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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厄运再临 ...

  •   孟辉将村民还有附近村子囤积的红薯全部蒸熟晒干送去了前线,收购价压得极低,北境大军穷得叮当响,高老板这忙帮的,大半身家填进去了,孟辉不能坐视不管,至少买粮的钱他来出。
      村民们也松口气,去年刘家庄食品厂停工,番薯全堆地窖里,便宜卖掉总比烂地里强。
      这会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仓里只有大豆,孟辉低价收购一批装上船,还有萝卜,做成辣味萝卜干,将士们行军路上掏出来就能吃,快速补充盐分。
      辛二压船北上,孟辉跟他约好两月后来拉夏粮,他想打听更多前辈的消息,但是局势不稳,担心信件被人截获对前辈不利,只暗暗祈祷她平安。
      乡亲们常抱怨打仗让他们赚不到钱,粮税太高吃得不好,以为就这样了,直到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朝廷要征兵了。
      一个家庭里,凡是有两名以上青壮劳力,每两人出一人服兵役,青壮标准是周岁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的男子,伤病也算,送一个健全的上战场。
      有功名者全家免兵役。
      好多人急忙分家,和衙役同来的军爷补充:“父母有一人健在者,不可分家。”彻底堵死后路。
      村民们傻眼,就连早年分家的孟辉都要算到陈氏名下,不过他是举子,孟运和他带来的仆人都免役。
      还有去县城读书的孩子,只刘学海考中秀才,孟运是童生,其余三人还未下考场,村长家躲过一劫。
      其他人家就惨了。和七爷爷差不多大的老人早几年离世,当晚又死几十个,子孙不敢声张,运到后山草草下葬,剩下些年龄不上不下的,儿子不忍心,只能自己上战场。
      张家愁云惨淡,二叔家三个男丁,出一人,张有家张大宝年满十七,也得走一个。
      孟辉找衙役说情,张家有钱,愿意花重金买免役名额,朱衙役为难道:“这次征兵绕过县衙,由兵马都监亲自过问,前头也有人想买,全家都下了大狱。”
      张力壮没再多说,沉默回到家,二婶子见人黑着脸,抖得几乎坐不稳:“咱家有钱,有钱......”
      “娘,别哭了,儿子去打仗。”
      二婶子慌忙抓住他:“不行,不行啊,我的角儿。”
      张二叔让儿子坐下,肃然道:“我去,爹在呢,不会让你们去送死。”
      张祥扯开媳妇的手,扑通跪下:“爹,哪有儿子在家父亲打仗的道理,我去吧,角儿的闺女还小,我有儿子了,你们照顾好青兰他们。”
      “祥子啊,我的儿!”二婶子用力捶胸口,张祥挪到娘亲跟前,抓着她的手说:“娘,别难过,儿子上战场给你挣军功。”
      二婶子摇头:“不,娘不要军功,娘只要你活着回来。”
      同样的悲剧上演在无数个家庭,第二日清晨,儿郎们带着匆匆准备的行装,带着家人无尽的挂念和不舍出发。
      孟辉在村口送别,早晨雾气重,他穿着三禾做的厚披风,那一箭伤到筋骨,雨水寒气重时伤口会隐隐作痛。
      共七十六人,他数了三遍,七十六张熟悉的面孔,有沉重的,有兴奋中带点骄傲的,更多是慌张无助依依不舍。
      张大宝红着眼走向他:“先生,先生......”
      孟辉拍拍他肩膀:“别怕,奋勇杀敌,不当孬种。”
      张大宝抹着泪往前走:“嗯,我不当孬种。”
      刘家庄安静下来,乡亲们拿起锄头沉默干活,他们得种出更多粮食,省下更多粮食,前线的儿郎才能吃饱饭,才有力气打仗,才能活着回来。
      村民自发将粮食送到孟辉这,装进高家的商船,孟辉想付点钱,村民们摇头:“给孩子们吃。”
      两年后,儿郎们兵役期满归来,出去七十六人,归来十四人。
      二叔家传出凄厉的哭声,张平摇摇头:“大宝断了个胳膊,祥子没回来。”
      孟辉脑子发懵,死亡发生在身边时才有实感,张祥是他早年的伙伴,曾帮他盖起高高的院墙,他们曾经一起砍竹子,一起捉鱼,他还记得,他扬着笑脸说:“我去做工享福咯!”
