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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Winter ...


  •   世界被抽成真空,意识坠入无重力失重状态,神经阈下沉。

      原来她一直是他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她以为他们灵犀相契,殊不知两人分途地球的磁极两端,一者浸没于南极冰川的幽蓝,一者曝晒于北境永夜的极光。

      又似黄山绝壁裂岩而生的迎客松,一者是巍然苍劲的虬枝,循着年轮脉络刺破云霭。

      一者是摇摇欲坠、岌岌可殆的树皮,季风一吹,皴裂成斑驳碎片,散佚满地,翩然远逝。

      而她,注定是即将飘零的树皮。

      剥离树皮的铮铮树干,日后必会破云而峙,枯荣皆与天齐,任风蚀雷劈亦不改铮然姿态。

      岑玖面容怆然,似有万语哽咽在喉,最后只耳得自己折衷媾和的声音:
      “我会申请出国留学,费用不必操心。”

      车门滑开的刹那,茶已凉了半盏,人心也冷却了。

      唯余一道背影,清冷如亘古雪脊上孤悬的雪莲。

      扑朔迷离的雾夜中,扎心的风沉沉吹过眼睫,眸瞳复又蒙上一层朦胧的湿漉。

      她茕茕孑立于体育馆檐下,灯影斜曳壁垣,哀色与长夜同寂,恍若风中残荷,颤颤巍巍,似将碎入无垠夜色。

      抬眸凝望夜幕中的半轮泠泠白月,眼睫霎动间,忽觉有湿润沁入肌肤。

      是雪。

      省会经年不遇的初雪,就这样毫无预警地降临人间。

      可她的眸中却掀起另一场无休止的雪暴。

      海城初雪那日,她誓言与他共抵万难。
      省会初雪这日,她却决意放弃他。

      短短月余,她以为坚不可摧的执念,终是坠入无边暗海,散作漫天昏沉的霰。

      方知所谓紧握不过是徒劳的溃逃,手心愈紧,空茫愈盛。

      岑玖掸了掸坠在睫毛、落在发顶上的霜华,步履踟蹰,姗姗向内场深处行去。

      转入廊柱折影处,一组艺术感十足的分类垃圾桶静立,功能与美学泾渭分明。

      将手机壳褪下,卸掉白色幽灵挂绳,连同口袋中的黑色幽灵挂绳,无怜无惜抛入桶底秽壤,任它们与乱七八糟的朽物耦合共序。

      宋知娴以刻薄言辞将她贬至尘埃,然她也是暗夜行舟者的星盏。

      生命的价码该由掌灯者自定,而非旁观者以秤丈量。

      桶底的帕恰狗咧嘴笑着,她回以笑意,却笑得凄怆入骨,冷意直刺心脉。

      孤舟斫海,黯黯销魂,肝肠寸断处方悟:她的世界不必非他不可。

      可若他在,四季皆是春。
      他若不在,世界便褪作灰色调。

      2018年末的星辰终焉失了色,嬗变为永不冷却的星潮。

      眼底有碎雪,不过是泪珠欲盖弥彰的昭示。

      阿妄,对不起。
      没办法陪你共度第四个春了。
      你会恨我吗?

      有些故事注定要在月阙时悄然谢幕。

      *

      重返内场第二排中央席位时,舞台正吞吐着白烟与火花,应援棒统一频率,猩红、靛蓝、冷白三色光浪在穹顶交织成暴烈的星云。

      高.潮骤临的刹那,鼓手以近乎暴烈的姿态击碎镲片,音波碎裂的瞬间,人群坠入真空般的死寂,又被吉他SOLO的飓风卷起。

      此刻舞台与看台消弭了界限,有人声嘶力竭,有人泪光潋滟浸透笑靥,更有人与陌生人的手掌在震颤中十指相扣。

      曲终时灯光渐次冷寂,观众将手中的折纸飞机抛向空中,舞台干冰喷雾化作白色海啸,淹没了乐队与观众的界限。

      岑玖揉了揉倔强得没掉一滴眼泪的眼睛,穿透似梦非梦的芒昧迷雾,睐清舞台中央那头脏脏辫发型下踔厉风发的眉眼。

      青春没有迷途,少年风骨卓然长存。

      鲜花彩纸铺就的黎明大道,通向未熄的黎明与永续的绮梦。

      尾声时,全场灯光转为炽白,乐队成员鞠躬的身影被掌声淹没。

      但观众不愿散去,他们疯狂跺脚、尖叫、拍打座椅。

      而岑玖早已遁入内场深处,寻得一处廊庑幽隅。

      窗外飞雪正以天鹅绒的触感覆满砖隙,却又落得那样静。

      室内温度差异悬殊,厚厚一片玻璃早已蒙上水汽,灰蒙蒙一面,鬼使神差抬手,规规矩矩勾勒两个字。

      须臾间,新一轮升腾的水蒸气覆上痕迹,缥缈了本就不甚清晰的字符。

      目瞑神驰间,一阵突兀的音律刺破凛冬的寂静。

      是慕睿逸发来的微信。
      一则定位。
      [在哪?]

