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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Spring ...


  •   岑玖蓦地滞涩了半拍心跳,宋知娴要在众目睽睽下重演羞辱的戏码?
      但她身为阎妄血脉相连的至亲,终究无法失了礼数。

      她长舒一口气,缓步走近,礼貌地唤了声:“伯母。”

      目光却不受控地游移,掠过人潮,最终栖止于沙发另一端的青梅身上。
      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忽觉呼吸成了奢靡的事,肺腑内胀满酸涩的气泡,却只能以微笑作杯,一饮而尽。

      宋知娴凝着岑玖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忽而生出几分欣赏的兴味。

      记忆如室外无休无止的暴雨,将她的神思拽回那个梧桐影在砖石上婆娑摇曳的青春年代。

      __
      彼时的她,是校园内众星捧月的校花,每日都有不同的少年以别出心裁的方式向她表达倾慕。

      可她却偏偏对那个出身寒微、来自小城的阎父一见钟情。

      他如一株倔拗生长的野梧桐,在象牙塔的精致花园内显得格格不入,却偏偏用清冽如泉的目光,灼穿了少女锦瑟年华的心事。

      两人在大学谈得轰轰烈烈,毕业季来临,命运的岔口骤然横亘眼前。

      宋知娴生于豪,是家里的千金大小姐。
      家族长辈怎会允许她与一穷二白的青年结下姻缘?

      而阎父心心念念的,却是回到凛江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追求平淡稳定的日子。

      所以宋知娴与家人争执不休,甚至以绝食相抗。
      在她看来,爱情应当超越物质与家庭背景的束缚,她坚信阎父是个潜力无限的人,值得她倾心付出与全力争取。

      但她的父母却持截然不同的观点,他们认为女儿理应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确保过上富足安稳的生活。

      面对家人强烈的反对,宋知娴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毅然决然选择与阎父站在一起。
      只要两人心心相印,就没有克服不了的艰难险阻。

      但宋家人切断她的经济来源作为惩戒。
      最终,两人回到了阎父的家乡 —— 凛江。

      初临这座浸润着湿冷雾气的江城,生活仿若被按进深潭,处处是举步维艰的窒息感。

      没有殷实家底的托举,只得将尊严与梦想折叠,从社会最底层开始攀爬。

      阎父在锈蚀斑驳的工厂当工人,而宋知娴在超市做收银员。
      尽管工作辛苦劳累,但他们依然彼此扶持,每日在对方的眼中都能看到希望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的压力逐渐消磨着他们的热情。

      阎父因为工作辛苦,常常加班到深夜,回到家倒头就睡,徒留两人之间渐宽的沉默鸿沟。

      宋知娴在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中感到自己的青春被消耗,她开始怀疑这样的生活是否真的是自己想要的。

      他们开始频繁地争吵,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阎父埋怨宋知娴不再理解他,而宋知娴却觉得阎父不再像以前那样关心和疼爱她。
      曾经的甜蜜和浪漫渐渐被现实的琐碎和无奈所取代。

      却没想到这时宋知娴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两人的生活变得更加复杂。

      阎父虽然欢喜,但也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他开始更加拼命工作,希望能够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而宋知娴陷入深深的矛盾中,对新生命的期待与对母亲角色准备不足的忧虑。

      孕期渐进,躯体日渐沉重,工作的负荷亦变得难以承受。

      最终,她不得不辞去超市职务,闭门养胎。

      这一决定,使本已紧绷的家庭经济状况更显捉襟见肘。

      一年后,小小的阎妄坠地。

      可生活的挑战并没有减少,反而愈发严峻。
      阎妄的降临为家中添了一抹生机,但育儿的艰辛与经济重负也如影随形。

      阎父仍需早出晚归维持生计,宋知娴彻底沉入育儿日常,渐渐与社会脱节。

      疲惫与压力蚕食着两人的耐心,对话日渐稀薄,裂痕在沉默中悄然蔓延。

      至阎妄周岁时,两人的婚姻走向无可挽回的终点。

      彼时的阎妄还只是个懵懂孩童,对人间离散的深意浑然不觉。

      只记得某个雾霭沉沉的清晨,母亲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泪水浸染了她的眼角,在稚嫩的面颊上洇开苦涩的咸。

