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青阳县 ...
-
孟辉赶紧回头找人：“二叔，快，县里来人了，让乡亲们等下再挖，东西收起来。”
“哦哦，好嘞。”张二叔招呼几人往山上跑，孟辉向远处挥手：“孙大哥，这里。”
孙衙役爬上堤坝，扶着一位老者下船，说：“可算到了，孟辉，这是县里的农事官，杨先生。”
孟辉扶人下来，说：“杨先生好，孙大哥，你们怎么这时候过来，这么大水，多危险。”
“唉，别提了，县里公田积水排不出去，秧苗全被淹死，县令大人急坏了，你们这边咋样？”
孟辉和村长互相看看，眼中满是惊讶，问：“县里那么多人看着，怎么会被淹？”
杨先生黑着脸没说话，孙望山含糊道：“唉，雨水太大，怎么排都排不出去。”
“哦，你们一路奔波辛苦，先去我家歇歇，喝点热水。”孟辉把人往家里带，想拖延时间。
杨先生说：“不了，先去看粮种吧。”
“哦，好的，那边就是。”孟辉指给老者看，从他们这能看到东山，山上有很多人，还有翠绿的秧苗。
杨先生加快脚步往东山走，看清秧苗后笑着点头说：“好，你们这法子好。”
这块地是吴阿么家的，老人家护着小孙女站边上，篮子藏在身后，好在孙衙役他们没有停留，继续往山上走。
孟辉在前面介绍：“这座山是大家一起开出来的，各家秧苗种植时间一样，长势差不多，后山还有一小块地，比这里晚几天。”
“秧苗结果了吗？”
“结了。”孟辉扒开自家的一根秧，说：“看，一根秧五六个果呢。”
杨先生点头：“不错，有施肥吗？”
“移栽前施过底肥，担心雨水泡烂秧苗，前几日还撒过灶灰。”
“不错不错，这下我就放心了。”杨先生看向孙衙役，孙望山说：“县里就指望你们这边了，孟兄弟，你们可得好好种。”
孟辉和村民们应声：“一定，一定。”
“好，我们得赶紧回去复命，告辞。”
孟辉有些懵，挽留说：“这么急，吃点东西再走吧。”
“不了，我们随身带着干粮，得在天黑前赶回县里，留步。”孙衙役抓紧孟辉的手，脸色有些沉重，良久才松开说：“保重。”
孟辉躬身道别：“保重。”
船夫撑着船一点点走远，孟辉一脸忧虑，县里估计出事了，村长问：“孟辉，县里也盯着咱们的苗，那咱还吃吗？”
“吃，呃，少吃些。”
刘家庄与世隔绝的这一月，外面的日子异常难熬，各村各镇就像洪水中的孤岛，只能靠自己。
镇上粮店大卖三天，存粮售完后闭店歇业，有先见的人提前晒菜干，囤柴火，家里有存粮，下雨时收集雨水，还能吃上口热乎饭，没准备的人只能硬撑，饿死病死很常见。
最痛苦的是农民，他们能忍受吃糠咽菜，不能接受失去祖传的田亩，为了守住家业，他们想尽办法筹钱，去县里做工，给乡绅富户干活，只要给钱他们都干。
还有人到处挖野菜，砍柴打鱼，冒险进深山抓野味，山薅秃了才筹到钱买粮种。
这边才将庄稼种下，洪水来了，一季辛苦又白费，今年收不上粮，明年就没有粮种，手上的地就保不住，农民委屈啊，努力没有回报，谁能受得了。
离得远的村镇没办法，离得近的跑去县衙哭闹，县令大人不能收走我们的地啊，那是我们的命啊，你不让我们活，我就吊死在县衙。
县衙忙着安抚灾民，一个不留神，公田也被冲毁，粮种在水中泡了五日，加上连日大雨，秧苗成片死亡。
县令褚信言也委屈啊，这是他在青阳县任职的第五年，其中四年都在抗灾，谁能受得了。
第一年旱灾，农民减产过半，他及时上报朝廷，全县得以免除赋税。
第二年蝗灾，农民损失惨重，有村镇颗粒无收，他鼓励乡绅施粥赈灾，亲自去其他州府游说借粮。
第三年旱灾加洪涝，整个县几乎绝收，他组织商队去外省运粮，严控物价，去州府借兵，按下匪患苗头。
周边几个县早就乱了，只有他治下是一方净土，但也撑不了太久，他努力维持脆弱的平衡，危如累卵。
朝廷钦察顾大人带着赈灾粮赶来，他就像看到救星，紧紧跟随他的脚步，一刻不敢懈怠，赈灾粮皆是足斤足两发放，顾大人提倡以工代赈，他立刻招募青壮，吃食和工钱一分不少。
顾大人看到他的努力，将唯一试种新粮的名额给到青阳县，据说番薯产量极高，只用两季就能推广到全县，到时农民不会再饿肚子，他们县将彻底摆脱饥荒。
