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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Winter ...


  •   男生无动于衷。

      岑玖紧抿双唇,在反复斟酌最妥帖称谓的间隙,手心对抱枕边缘的力道愈发加重。

      露出男生那一头烨烨灼灿的新发型。

      由于看惯了往日柔顺的银灰发,此刻凝眸细审新造型后,原本抿成一条线的唇瓣,笑意在唇角昙花一现,转瞬又被矜持收敛。

      灰白的发丝夹杂着烟熏粉的渐变,编成簇簇自然卷的脏辫,辫尾还悬着迷你骷髅吊坠。

      这般奇诡妆饰,委实难入她眼。

      微阖的唇畔又渗出笑意,却即刻被理性压成平直的线。

      唤醒的职责压肩,岂容耽溺于品鉴浮华?

      顶着休息室外一群人炯炯瞳光,她刻意拔高语调,声波在四壁间激起泠泠回弹:
      “阎妄,醒醒,要上场了。”
      一边说着,一边抽离阻隔视线的抱枕。

      失去软枕的屏障,沙发上的人睫毛颤了颤,刺眼的光直直射进颓倦不堪的眼睛,涣散与聚拢交替往复。

      浓睫掀起的一瞬,扰眠的戾气在眼底潮涌,眯眸审视来人,眸中锋刃渐敛。

      焦距凝定时,唇边慢慢勾起一个恶劣的笑,长臂一伸,骤然攫住她纤细腰肢往怀中一带。

      冷气袅袅间,岑玖因惯性整个人跌入他胸膛,耳畔即刻被滚烫的吐息浸染:
      “想你宝宝。”
      齿尖轻噬耳垂,旧日习惯般的狎昵。

      心跳声在耳膜上擂动,盖过了休息室内空调的嗡鸣声,甚至压过了自己亟亟的呼吸声。

      她竭力将心神锚定于理性之港,却难抵眼角余光窥见门隙处众生相:
      青梅僵在半空的手、慕睿逸急缩的瞳孔、林宥澈屏住的呼吸、叶羽柠煞白的脸色。

      挣动间手足皆乱,他臂膀却愈箍愈紧,指节甚至漫不经心在她腰侧画圈。

      “有人。”
      声线从他耳轮压下颤音,双颊连带耳根涨成绯色,指尖猝然掐入他的腰侧,似要剜下一块灼痛的印记。

      阎妄吃痛松手,岑玖踉跄站起身,连连后退。
      眼帘低垂似沉吟,眼神却如受惊麋鹿惶惶四顾。

      暮色一寸寸压进休息室,他抬手揉按眉骨,一抹燥意侵袭眸底,眼神犀利地扫过门框处目瞠舌挢的一群人。

      这张冷戾的面容平日里连半分暖色都难以析出,此刻更无任何温度。
      任谁强求他展露笑意,都无异于痴人说梦的虚妄。

      高昂着头颅,吊灯在他眼底碎成点点冷光,衬得他的黑瞳更加蚀寒瘆然。

      一群人忽觉脊背生凉,连呼吸都怯了几分。

      诘问的话梗在喉间,只能将惶惶目光飘向规规矩矩立于沙发一隅的身影。

      岑玖无措地咽了咽口水,在众人交织的眸光中徐徐侧目,从容剖开每一缕探询。

      没待她唇齿启阖,沙发上高大的身影倏地覆住她眼前的光线,只仅仅一瞬,便携走桌上那部缀着白色幽灵挂绳的手机,步履间未溅起半分尘响。

      门廊人群自动切开一条裂隙,他连眼皮都没掀,径直走向汹涌无尽的永夜。

      而木立于原地的岑玖,恍惚间辨清那款白色幽灵挂绳,细条弯弯的眉毛微蹙。

      有时候,女生的第六感精准得令人惊叹。

      彼时在商铺遇见青梅时,她就隐约预感会再度见到她。

      而今果然印证。

      不仅见到了,还得知她是阎妄的青梅。

      自己费心拣选的情侣挂绳还没送至他手中,却已见青梅挂上了她买的情侣挂绳。

      惆怅感攀上心扉,她暗自轻叹一声,向门畔的人群缓步踱去。

      阎妄缄默的背影已是最好的答笺,岑玖的剖白成了多余残章。

      慕睿逸睇眸她脸颊残存的薄红,喉结突兀顶起又沉落,吐气的唇抿了又抿,终只化作一句虚浮的:“没事吧?”