      那是他第一次感知到泪水并非单纯的湿润,而是携着某种沉重得难以言说的重量。

      随后,母亲带着他离开了弥漫着父亲气息的家,迁往一幢全然陌生的宅邸,每一寸空间都充斥着疏离的冷意,将旧日烟火气隔绝得干干净净。

      直至小学毕业那年的蝉鸣盛夏,他告诉宋知娴,他想回到父亲所在的旧宅。

      尽管两人以炽烈的情爱开场,最终却以体面的姿态分道扬镳。
      作为监护人,宋知娴自该履行允许探视的权责。

      阎父便每年踩着寒暑假的节点,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倦意前来相见。

      但阎妄不满足于仅仅陪伴在母亲身旁,他牵挂孤身居于凛江的父亲。

      那年夏天,少年怀揣着发酵许久的思念,偷偷潜回凛江。
      却不料宋知娴早似布下天罗地网,派来的保镖截住归途。

      母亲蹙着眉斥责道:
      “回到那种破地方有何意义?那里的教育环境根本无法与此地相提并论,你留在那儿只会耽误大好前途。
      你爸爸一个人过得安好,无需你过多担忧。若你当真想念他,我可以安排你们进行视频通话。”

      为了彻底打消阎妄回凛江的念头,宋知娴每日安排保镖严密看护着他。

      十二岁的阎妄,稚嫩的肩膀如何能与母亲的意志抗衡?

      直至初中毕业那日,他再度向宋知娴提出回凛江的想法。

      宋知娴依然坚决反对,并如以往般派遣保镖严密监控他的行踪。

      但那日阎妄持刀抵在保镖的颈间,以决绝的姿态逼迫宋知娴同意。

      在一场激烈的争执后,宋知娴无奈妥协了,准许阎妄回凛江小住一段时日。

      谁承想,回到凛江不足两月,阎父便意外离世了。
      他与岑母在前往领证途中遭遇车祸,双双殒命。

      宋知娴深知阎妄心中的苦楚,于是默许了他在凛江继续高中生活。

      也正是因为这三年,因为岑玖的出现,宋知娴为阎妄精心安排的与青梅竹马的联姻计划偏离了轨道。

      可她终究错估了少年骨血中的桀骜,纵使没有岑玖,阎妄也断然不会顺从联姻的安排。

      他生来一身反骨,自然不会听母亲的摆布,和不喜欢的人结婚生子。

      幸运的是,命运让阎妄遇见了岑玖。
      她是破晓时分穿透云层的第一缕曦光,是暴雨倾泻的永夜中永不熄灭的灯塔。

      因为她,他的灵魂有了锚点,他的心跳有了归途。
      这辈子他非她不可。
      --

      “我今天找你来,是想郑重其事地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不希望小阎恨我。”
      话音方落,门扉处忽掀起一阵稀碎步履声。

      岑玖的思维还处于瞀乱状态,宋知娴猝不及防的忏悔让她一时惘然无措时,身后落下一道压着戾气的喑哑命令:“回头。”

      声线熟悉得近乎刻入骨髓,令她心跳空跳几拍,浑身经络似被无形丝线拨动,牵引着她慢动作转身。

      毫无意外地,撞进阎妄那双漆冷却又满眼是她的瞳眸。

      “阿妄……” 她蠕动着唇瓣,本欲倾吐的千言万缕,皆化作这声罕有的呼唤。

      而这一声“阿妄”却让沙发上的青梅指尖倏然蜷缩,倚墙而立的叶羽柠亦觉心口骤然一滞。

      初三之前,青梅总是习惯性直呼其名,彼时只将他当作并肩而行的竹马。

      直到高考那年的炎夏,他重返上京,才惊觉自己对他的感情已悄然变质。

      为藏匿这份逾矩的悸动,她佯装玩笑般唤了他一声“阿妄”。

      却不料他身形一顿,随即冷冷丢出一句:“别叫我阿妄。”

      青梅留意到他面色阴沉,却仍壮着胆子问:“为什么?”

