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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Spring ...


  •   窗外一绺黯蓝的光线落在岑玖美得不可方物的侧颜上,给她镀了一圈阴郁的毛茸光环。

      肺腑间不停进行着吸气与吐气的循环,却始终无法熨平胸臆间剧烈的起伏,每一次吞咽都沉重滞涩。

      “当年我妈妈的赔偿款真有九十万吗?”
      声音似乎被泪水冲散,只留下心腔空洞的回响和皮下血管的扩张。

      早该问的,从宋知娴告诉她那一刻起,就该追问清楚。
      经年累月,她长久占据着本不属于自己的补偿。
      指尖无意识蜷曲,掐进手心的是一片潮湿的凉。

      突兀的提及击碎了阎妄表面的镇定,五年前赔偿款的事情早已被他尘封于意识最晦暗的角落。

      岑母与阎父的赔偿款是由劳资部门按照冰冷的公式逐项计算的,基于薪资与工龄。

      由于他们没有正式领证,赔偿款被泾渭分明地分为两部分。
      阎父的薪资档位比岑母高出半级,赔偿款数额多出数万元。

      但这件事情只有阎妄和宋知娴知晓。
      毕竟阎父和宋知娴曾经是夫妻,且涉及利益问题。
      而阎妄彼时不过是个刚中考结束的少年,谈判桌上的博弈皆由宋知娴的律师代为斡旋。

      赔偿款落定的那日,宋知娴叮嘱他妥善保管,他却将全部款项转交岑玖。

      彼时的理由简单而残酷:
      岑玖失去了双亲,孤身一人,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甚多。
      他谎称九十万全系岑母所得。

      此刻听见她毫无预兆的质问,阎妄阴鸷的眼眸瞬间眯起,内心不愿去面对那个猜想,却又不得不去验证。

      “是九十万。”
      他吐出的字句淬着冰,斩断了所有迂回的转圜。

      “你撒谎。”
      她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实,酸意瞬间从鼻腔深处攀上来,眼眶的热意渐渐漫上来。

      岑玖用力吸了吸鼻子,却只觉酸胀感顺着喉管向下蔓延,连呼吸都变得黏重:
      “九十万明明有叔叔的一半。”

      她的嘴唇张开又合上,吐出的音节破碎沙哑,仿佛老式留声机卡顿的唱片:
      “我不问,你是不是……想永远把这件事瞒下去。”

      一瞬间,酸胀感在鼻腔和眼眶间架起一座透明的虹桥,隐忍的委屈、哽在喉间的歉疚、以及堆积成山的愧意,都沿着这座桥向眼眶汇聚。

      幽谧的休息室内,阎妄的眼睛霎时危险地眯起,锋锐的眼刀笔直剖向门扉处那道浅色身影。

      起初还存一线侥幸,以为不是母亲向岑玖泄了真相,此刻方彻悟她离开自己的因由。

      三年前,岑玖因他填报与她同校志愿而愠怒,认定他不应舍弃心仪的学校。

      两人大吵一架,岑玖甚至闹着要离开。
      而他为了阻止她,在那夜选择了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张纸条便人间蒸发般离开了凛江。

      今时回溯,方觉昔事蹊跷丛生。
      岑玖怎么会仅仅因为他报考了同一所学校就决意离开?
      纵使她再如何闹脾气,也不至于说出那般绝情的话。

      他比谁都清楚,岑玖是多么渴望亲情,渴望爱。
      除非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否则她不会那么决绝。他们也不会分开长达两年。

      重逢后她再度决然离开,缘由何在?

      胸中疑云凝成灼问:
      “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我当面给你解释清楚。”

      此刻,整个上京陷在铺天盖地的暴雨中,人潮汹涌的体育馆内,摩肩接踵的人群将出口挤得密不透风,想要召车离开,简直如蜉蝣撼树般徒劳。

      岑玖早在半小时前启动了叫车程序,可系统始终显示车辆仍在候召队列中,界面上的倒计时数字反复剐蹭着神经。

      她抿了抿嘴唇,把涌到喉间的酸楚咽下去,眼眶中湿热经久不息地洄旋,连泪也恪守着她心底不肯溃堤的倔强。

      “不用解释了,高中花的所有钱以及该属于你的那份,我明天都会打到你的卡上,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通话戛然而止。
      岑玖切断的。

      感官的酸胀化作两面棱镜,照出幻想与现实的锋利棱角。
      他们没办法回到从前了。

      阿妄。
      云程发轫,踵事增华,欣欣向荣。

      暴雨仍在冲刷着上京这座腾达阜盛的城市,而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线,恰似他们被稀释殆尽的关系。

      听筒传来永无休止的占线音,阎妄的眼尾在顷刻间染上殷红。

      她要与他两不相欠。
      是怎样的深重委屈,才能让她说出这般断冰切雪的绝然话语?

