胎。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右后轮的橡胶表面,一道异常规整的裂痕在光线下显露无遗,与周围因撞击产生的龟裂形成鲜明对比。
"看这个。"他招呼苏辞雾靠近,指尖轻抚那道伤痕,"切口太整齐了,不像是撞击造成的。"触感告诉他,这道伤痕边缘异常平滑,就像是手术刀划过的皮肤。
苏辞雾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他摘下颈间的放大镜——那是七岁第一次参加卡丁车比赛时父亲送的礼物,黄铜镜框已经被岁月磨得发亮。当他将放大镜对准轮胎内侧时,橡胶纤维呈现出诡异的放射状撕裂,就像有人从内部引爆了微型炸弹。
"人为的。"他声音沙哑,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有人提前在轮胎上做了手脚。"三年来第一次,他确信那场事故绝非意外。这个认知让他胃部绞痛,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田淮迅速翻出手机里保存的事故报告,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官方结论是高速过弯导致轮胎过热破裂,但..."他的指尖停在某个数据上,瞳孔微微扩大,"出事前你的胎压监测完全没有异常。按照常理,轮胎即将爆裂时会有明显的压力波动。"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车载系统被入侵了。这个念头像冰水浇在脊背上,田淮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果连胎压监测都能被篡改,那么刹车系统、转向助力、甚至是安全装置...
夜幕完全降临,他们不得不打开临时接上的工作灯。惨白的光线下,赛车的阴影在墙上扭曲成狰狞的形状。田淮正试图拆下行车电脑的存储模块,螺丝刀突然从油腻的手指间滑落,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碎石被踩动的声响。苏辞雾立刻关掉光源,动作快得像是本能反应。
他将田淮拉到一堆轮胎后面,两人紧贴着冰冷的橡胶表面。黑暗中,田淮能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身体和加速的心跳,就像赛道上等待起跑灯熄灭的瞬间。
铁门再次被推开的声音像钝刀割开寂静。一道手电光柱扫过地面,照亮了悬浮在空气中的尘埃。来人穿着长风集团的工作服,正用手机拍摄车库内的情形。田淮认出了那个标志性的鹰钩鼻——是长风车队的安保主管赵志明。
"确认目标车辆还在原处。"男人对着耳机低语,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需要处理掉吗?"
田淮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空油桶,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车库里格外刺耳。
手电光立刻转向他们的藏身处,刺眼的光斑在轮胎缝隙间游走。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男人咒骂一句,匆匆离去时撞倒了一排工具架,扳手和千斤顶砸在地上,发出最后的抗议。
"他们还在监视这里。"苏辞雾的声音里带着寒意,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右腿的伤疤,"这辆车是个威胁。"
次日清晨,他们重返当年的赛场。晨雾中的赛道像一条灰色的缎带,蜿蜒消失在远处的山丘后。这个曾经举办过世界级赛事的场地如今荒草丛生,看台上的座椅积满灰尘,大屏幕早已停止工作。只有起点线上的黑白格子旗还在风中猎猎作响,固执地证明着昔日的荣光。
田淮站在事发弯道,感受着脚下沥青的微妙倾斜。职业敏感让他立刻发现了异常:"这个弯道..."他蹲下身,手指抚过路面细小的凹凸,"有重新铺设的痕迹。"新旧沥青的交界处像一道隐秘的伤疤,被精心掩盖却又欲盖弥彰。
苏辞雾走向路肩处的草地,拨开茂盛的杂草,露出下面一块变形的金属板——那是当年被撞飞的护栏底座。金属表面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在晨光中闪着诡异的光。
"镁合金。"苏辞雾的声音变得凝重,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危险,"比赛前一周,组委会刚刚更换了这里的护栏材料。"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技术会议上,长风集团的代表极力推荐使用这种"更轻更安全"的新型材料。
田淮突然明白了什么,急忙翻开赛事册:"镁的燃点只有......"