      唇角的弧度似有若无沉坠,似藏着欲言又止的叹息。

      “没事。”
      岑玖摇摇头,半吞半吐的两个字是欲盖弥彰的最佳证明。

      方才她的脸是朝向门口的,他们应该没看到阎妄咬她耳朵那一帧。

      窗外冷空气从窗缝间袭来,与他们的讷言凝噎一同坠入渐起的夜风。

      *

      岑玖没有随他们一同前往馆内,他们需往后台备场,而她携单反相机踱向内场。

      实则无需她执镜,场内早有无数专业摄影师与媒体记者环伺。

      但慕睿逸诸人的筹谋是待巡演落幕,借她旁观者的清冽视角,撷取几帧偏离常规的刹那,留作纪念。

      甫入内场,耳鸣先于视觉夺去神智。

      她所持票券位于第二排正中,周遭狂热者或执荧荧光杖谈笑,或高举应援棒,拼出乐队Logo的金属轮廓。

      四周夜色漫涌泛滥,五颜六色的光道掀起一片光的海浪。

      光辉浮绡,沉浮的动态感。

      无光杖傍身的岑玖,只得以手机微光权作引路的萤灯。

      正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时,一个陌生电话恰巧打来。

      对方坐标直指上京。

      她颦了颦眉梢,准备拒接时,记忆深处忽有保养得当的妇人面容浮出水面。

      心脏搏动无端加速,指尖悬于接听键悬未落,通话已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短信弹出冰凉的邀约:
      [见一面吧,出来体育馆,黑车。]

      恍惚间,卷睫失律地颤动,手心一滩冷汗涔涔。

      场内笑语喧阗,阒寂的哀恸却似错落的霉雨,层层裹缚她的心绪。

      躲不过的。
      她知道。

      出来体育馆,寒凉携裹而来的一阵风,滑过脸颊时带着锋锷的冰冷。

      霭气萦纡的浓夜中,岑玖神色怆怏,似壅蔽着早春一幔纱似的霜雾。

      黑色奔驰静泊于寒夜深处,车灯在雾气中晕开两团暖黄的光晕。

      随她步履渐近,车门自动滑开。

      车内,斜倚真皮座椅的妇人风姿犹存,眼角虽有点细纹,却反衬得那双凤目更显精明,似能洞穿所有虚妄的伪装。

      银丝偶缀于乌髻上,却梳作经纬分明的霜绺,每一缕皆流淌着沉谧的贵气。

      暗红羊绒大衣裹着她嶙峋的骨相,领口别着颗红宝石胸针。

      “上车吧。”宋知娴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目光将她从头至脚一寸寸剖解,似要将骨血里的隐秘悉数曝于光下。

      岑玖舒张肺腑,抑住喉间的颤意,躬身踏入暖气与威压胶着的方寸之境。

      是一辆典型的商务车,两排对坐的真皮座椅将车厢分隔成两个独立区域,中间嵌着可升降的胡桃木小桌,桌上摆着紫陶茶具,袅袅热气正从茶盏升腾而起。

      宋知娴轻触按钮,调整座椅角度,让暖光熨帖地覆在岑玖面颊上:
      “喝杯普洱驱寒。”

      她将茶盏推至桌心,暗红指甲在杯碟间轻叩数下。

      岑玖侧目窥她侧脸,发现她下颌线条刚硬有力,分明是阎妄五官的复刻版,只是眼底的缜密被温婉的假面层层覆盖。

      接盏时指尖被热意烫得蜷缩,却不敢失仪。

      茶汤入喉,苦味汩汩洄涌,转瞬又被醇厚回甘中和,恰似她此刻胸腔里翻搅的滋味。

      屈辱、忐忑、与一丝潜伏的倔强。

      宋知娴溘然开口,笑意从嘴角渗出时带着薄荷的沁凉:“小姑娘,许久不见,倒是出落得愈发玲珑了。”

      “伯母,您过奖了。”岑玖无心听她虚浮的客套,但出于礼貌,唇线也牵出笑。

      起雾的车窗倒映着宋知娴优雅的轮廓,她忽而面色一沉,笑意坍碎,徒留凛冽的寂静在车厢内横亘。

      “我长话短说。你可能知道,他现在对摇滚乐如痴如醉,但他主修的专业是计算机科学。
      虽说海城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在全国亦属一流,我也没强求他必须回到上京上学。
      但他毕业后一定要回归的,家族企业亟需他来接管。
      上京豪门林立,社交圈子盘根错节,联姻之事屡见不鲜。
      未来小阎成婚时,你作为妹妹需上台就座,你的嫂子亦需改口称你为妹妹。
      小阎这孩子自幼便有主见,我亦盼望他在热衷的事上能有所建树,但家族的责任他无法逃避。
      你虽是他最为亲近的妹妹,但应当注意的避嫌仍需留意。
      别怪伯母言语直接,我仅他一个儿子,终究期望他能幸福。”

      一番话涓滴不遗,让人无隙可乘。

      体育馆踱来的长路上,岑玖早已筹思应对她的虚与委蛇。

      但她仍想为自己搏一场破晓,为他们的未来破出一线熹微晨光。

      手心洇出冷汗,指尖深深掐入软肉里,她听见自己轻柔却又不失力量的声音:
      “伯母,我知道他早晚要回上京继承家业,也知道联姻是你们的安排。
      如果我做到和他一样优秀,甚至更优秀,您会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我愿意努力,去证明我们在一起的可能性。”

      一句话如陨石坠入死潭,惊起千层寒浪。宋知娴的面容顿然沉肃,眼底的怒意几乎灼穿空气:
      “优秀?你想怎么变优秀?花他的钱,住他的房?
      高中三年我汇予他的资金不尽数用在你身上么?带你游历各地,即便是老阎的死亡赔偿金亦交由你手。
      你们非血亲骨肉,他已仁义至尽,你现在还要缠着他,难道非要把他拖垮才满意吗?”