      赤红的眼睛骤然锁住门畔神色平静的宋知娴,喉间迸出笑声,笑得意味不明。

      “妈,看我幸福很难吗?”
      他站起身,诮讽地扯了扯唇角。

      他设想过岑玖离开自己的无数个原因,以为是自己给的太少,却不料有人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在她的心脉上寸寸剮剜。

      暮色自落地窗渗入,与室内橘色的灯光交织成阴郁的纱。

      连心疼都成了可传染的病毒,在潮气中无声蔓生。

      阎妄的视野中唯剩宋知娴裙裾那朵鸢尾刺绣。
      多美的花,多锋利的刺。

      当阎妄口中溢出那声“妈”时,室内所有人都震惊得膛目结舌。

      无论是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还是抱着乐器的乐队成员,皆被石破天惊的转折钉在原地。

      宋知娴出身于上京金字塔尖的宋氏世家。
      宋氏集团作为横跨半个世纪的商业帝国,影响力早已渗透至科技、金融、地产等多个领域,构筑起一个庞大的商业版图。
      连这场音乐节的幕后金脉,亦与宋家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交织。

      工作人员以为邀来的「自由乐队」不过是漂泊于艺术与生计边缘的逐梦者,却惊见贝斯手身上流淌着宋家小少爷的矜贵血液。

      而乐队成员的认知更是不可思议,他们一直以为阎妄不过是与他们同样漂泊的逐梦者,在霉斑斑驳的工作室分享泡面,在潮湿的出租屋争夺演出名额。

      可此刻,那些关于“穷人家孩子”的臆测,皆化作满地晶亮的碎片。

      他的青梅是云端之上的小公主,他怎可能不是金阶玉栏里走出的矜贵少年?

      但从阎妄的只言片语中,再加上他分明可以栖身于雕梁画栋的世家宅邸,却偏选择蜗居于出租屋的逼仄天地。

      众人猜测他与宋知娴的关系或许并不如表面所见那般亲密。

      宋知娴的脸色同样阴沉,她紧紧握着身侧青梅的手,以严肃的口吻循循诱诫:
      “她既然已经表明了与你互不相欠,你就忘了她,和夏夏联姻。
      夏夏是个很好的选择,你们认识二十年了,无论家世、学历还是背景,她哪一点不比你那个她强?
      你们不过高中分开三年,怎么就让她钻了空子?”

      阎妄像听到天方夜谭的笑话似的,哂笑出声,眼中的嘲谑毫不掩饰:
      “妈,您哪里来的自信这么评价她?
      您对我了解得太少了,若是没有她,两年前我根本就不会回到上京找您,看来,我当初的选择真是错误。”

      “阿阎!”宋知娴的面色骤凝,颤栗的惊怒在声线间颤:“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我应该怎样跟您说话?”阎妄的面庞忽而笼上一层霜色,笑意刹那褪尽。

      冷戾的目光狠狠乜向母亲虚张声势的权威:“自从您阻止我回凛江见父亲的那一刻起,我对您就已经失望透顶了。
      如今您又试图让我忘记最爱的人,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吗?”

      “我那都是为了你好!”宋知娴声线虚浮,带着几分缥缈,底气溃散于喉间。

      “为我好?”阎妄冷笑声在休息室内回荡,似层层剖解一匣荒谬的戏码:
      “如果真是为了我好,您就不会试图在我们之间制造障碍,迫使她离开我!”