"650度。"苏辞雾接上他的话,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赛车刹车片的温度..."他不用说完,两人都知道F1赛车在激烈驾驶时,刹车片温度可达1000度以上。
他们同时望向弯道尽头那堵焦黑的墙壁。三年前那场诡异的大火,终于有了答案。这不是事故,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死亡陷阱——被人为破坏的轮胎会在高速过弯时爆裂,失控的赛车会撞上特制的镁合金护栏,而极高的刹车温度会成为最佳点火源。
余欣的公寓里,三台显示器同时运行着不同的解码程序。被抢救出来的行车电脑数据像一座复杂的迷宫,每解开一层加密,就浮现更多疑问。主机风扇疯狂旋转,将她的刘海吹得不断摆动。
"这个信号很古怪。"余欣咬着棒棒糖,棒棒糖棍随着她说话上下晃动。她指向中间显示器上的一段波形图,"事故发生前30秒,有人远程激活了备用ECU。"作为前F1车队的数据分析师,她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异常,"就像是...有人在遥控这辆车。"
突然,右侧的显示器跳出一组坐标,定位在赛道三公里外的一座通讯塔。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访问记录显示,这个信号源在事故后仍在持续接收赛车的数据——长达十七分钟。
"有人在看着你燃烧。"田淮不自觉地攥紧了苏辞雾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十七分钟,足够一个生命在烈焰中挣扎着死去。如果不是救援队及时赶到...
苏辞雾盯着那段波形,仿佛要看穿数字背后的面孔。三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此刻终于显露出狰狞的轮廓——那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冷汗顺着他的脊椎滑下,浸湿了衬衫后背。
通讯塔位于废弃工业区深处。暴雨中的铁塔像一柄刺向天空的利剑,塔顶的红灯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田淮和苏辞雾踩着泥泞的小路靠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雨水顺着苏辞雾的防水夹克流下,在脚边形成小小的漩涡。
塔底的控制室里透出微弱的灯光。透过破碎的窗户,他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长风集团的技术总监徐明,正在格式化一台服务器。他西装革履的样子与这个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右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操作键盘时反射着冷光。
苏辞雾踹开门的瞬间,徐明的手已经按在了红色按钮上。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声戛然而止,一排排指示灯相继熄灭。
"真遗憾。"徐明微笑着转过身,眼镜片后的眼睛像两粒冰冷的黑石子,"你们只差一步就能拿到证据了。"他的语气像是在讨论一场无关紧要的棋局。
田淮突然扑向角落的备用电源,在服务器完全关机前插上了移动硬盘。进度条开始疯狂跳动,而徐明的脸色变得惨白,精心维持的从容面具出现了裂痕。
"为什么要这么做?"苏辞雾的声音比雨水还冷,右腿的旧伤在潮湿的天气里隐隐作痛,但他站得笔直。
徐明整理着西装袖口,露出腕表上的长风logo:"商业就是战争,而战争..."他的目光扫过苏辞雾的伤腿,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总要有牺牲品。"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田淮和苏辞雾站在赛场最高处的看台上。他们脚下,夜雨洗刷过的赛道像一条闪闪发光的河流,倒映着逐渐明朗的天空。硬盘里的证据足够掀起一场风暴——长风集团不仅策划了事故,还长期操纵比赛结果。但此刻,这些似乎都不再重要。
苏辞雾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轻轻放在看台栏杆上。叶子上的雨滴折射出七彩的光,就像那些被谎言掩盖的真相,终将在阳光下显露本色。三年来第一次,他感到肩上的重担轻了些。
"要重新开始吗?"田淮问,目光落在远处正在升起的热气球上。那是游乐场新开的项目,五彩斑斓的气球在晨光中缓缓上升,带着游客俯瞰整座城市。
苏辞雾望向那些气球,嘴角微微上扬:"从卡丁车开始?"他试探性地活动了一下右腿,久违地感受到了刺痛之外的知觉。
风吹散了最后一片阴云。在他们身后,赛道的起点线正被阳光一点一点照亮,黑白相间的格子鲜明如初,仿佛在等待新一轮比赛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