      他给出的答案却轻飘飘落在空气里:
      “不好听。”

      真的是因为不好听吗?
      当然不是。
      “阿妄”这个称呼,只能属于岑玖。

      叶羽柠也曾经问过阎妄,为何不能叫“阿妄”。

      他答得疏淡:“只能由一个人专属。”

      原来那个人是岑玖,并非什么家人亲戚,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喜欢的人。

      阎妄脸色冷,居高临下睥睨着这张无论怎样嗔怒都令人心折的容颜。

      他刻意佯作被她决绝的姿态刺痛的模样,五指却无赖扣住她皓腕,讨要生日礼物的尾音裹着撒娇的哑:
      “还记得你之前答应过的吗?在我22岁生日时,再拆开18岁生日的礼物?”

      岑玖的视线凝在他发梢垂落的凌乱碎发与眼下那片青黛色的倦意上。
      分明不过数日别离,却恍若隔了经年。

      这张脸最摄人心魄的,是眉眼构造的锋芒。

      眉毛锋利地向上扬起,眉骨突出,自成天然的警戒姿态。
      目光深邃,瞳色黝黑,鲜少有温度。

      可当她成为他视线的焦点,所有的戾气距离感荡然无存。

      他喜欢黏着她,吻遍她的每一寸肌肤,用温柔得能滴出水的眼神凝视着她,更喜欢吃醋。

      她着迷于外人眼中冷戾的他,更贪恋他独处时偶泄的脆弱,像幼兽收起爪牙蜷在她手心,那被需要的重量,让心跳生出温柔。

      眼眶的热意猝不及防,她余光瞥见窗外暴雨夜依旧酣畅淋漓地凿击窗棂,却也瞥见冷月在摇摇曳曳的雨影里,拼凑出2015年的旧影,少年十八岁生日的烛光在雨雾中明明灭灭。

      酸胀感在眼眶里涨潮退潮,把记忆冲刷得愈发剔透。

      __
      蛋糕上“生日快乐”的字迹被烛火镀上一层暖色,他阖眸许愿后睁开双眸,勾着薄唇向她讨要生日礼物:
      “礼物要等二十二岁再拆,好不好?”

      “啊?”岑玖短暂怔住,望着他眼底未明说的期许。
      后来历经漫长岁月、天各一方,她才终于领悟。
      他想要的不是一时惊喜,而是岁岁年年。

      二十二岁再拆礼物,暗指他期许以后每个生日皆与她共度,永不相离。

      而二十二岁正是男性法定婚龄,他以克制含蓄的方式,许下了一生相偕的誓约。
      __

      此刻,他再度提及那份悬置的礼物,言语间依旧没有明示所求。

      岑玖却已洞彻,他要的从来不是物质堆砌的浮华,而是她本身。
      她是专属于他的礼物,是上天赐予他最为珍贵、独一无二的恩赐。

      “可是你妈妈……”身后有精明的目光穿透空气刺在她单薄的肩胛,岑玖强行抑止鼻腔的酸涩,以颤动的声线开口,却被阎妄的声线骤然截断。

      嗓音喑哑中裹挟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道歉即同意。”

      岑玖反应慢半拍,怔怔凝视着眼前人的轮廓,足足半分钟,才恍然大悟。

      原来宋知娴召她至休息室,并非新一轮的贬损,而是郑重其事的致歉。
      她认可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说过,不会让任何人成为他们爱情的阻碍。
      而今确然兑现了承诺。

      自始至终,他都是棋盘上稳操胜券的执棋者,连爱意都落得近乎凛冽漂亮。

      她木然的模样落在他眼底,阎妄忍不住翘唇,满眼温柔。

      紧接着变戏法般拿出不知何时弄来的户口本,在两人氤氲的呼吸间轻晃,眼角眉梢染上促狭的狡黠,近乎虔诚地拆礼物:
      “你知道的宝宝,领证。”

      压下去的酸涩再次在胸腔里沉沉浮浮,像一颗未熟的青梅被时光腌成了酸涩的果脯。

      眼眶也不自觉发酸,眼球表面似蒙了一层薄薄的雾,视野中的人影开始微微颤动。

      但她听见自己清凌凌的应允声:
      “好。”
      她说好,她允许他拆这份沉甸甸的礼物。

      爱让所有笨拙的、生锈的、结痂的情绪, 皆在时光逆流中化作发光的尘埃。

      休息室外暴雨依旧在酣畅淋漓地肆虐,而他们终于从2013年那场吞噬一切的暴雨夜中跋涉上岸。

      未来,他们将携手走过每一场骤临的疾风骤雨,直至世界的终章在永恒中徐徐落下帷幕。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Sp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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