他还吓唬百姓，说要将荒地收归公田，倒逼农民种地，果然，更多的人外出做工，各行各业都活跃起来。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今年居然还是灾年，洪水冲毁的不止是庄稼，还有他的政绩和信心。
书房里烛火摇曳，褚信言放下文书，闭目凝神，管家匆匆来报：“大人，孙衙役和杨先生回来了。”
“快叫人进来。”
孙望山搀着杨贤进来，两人一身泥水，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褚信言迎到门口，问：“如何？”
孙望山说：“保住了，刘家庄的苗都在。”
褚信言松口气：“幸好，幸好。”
杨贤喘匀气说：“那孟辉颇有才能，早早想到将番薯种在山上，施肥的节点也刚刚好，老朽自愧不如啊。”
“哎，杨老不必自谦，这次公田遭灾，责任多数在我。”
褚信言和杨贤交谈几句，吩咐管家领人去休息，留下孙望山说：“这事马虎不得，你要多去几趟。”
孙望山躬身：“小人明白。”
“行，下去吧。”褚信言坐回竹椅，长舒一口气，努力这么久，差点在关键时刻出岔子。
还好他多留个心眼，分出一批粮种给孟辉种，当初下乡时就看中这小子机灵，果然没辜负他。
还是因着孙衙役谎报田亩，他才去到那个村子，孙衙役也有功，等尘埃落定也给他些奖赏。
这天，刘家庄很多家饭桌上都是煮红薯，没敢多挖，一人一个。
七爷爷颤颤巍巍撕开红薯皮，咬一口，抿嘴细品，皱皮的眼睛瞬间睁大，说：“好吃，辉小子说的没错，是甜的，老弟快尝尝，咱们没牙的也能吃。”
“呵呵，我尝尝。”张老伯吹吹热气，带着皮咬下去，说：“是好吃，真是美味啊。”
“可惜不能多吃，村长说了，县里遭灾，都指望着咱这的粮种呢。”
“唉。”张家人叹息一秒，注意力再次回到红薯上，将自己的那份珍惜吃完。
从此以后，无论白天黑夜，东山后山都有人守着，生怕有人偷挖自家红薯。
孟辉和三禾难得空闲下来，继续三禾的识字大业，三禾进步飞速，孟辉开始教他乘法和除法，将神奇的九九乘法表传授给他。
王三禾觉得这口诀朗朗上口，白天背，晚上背，很快从入门到精通。
某个宁静的下午，他们家的茅草屋轰然倒塌，鸡鸭吓得扑腾乱叫，在柴房打盹的大花“哇”一声窜出去老远。
孟辉摆着手从偏房出来：“咳咳，怎么突然塌了，没吓着吧？”
王三禾抱起猫说：“没事。”
“还好里面没东西，字也在厨房，就是量身高的门框断了，这可咋整？”孟辉故意逗三禾，门框是他们的约定。
王三禾淡淡回：“家里有尺子。”
“哦。”孟辉自讨没趣，挠着头进厨房，墙上写着八百多个字，九九乘法表，还有几首小诗，他们的小家，真好。
“咚咚咚”
孟辉开门，是张家人，张二叔问：“孟辉，我们听到动静了，没伤着人吧？”
“没事，东西早就搬出来了，正好这段时间有空，我再烧些砖瓦，到时候请你们帮忙盖房子。”
张祥想问瓦片的事，他爹拉住他说：“行，我们帮你搬石头。”
“多谢二叔。”
张二叔有分寸，听张平说，孟辉盖房子都是偷偷盖，不肯让他们帮忙，里面肯定有猫腻，不该问的别问。
几人帮忙清理完残局就回去了，孟辉两人继续做混凝土，这次他们不打算自己砌墙，砖瓦做好将张家和村长喊来。
村长掂着空心砖问：“这是你自己烧的砖？好奇怪。”
“我烧砖用的是石头，太费料，做成空心的好一些，二叔是不是觉得眼熟？”
张二叔点头说：“是，像朝廷的水泥。”
“呵呵，上次县令大人也说像，我做出来觉得奇怪，所以没给你们看。”
既然在县令大人那里过过明路，他们也不再有疑问，有这两家人帮忙，孟辉家四间正房很快盖起来。
他将前院往后推两米，正房建得宽敞，堂屋和左右卧室是主屋，东边留一间仓库，上面放粮食杂物，下面挖成隐秘的地下室。
孟辉一边往墙上抹泥浆，一边规划怎么挖地下室，他心里莫名不安。
青阳县是个特例，孤例，像其他县那样流民四起，才是遭遇四年灾害该有的样子，孟辉觉得自己运气好得不真实，不得不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