      “不离开难不成还真让你们结婚吗?你别忘了你们是兄妹,你可是她的哥哥。”宋知娴气得浑身发抖,手背静脉怒张,肉眼可见血液奔流。

      阎妄却笑了,笑得额角血脉偾张,几欲破肤而出,断鳌立极地陈述事实:
      “我爸和她妈又没领证,我们算哪门子的兄妹。”

      休息室内霎时陷入死寂,众人屏息凝神。
      谁敢料想,在现代文明的帷幕下,竟还有豪门世家上演母凭子贵的逼离戏码。

      更令人瞠目的是,两人是伪兄妹关系。
      伪兄妹相爱啊!

      倘若这件事被外界知晓,瞬间会成为引爆网络的热门话题,一夜之间登上热搜榜首。

      “但她一直叫你哥哥不是吗?”宋知娴顾不得顾及自己的颜面,手指着门外不知哪个方位,胸口剧烈起伏地说。

      窗外的暴雨依旧没完没了地倾泻,不知是哪个字眼戳到了阎妄的神经,忽而放肆一笑:“妈,我一直觉得叫哥哥是情侣之间的趣味。”

      他迷恋岑玖唇齿间“哥”字的缠绵,也沉醉于“阿妄”二字裹挟的温软。
      只要是她,任一音节皆足以令他癫狂。

      宋知娴捂住绞痛的心口,太阳穴青筋随心跳颤动。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望着罔顾旁人惊愕目光、笑得恣意张扬的身影,恨声道:“你简直不可救药。”

      不可救药?
      阎妄似在细细咀嚼这个词的味道,笑意霎时从他轮廓落拓的脸上褪去。

      眉骨下压,眼底的暗色几乎要将光线吞没殆尽,语调平板地娓娓道来:
      “妈,我学习贝斯是因为她喜欢听,我想不分昼夜地弹奏给她听。
      我创办公司是因为我想赚取更多的钱,只为给她更好的生活。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您是不是单独找过她?最近又是不是再次找过她?
      我来猜测一下,是上次我们来上京旅游回来之后您找的她?
      还是元旦那天,我不顾众人反对返回海城时您找的她?
      又或者是在我表明不愿回上京过年时您找的她?”
      “妈,您是在模仿小说中的恶婆婆吗?说说看,您给了她多少个亿,让她同意出国留学?”
      “嗯?”
      余音袅袅未绝,他的眼眶已经红得一塌糊涂。

      他的小姑娘在他的母亲这里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从未向他吐露半分,独自默默承受。

      他竟浑浑噩噩一无所知,还口口声声说爱她,自诩了解她,连她出国留学的真正原因都没有弄清楚。
      他真是该死啊。

      一群人僵滞在原地,目不转睛看着平时那张凉薄的生人勿近的脸,就这样红了眼眶,就这样落了一滴滚烫的眼泪。

      上京初次暴雨还在肆虐,似永世不得停歇,恰与他眸中翻涌的无尽疼惜相映成辉。

      阎妄并不期冀宋知娴的应答,只是冷冷扫视了休息室内的人群,抬步向门扉而去。

      却不防被一道柔韧的阻力截住脚步。

      宋知娴立于他身前,指尖悬在半空,终究没敢触碰那件熨烫妥帖的袖口。

      她将眸中波澜悉数收拢,以沉静音色破开现实迷障:
      “你这样出去找她肯定会被粉丝围住的,届时更加难以找到她,我有办法让她主动来休息室。”

      阎妄停下脚步,紧绷的身体和下颌稍稍松弛些,掀眼皮看着宋知娴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岑玖发短信:
      [来二楼转角休息室,交代一下留学出国的事情。]

      岑玖指骨划过短信界面时,恰从卫生间暖融融的光晕中踱出。

      黏腻的潮气仍攀附在发梢,她凝视着手机屏幕上僵滞的出租车接单提示,终是无奈启用公共区的吹风设备,将垂坠的发丝一寸寸烘干。

      留学资格的获取,背后缠绕着宋知娴动用多少暗线关系,她早有所觉。

      她以为宋知娴的联络仅是欲提醒她,出国后勿将此事的内情透露于人。
      所以她回复:[好。]

      转角休息室的门扉推开时,她方知事态远非想象中单薄。

      休息室内,「自由乐队」的成员,宋知娴、青梅与零散的工作人员皆列席其中,唯阎妄的身影如被夜色吞没,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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