      那么开朗的人,那么鲜活的生命,在某个角落悄无声息地消逝,尸骨无存。
      痛苦还未消解,半月后,朝廷第二波征兵开始,村里又有很多人离世,包括归家不久的伤兵。
      张二叔已满五十,张角堪堪躲过,张有舍不得儿子,这次换他上战场。
      这天晚上谢氏来找王三禾,王家大哥二哥没回来,他爹伤心过度病死,谢氏请他帮忙照顾几个侄子侄女。
      王三禾眼泪糊住双眼,喉咙里只挤出一声:“娘......”
      谢氏回头:“哎,你好好的。”
      乡亲们继续麻木地劳作,等啊等,却迟迟不见儿郎们回来,这日码头传来消息,南边大河有船队经过,船上全是兵。
      刘家庄的人列在岸边目送将士们西行,突然船上一人挥手大喊:“二平!二平!”
      “大哥?”张平跟着船往前跑:“大哥!大哥!”
      孟辉冲着一个军官穿着的人喊:“军爷,歇歇吧,吃点东西再走。”
      那军官看看日头,抬手示意船队靠岸,孟辉忙朝后喊:“快去拿吃食,鸡鸭都抓来!”
      士兵不能下船,村民们站河里往上递东西,张有瘦脱了相,快速往嘴里塞吃食,淀粉肠残渣粘在凌乱的胡子上,张平举着碗热水说:“大哥,喝点水,再吃个鸡蛋。”
      船队稍作停留再次出发,村民们匆匆将吃食活鸡活鸭扔上船,张大宝努力去够爹的手,张有抹掉泪说:“照顾好你娘他们。”
      大宝他娘抱着个包裹赶来,追着船喊:“他爹,等等,给你做的鞋。”
      张平接过奋力扔上去,张有险险接住,拆开看,里面是衣服鞋子、杂面馒头,还有几个红红的番柿子,张有瞬间落泪,挥手告别妻儿。
      孟辉站在旗幡下,六月的天却觉全身冰凉,军官说他们要去西边战场,西南王的兵快打到云州了。
      一个月后,刘家庄村民正操练时,朝廷的船队回来了,船只比去时少大半,士兵们或坐或躺,面如死灰,张平一路喊过去,没找到大哥的身影,孟辉想叫住那位熟悉的军官,那人只摇摇头,船队快速驶过。
      朝廷的兵败了,西南军很快会打到他们这,村民们心照不宣,操练更加刻苦。
      刘家庄背靠深山,南有大河,他们在西边小竹凹、东边高岗增设前哨,东山往南是平地,筑起高高的土墙,附近村子的人来避难,安排在厂房和学堂里暂住。
      大家都在等着敌人攻来的那一天,但是接下来一月风平浪静,他们想着,或许西南军会绕过青阳县,绕过刘家庄。
      孟辉像往常一样去茶肆,他要给村里和避难来的书生们上课,这是他四年来的工作,村长坚持不让他们一家干粗活。
      当时从府城跟来两个粗使仆役,孟辉让他俩和小厮下地干活,管家年纪大了,看着家里,还有两个年龄小的丫头,一个在家伺候,一个照料甜宝。
      “爹爹。”甜宝一脸纯真举着鸡蛋,孟辉摸摸儿子脑袋说:“爹爹不吃,去玩吧。”
      他继续给学生们授课,秋实也坐边上听,他开蒙早,父亲讲的课程都能跟上,比其他学生理解还要深刻些。
      “金瓶姐,锅开了断火吧。”
      “哎。”
      孟辉放下书问:“金瓶,你怎么在这?”
      “我,银瓶说灶上忙不开,让我搭把手,三少爷他......”金瓶看向院子,慌了神:“三少爷,刚刚还在这的。”
      这时外头有人喊:“有人落水了!”
