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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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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新到手的剧本的那天,于舒碰巧把从路边摊买的马克杯摔碎,拙劣便宜的杯子,碎成碎片的那一刻像是恰恰斩断他一直紧绷着的弦。
就这样,因为这一件事,他趴在出租屋的厕所里哭了一下午。
狭小的厕所里,于舒照着镜子,边流眼泪边看自己。
镜子里的肩膀瘦削,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不停地抖动,两条胳膊皮包着骨仿佛一折就断,充满泪水的眼睛空洞、无神,皮肤惨白的像刚从水里泡了三天三夜的水鬼。
现在的这副样子,框在镜头里活脱脱的一个疯子。
于舒又想起剧本里他要演的角色——一个精神病。
心脏和眼睛背道而驰般疯狂跳跃,某个瞬间,于舒觉得他和角色就是同一个人。
这次的剧本,是他跳过了经纪人,亲自去试戏的,甚至在面试的前一刻,他的脸上还涂着上一部剧的妆。
潦草的准备,甫一进去就被导演要求演一个人情绪奔溃的桥段。
没有台词,没有具体的要求,他站在一排人面前,没思考几秒钟就开始流眼泪。
跟此时此刻一样,只哭,不闹,整个人都在摇摇欲坠的颤抖,眼神却出奇的平静。
还没演完,坐在前面的编剧就激动的站起来,告诉他这个角色非你莫属。
好像就是从试戏那天起,于舒就没有了精气神。
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原本因为拍戏需求还有点肉的身体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的瘦下来。
就连知道了他私自接戏的经纪人,在看到于舒的那一刻都气焰消下去一半,只说了两句不轻不重的话就打发他回去。
于舒觉得他这是入戏了,尤其是在看完剧本的一瞬间。
出租屋的墙壁不隔音,脆弱的门板外声响几里哐啷,不一会,这嘈杂的声音就消失,转而被代替的是敲门声。
于舒大脑转动的缓慢,听了半晌才意识到这是敲得自己家的门。
他两步作三步,打开门,便看见两个穿搬家公司工作服的人,他们抬着一个很大的咖啡机,年纪大一点的男人脸上堆着笑,直接开口:“小帅哥,这走廊太窄了,我们怕蹭到,就开个门,让我们把这个家具换个方向就行,谢谢啊。”
于舒租的房子便宜,一层楼有好几间房间,家门与走廊的栅栏之间的空隙只勉强容下一人正常走动,搬大型的物件确实是很麻烦。
于舒没说话,点点头让出门口的空间,仔细看了两眼他们手里的咖啡机,比平常他见过的咖啡机还大一点,价格一看就不便宜。
他看不懂牌子,但他觉得租这么便宜的房子,还有情调买咖啡机的人,真是个精致过头的穷光蛋。
搬家的声音很吵,自于舒把门关上后,又持续了很长时间,到天暗下来才结束。
于舒没心情吃饭。
他对杂音很敏感,尤其是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在一件很重要的事上时,越想认真,那些声音就越刺耳。好几个瞬间,他捏着剧本,窝在被子里一个字都读不下去,崩溃的全身发抖。
他演的是一个小角色,拢共就几页的台词。
他一直循环读着剧本最前面的几句话,等意识到周身已经恢复安静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读了多少遍:
「雷笙不认为自己该死,可那些人都在吵,他们说他杀人,看着他的医生也这么说,他们用医用束缚带绑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可他雷笙从来不是会忍的人」
「他的手动不了,那就把手砍了」
“砰——”
“Finally exploded!”
明显是影视电影的英文台词直直穿透墙壁。
于舒受不了这个新邻居了。
白天搬家晚上又看电影,中间消停了才不到一会。
于舒毫无睡意,被他揉的皱成一团的剧本不知道在床的那个角落里掖着,他双眼冒着血丝,手指不停的开回搓动。
直到把手指扣破皮,他忽的起身,下床时鞋也没穿,直接出门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不,力度不能被称为敲,是在砸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胸口堵着一口气,气得他感受不到手掌的疼痛。
吵。
吵吵吵。
一直在吵。
吵的他想把自己的耳朵剁下来丢到下水道。
为什么人要有听觉?
陈秋今天刚搬到新地方,家具还没摆整齐,就先把投屏的幕布挂了上去。
他睡前有看电影拉片的习惯,况且今天要看的片子是业内好友刚发送给他的一个外国动作片,是个小片子,但故事结构、内容具有很大的学习意义。
没想到,刚看到一半,就听到有人在砸他的门。
门板哐哐响动,门外的人像是要把整扇门都砸下来。
这让他想到了经典电视剧里要债人上门讨债的场景,只要门内的人拧动门把手,就是被那些彪形大汉卸去胳膊脚的下场。
——不是彪形大汉。
相反,砸门的人瘦的很,胳膊仿佛比他大姐六岁大的儿子都细。
于舒没想到新邻居开门开的这么利索,他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颇为熟悉的人。
白色的老头衫,花裤衩,个头比他高半个头。
“你是那个……演雷笙的演员?”