      岑玖的心脏骤然下坠,呼吸凝滞在喉管。

      她从未知晓,阎妄高中时维系学业与生活所需的一切,皆源于宋知娴的暗中供给。

      --
      彼时旅游回来的她,总习惯性轻拢他臂弯,柔声探问:
      “你还有钱吗?要不要我转你一些?”

      他每每佯装不羁的态势,将臂膀斜斜环向她颈间,笑得离经叛道,笑得狂妄:
      “当然有,你男朋友我什么时候缺过钱啊!”

      整个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唇角几乎要攀上耳际。
      浑似天地间再无挂怀的事,疏狂若风。

      2013年,岑母与阎父的逝去化作一纸赔偿协议:赔偿金、丧葬费、精神抚慰金及其他衍生款项,共计九十万余元。

      阎妄彼时低声告诉她:
      “肇事司机家里开公司的,加之我们只剩下两个人,又见你身单力薄,索性多赔了些。
      九十万是给岑姨的,你妥善留着,我爸的那份我留着。”

      沉浸于丧母哀恸中的她,对他的言辞深信不疑。

      直至真相剥落,方知这笔钱原是阎妄为她铺就的棋局之一。

      他以孤傲为甲胄,悄然将命运的重轭系于己肩,为她辟出一方无雨晴空。
      --

      眼尾不知何时洇着层雾蒙蒙的湿,她深吐一口浊气,敛去杂念。

      面对宋知娴冷凝的目光,她深知此刻言辞皆似飞蛾扑火,但心间的执拗不容她退缩。

      “伯母,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您都可能不会相信。但我真心爱他,我也愿意为了我们的未来去努力拼搏。
      我不会依赖他,我会靠自己的努力去证明我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他每一份无声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她也不想让他失望。

      宋知娴冷冷看着她,语气没有丝毫缓和:“证明?你拿什么证明?你的家世、背景、能力,哪一点能比得上他未来的联姻对象?
      一个没权没势的孤女,凭什么肖想宋家继承人?
      他玩摇滚不过是年轻时的消遣,你真当他会在泥潭里打滚一辈子?”

      语锋陡然凌厉,她倾身逼近,香水味呛得岑玖窒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想妄图攀上高枝?醒醒吧,小门小户出来的东西,就该有自知之明。”

      话里话外都在说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他和她霄壤之别,她配不上他,别痴心妄想做白日梦了。

      眼底埋藏的苦楚漫至眉梢,眼睫不停扑朔。
      玻璃窗倒映出无数个破碎的她,在光影交错间虚实难辨。

      车厢内一片刹寂,凉丝丝渗进呼吸。

      许久,许久,久到宋知娴以为这场对峙已落幕,岑玖却忽然抬眸,正视她冷冷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
      “我没有想要攀附谁,我只是想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我想要的东西。
      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天会证明自己配得上任何人的青睐。”

      宋知娴怔忡片刻,嘴角却勾起一抹轻蔑的讽笑:
      “努力?在这个世界上,努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元旦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忙公司事务,却为了陪你过元旦,独自一人在暴雪中开车数小时,只为出现在你面前。
      第二天,他又开车返回,而我去找他时,他已烧得昏昏沉沉。
      还有这次你期末考试结束后,他再次放下公司事务,回到你身边。
      公司那边好不容易谈成的一个项目,对方迫切想见他,却始终见不到,你可知他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多久?最后还是得我亲自出面解决。”

      她指尖点着岑玖的手背,力度像刀尖:
      “你可知他为了你牺牲了多少?他的公司正处于上升阶段,如果因为你,他经常这般折腾,他的身体不要了?前途不要了?
      如果你真的爱他,真的为他好,就应该学会放手。
      你们学校大三下学期不是可以申请出国留学吗?你去申请吧,留学的费用我出。
      我也会安排他与他的青梅尽快联姻,眼不见心不想。
      既然爱他,就应该为他着想,而不是让他为了你一次又一次地冒险。”

      车窗外,一绸靛蓝色的雾中有一弯霜月缥缈映下,独她心脏踽踽在胸腔钝痛,于一帧帧黑白回忆中,寻自己为他付出的点点滴滴。

      可似乎,好像没有。

      还失约了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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