      孟辉猛地冲出去,码头的石阶上,一个婶子正捞起全身湿透的甜宝,孟辉松口气,还好,甜宝指着远处,口齿不清喊:“哥哥!”
      “哎呀,是雨哥儿,雨哥儿落水了!”
      孟辉来不及思考,沿着河边深一脚浅一脚追过去,正值汛期,河水湍急,秋雨被冲出去几十米,草绿色的身影被卷进水里,好久才上来一下。
      “秋雨!秋雨!”孟辉用力呼喊,声音抖得根本没传出去,近了,很近了,孟辉踢掉鞋子,扯开碍事的长袍,尽力一跃扎进水里。
      秋雨好久没浮上来,孟辉深吸一口气扎下去,河水浑浊,混着很多树枝和烂树叶,找不到人,他上来换口气,继续下潜,还是没有。
      得快点,快点找到他,岸上不知谁喊了一句:“往下游找!”
      孟辉在水底顺着水流游出好远,终于看到那抹绿色身影,他抱起儿子奋力游出水面。
      “孟辉,抓住我!”“快,快拉上来!”
      “雨哥儿他......”岸上的人吓的捂住嘴,孟秋雨脸色惨白,已经没了气息,孟辉一刻没耽误,将儿子放平,检查口鼻,开始做心肺复苏。
      来得及,来得及,秋雨沉下去没多久,他速度很快,没超过五分钟,对,没有五分钟,能救回来。
      孟秋雨全身冰凉,随着按压无意识吐出些水,王三禾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大叫一声跪倒在地。
      孟辉全神贯注,按压三十下,渡气两次,来得及,十分钟,能救活。
      村民们屏气看着,有人默默掉眼泪,不敢哭出声来,没有人敢打扰孟辉,没人会阻止一个倔强的父亲。
      来得及,没超过十五分钟,来得及。
      “咳咳。”孟秋雨吐出几大口水,孟辉像是突然灵魂归位,用气声喊:“秋雨,秋雨,回来。”他俯下身听,有了,有微弱的心跳,继续按压,直到秋雨睁开眼,弱弱地喊:“爹爹。”
      “活了,雨哥儿活了!”
      “秋雨啊!”王三禾跪爬过来将儿子抱进怀里,眼泪像掉线的珠子,看着辉哥一句话说不出来。
      孟辉脱力后仰,张平从后面接住人,孟辉在他耳边低声说:“大夫......”
      张平朝后喊:“杨大夫!快去叫大夫!”
      “来了来了。”
      孟辉指着秋雨:“清肺,肋骨断了......”说完晕过去。
      “辉哥!”
      杨大夫把脉说:“起高热了,快,将两人送回村里。”
      孟辉是惊吓过度,烧退后就好了,秋雨肺部感染,肋骨压断几根,要吃好长时间的汤药,还会留下后遗症。
      事情的起因是甜宝自己跑到石阶玩,没站稳落水,秋雨看见去救弟弟,将弟弟推上岸,自己被河水冲走。
      金瓶跪着抽自己巴掌,在别人家犯这种错要被主家打死的,孟辉没怪罪她,亲生爹娘看孩子都有疏忽的时候,说到底是人手不够,她也要干几个人的活。
      金瓶哐哐磕头:“多谢老爷,我以后一定看住三少爷,我守着三少爷。”
      ......
      院子里刮起秋风,葡萄叶子开始衰败,孟辉抱着甜宝哼着首歌出神,三禾喊他:“辉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我给秋雨起的名字不好,命里犯水,他才会掉河里。”
      王三禾轻轻抱住他:“辉哥,别这样想,是你救了他。”
      孟辉心里难过,他感觉前世的厄运再次回到他身上,他们生下一个不健康的孩子,他中箭差点殒命,还有这次,差点失去他的秋雨。
      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他躲到这里还是缠着他,如果他有罪就报应在他自己身上,不要找上他的孩子,这种痛比失去父母更甚。
      他真的,很努力在当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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