于舒心中的那口气倏地消失,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哑然,“好巧啊,编剧。”
他刚才还拿着面前这个人写的剧本。
于舒突然忘了他为什么来敲门。他好像又回到了蹲在厕所里哭的那刻,大脑、理智,统统消失。
如果开门的是个陌生人,于舒暂且可以充满怒气的质问一通,问他为什么大晚上的还这么吵。
但这个人不仅认识,他还是剧本的创作者,往深里说,是创造雷笙的人。
陈秋对现在的一幕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着面前的人,五官清秀,眼睛很大却没有光泽,头发长到极耳,像是欧美电影里发条突然断掉的完美机械人般定格住身体,手掌通红,突兀的举在半空。
脚也是光着的。
“你没穿鞋?”
陈秋没有追问于舒为什么突然砸他的门,他觉得这个瘦的不成样子的人状态很奇怪。
一声嗯从于舒的嗓子里下意识的挤出来,等他反应过来陈秋具体问的什么时,陈秋已经回房间从一堆杂物里薅出了一双拖鞋。
白色的棉拖鞋,夏季穿很不妥当,但于舒只稍看了两眼就弯腰穿上了。
陈秋招手让他进来,不太好意思:“你凑活着穿,我只找出来这个。”
于舒动作拘谨,嘴嗫嚅着,又嗯了一下。
陈秋的房子和他的户型差不多,一室一厅,客厅里光一张沙发就占了半个房间。
他还看见了那个显眼的咖啡机,就在沙发旁边,下面通着一条还没插上的电线。
陈秋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从另一个房间里摸出来一瓶矿泉水放在他面前。
“你在看什么电影?”于舒接过水,另一只手手指动了一下才想起来刚才自己用手砸过门,他尴尬的放下手,只能抬了下下巴,来示意沙发面前挂着的有一面墙大的幕布。
“没有名字。”
陈秋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么说不太合适,补充道:“朋友拷过来的资源,美国的一部小片子,拷过来的时候没有备注名字。”
“哦。”
又安静下来了。
陈秋看着人板正拘束地坐在沙发的最左边,又想象起刚才他在外面砸门的架势。
……他想象不出来。
这么瘦这么小的人,无论用什么动作砸门,他都想象不出来。
陈秋主动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就住在旁边,”于舒指甲扣着瓶盖的纹路,细而浓的眉毛微微蹙着,想要解释,“我不知道隔壁是编剧你。”
小演员上门找剧组有话语权的人送钱、睡在一起求角色的不少见,于舒不想让陈秋误会。
没想到陈秋压根没往那个方向想。
“抱歉,是不是吵到你了?”
陈秋敲了敲墙壁,面露歉色,“我是该确认一下墙壁的隔音效果,这么晚吵到你是我的错。”
于舒直接愣了,他木讷的点头。
事情这么容易的就被解决了,是他没有意料到的。
他低着头,手指又开始搓动。原本被扣破的口子越来越大。
他开始想怎么开口能离开这。
是“是这样,编剧我就不打扰你了”?
还是“我也不好意思,我刚才太唐突了”?
哪一句他都得酝酿一下。
陈秋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叹了口气,问:“你刚才在看剧本?”
“啊?”于舒疑惑,那双瞳色很黑的眼睛大溜溜的瞅向陈秋,仿佛用眼睛在询问陈秋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陈秋心想这人怎么又呆又傻,什么事都藏不住。
他看着这些小动作,又联想起刚才于舒砸门的举动,一下就合理了起来。
雷笙这个角色本来就复杂,一旦演员入戏就很容易产生错觉。
他对这个试镜雷笙的小演员有很深的印象,当时一个片段就把雷笙演活了,后来他也是按照着于舒的形象,又灵感大发的写了更多雷笙的内容,才让这个本子更丰满的。
陈秋喊他:“于舒……是吗?”
于舒点头,眼中带着点被他看破情绪的窘迫。
“虽然很冒昧,但是要不要陪我看完这个电影?”
于舒怔愣,他看着陈秋从地上拾起遥控器,高大的身影映在幕布上,客厅很乱,陈秋没坐在沙发上,他随意地坐在地上,后背倚着沙发沿儿,肩膀虚虚的贴着于舒的膝盖。
明明他穿着厚厚的牛仔裤,但他还是感受到了滚烫的体温。
烫的他直接站起来。
陈秋被他的动静吸引,回头注视着他。
硬挺的五官在投影仪的映照下显得温柔和煦,这好像有什么魔力,那个魔力在告诉他:快答应他。
所幸,于舒没有过多的动作,也坐在了地上,就在陈秋旁边。
于舒微微笑着:“当然可以,陈编剧,我现在正好也没什么事。”
怎么想就怎么做,这一刻,于舒突然没有这么矜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