      戳进去,地图上两人距离近在咫尺。

      大抵冥想时间太长了,他们已经整装待发,与剧组人员颔首作别后,准备夜驰海城。

      [马上汇合。]

      萦回于体育馆门前,蚀骨的风卷着层叠雪絮扑入襟怀。

      视线所及,两辆风格迥异的汽车格外醒目。

      左侧流光溢彩的粉色跑车缀满碎钻,右侧漆面沉稳的低配商务车低调内敛。

      两者的价格可谓是云泥之别,一个高不可攀,一个触手可及。

      跑车车头立着两道身影,男生眉峰深蹙,神色不耐,女生却浑然不觉冷落,自顾自道:
      “你今年若是不回上京过年,那我这个年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况且伯母也会感到不开心的。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究竟长什么样?
      虽然伯母没有告诉我她的具体年龄,但我猜测她应该在上高中吧?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关心她?”

      “我的事你少打听,赶紧回你上京。”
      阎妄抖落一声雪,一张冷脸绷得筋络隐现,眼神似有若无往体育馆门扉瞟。

      漫天白色噪音的雪模糊了天地经纬,尾音沉得危险的他,借着昏暗的灯线看清一道落得满身雪的女孩时,瞳底吊上半点会心的笑。

      岑玖似有察觉似的,头颅带着拖延的、滞涩感的慢高扬。
      一双承载着稠艷姿态与澄明灵魂的眼睛,穿透层层浑沌雪尘直抵男生黑眸。

      风声擦着两人耳边掠过时,却失去了力道,只将两人的凝视拉成无尽的长线。

      他们眼中没有世俗定义的冷漠,没有虚饰的谎言,唯有不为人知的情爱,不能言说的欲。

      不知是莫名的,还是蓄谋已久的,岑玖眼角折出一点泛红的褶。

      好像只要一眨眼,那滴郁结于心的薄泪就能无声流淌而出。

      于是她垂睫截断对视,目光却无焦距无定点地飘荡。

      阎妄不再耽于青梅的琐碎絮语,身后风雪呼啸成苍茫底色,女孩的身影是他唯一的焦点。

      商务车内的叶羽柠探头,望见岑玖自白茫茫雪幕中趋近,步履间似有老式胶片定格声。
      每一帧皆凝着深潭中半隐半现的红鲤,美得危险,却又诱人沉溺。

      两人同一瞬刻行抵车门前,目光再度在纷扬雪帘中相投。

      阎妄窥见她眼底自己的倒影,冰雪滤去了所有杂色,只剩下纯粹的轮廓。

      燥火在喉头烧,想亲。
      根本忍不了一点。

      意识未及思量,行动已先破樊,在她凉冰冰的颊畔忽坠一滚烫吻。

      一漪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力道轻得似一片不肯坠落的雪花。

      岑玖登时凝滞,连呼吸都忘了,斥责的话语哽在喉间。

      叶羽柠的声音裹着暖意从车内传来:
      “小玖,快上来,外面冷。”

      僵滞的神思一寸寸回拢,指尖在晦暗处狠掐他指骨一节,复携满腔嗔怒躬身入厢。

      两人最后步入车厢,众人默契遵循着先占内座的旧例,刻意将最前端的双座空置。

      岑玖掠眸扫过倦色深重的众人,歉然低语:“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没事没事,毛毯一会盖身上。”叶羽柠眨着精元溃散的眼睛,萎顿地将软绒毛毯递予她。

      姗姗来迟的阎妄在岑玖触到毛毯前已落座她身侧,自然接过叶羽柠递来的毛毯,将暖意覆于两人膝间。

      后座一群人皆未察觉丝毫异样,只因他们目睹了青梅将情侣挂绳缀于阎妄的手机壳。
      再加上方才两人在跑车旁长时间交谈,心照不宣认为他们在做一些不愿为人所知的事情。

      理所当然认为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所以对于在休息室阎妄和岑玖的暧昧姿态,以及此刻并肩落座的场景,皆视作情理之中,并无异样揣测。

      岑玖指尖微蜷,将毛毯向窗畔轻曳,下颌抵着覆雪的玻璃,眉尾向下耷拉,阖眼假寐。

      方才那个吻落在了心头最柔软的角落,积成薄薄的一层雪,融化时沁出淡淡的甜。

      雪中迷驰。

      黑色商务车雨刷器不耐烦来回扫动,开出省会核心地带,一路朝海城方向疾驰。

      听着窗外猎猎作响的风雪声,一群人呼吸的节奏从浅促转为绵长,意识一缕缕飘向无边际的夜色。

      岑玖的姿势从最初的端正慢慢松懈,肩线斜斜倾落,眼帘先是一眨,再是半阖,睫毛在颤动中黏合。

      那些悬而未决的焦虑、琐碎的念想,皆在脑海中荣枯,最后化作模糊的斑点。

      身侧阎妄的视线无时无刻黏着她的眉眼、鼻翼、嘴唇,回环逡巡。

      见她呼吸渐成安稳的韵律,他将覆铺于两人腿上的毛毯从她臂下徐徐抽离,复又将毯角细致拢至她肩头。

      由他肆无忌惮和她十指相扣。

      似乎还不够纾解心扉那点欲,又似怕惊扰分毫,只以掌心虚虚托着她后脑。

      睡意中的女孩循着体温的引力迁徙,颊侧沿他臂弯的轮廓逡巡,最终泊在他肩头的凹窝。

      阎妄唇角漾起近乎透明的笑意,将整个重量倚向她,头颅歪斜枕在她发顶。

      发丝间幽淡的茉莉香与他呼吸交缠,十指仍相扣着,却不再是方才的单向侵占,她指尖无意识蜷缩,似要攥紧他的手心。

      良久,女孩喉间哼出含糊的梦呓,他轻笑一声,唇瓣几欲贴上她发旋,终只是将一吻悬停于虚空。

      这般姿态,仿若二人皆是彼此栖息的巢,连时间也倦了脚步,甘愿在此处沉眠。

      车厢内众人早已坠入睡境中,唯余司机凝神前方路途,偶从后视镜窥见这帧流动的画面,唇角扬起笑意,摇头轻叹。

      *

      台风压境,及至海城时化作一场滂沱冷雨,水汽飘散若一夜寒潮退却后闳衍的雾。

      “四点整。”
      车厢内老式报时器,每每整点时总会“铛铛铛”的一声悠长鸣响。

      此刻是海城寅时末尾,整座城池鲜血淋漓地袒呈于饕餮之噬的暴雨中。

      年节本应烟火蒸腾,却充斥着无趣枯槁的极端乏味。

      可似乎,是时间不对。

      她和阎妄呢?
      错在时序,抑或人非?

      恰似一株四棱茎枝的穿心莲,味苦,剖心入腑,刻骨镂髓。
      偏偏又以肺经为舟,渡尽世间百毒。

      两人何论人非,时悖,皆成空谷诘问,徒留回响。

      彼此尝到了镂心刻骨的甜和铭诸肺腑的苦,魂梦相缠,夜夜蚀噬。

      一者卵状披针形绿叶,一者圆锥淡紫花萼,待蒴果裂绽,灵韵尽散,唯余枯壳。

      彼此间那道裂隙无声无息间越崩越扩,终成不可弥合的鸿壑。

      若强行补缀,只会落得一方褴褛狼狈,一方满身疮痍。

      到头来换得一味啮檗吞针的苦,甘外涩内。
      穿了千疮百孔的心,却解不了蚀髓缠脉的毒。

      岑玖不知何时醒的,许是商务车驶入旧城区时,亦或是车厢内仅剩她和阎妄时。

      一群人没有深思阎妄为何不在出租屋留宿,毕竟这是他们首次在海城过年。

      惯常只知他每逢佳节必返上京,却从未窥见他公子哥身份的蛛丝马迹,否则当初怎会与他们蜗居那栋颓楼。

      至于岑玖,众人仅晓得她学校旁有处公寓,余事皆似雾中花。

      空荡寂流的柏油马路被暴雨一遍遍冲刷着,蒸腾起一层水汽,像无数只透明的蝶在撕扯他们藕断丝连的旧忆。

      红绿灯在雨中扑朔着迷离的光,倒映在湿滑的玻璃窗上,勾勒出两人影影绰绰的轮廓。
      没了旁人的存在感,阎妄放诞不羁地行使男朋友的权利。

      但岑玖尚存理智,没给身侧人机会,只允许他规行矩步地圈着自己。

      免了所有耳鬓厮磨的温存。

      红灯倒计时,她侧颜朦胧投向车窗外,霓虹与夜色在交界处晕染出暧昧的烟灰。

      像极了此刻的他们。

      处于风恬月朗、云卧逍遥与日薄西山、风雨飘摇的等势线、朦胧界上。

      线何时断,界何时破,皆系于她一念因果。
      而阎妄憧仍沉浸于一层被憧憬封裹的幼茧中,茧何时化蝶,依旧岑玖说了算。

      她是这场情爱弈局的启幕者、执棋者,亦是终局的裁断者、裂镜者。
      自始至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Win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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