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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消音的海平线 ...


  •   欧洲巡演前三天,祁寒站在机场值机柜台前,护照里夹着那张印有金色大厅logo的邀请函。徐莉正在和地勤人员交涉升舱事宜,她的声音像一把精致的小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碎所有不合规格的细节。

      "商务舱靠窗,毛毯要全新的,香槟只要2008年份的——"

      祁寒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贝壳。光滑的螺旋纹路已经被他盘出了温润的包浆,像是某种隐秘的祷告器物。

      手机震动起来。海洋馆的工作群发来照片——齐洛半身浸在治疗池里,正托着一只新生小海豚练习平衡。水珠挂在他睫毛上欲坠不坠,阳光穿透水面在他锁骨处投下晃动的光斑。祁寒突然想起那天在风暴船上,自己鼻尖抵着的就是这道弧形疤痕。

      "祁先生?"地勤人员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您的行李需要单独安检。"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带了什么——齐洛某次随手塞给他的《海洋声学概论》,书页间还夹着几张潦草的手绘乐谱,是他们在停电那晚用海洋馆的便签纸写的。

      "不必了。"他突然抽回登机牌,"取消行程。"

      徐莉的尖叫声被自动门合上的声响切断。

      ---

      滨海音乐厅的策划部主任差点把咖啡喷出来。

      "慈善音乐会?下周六?"他用手帕擦着秃顶上并不存在的汗珠,"祁老师,国际艺术家至少要提前半年预约场地..."

      祁寒将支票推过桌面。数字后面的零多到需要分行书写。

      "所有收益捐赠给海洋保护基金会。"他顿了顿,"演出主题是《蓝色音符》。"

      当策划部主任颤抖着去打印合同时,祁寒拨通了齐洛的电话。忙音响到第七声,他几乎要挂断时,听筒里传来带着喘息的"喂?"

      背景音是嘈杂的机械声和海浪声。

      "你在哪?"

      "南沙群岛。"齐洛的声音断断续续,"跟着渔政船追踪...一群被声呐干扰的...白海豚..."

      电话突然传来刺耳的电流杂音。祁寒握紧手机,仿佛这样就能把信号攥得更牢些。不知过了多久,齐洛的呼吸重新变得清晰,近得像是贴着耳廓:

      "你...没去维也纳?"

      祁寒看着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那个永远西装革履的钢琴家,此刻穿着齐洛落在他家的那件可笑的虎鲸图案T恤。

      "周六晚上七点。"他说,"我需要一组深海录音。"

      电话那头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接着是齐洛的咒骂和一阵窸窣声。当他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知道现在公海上连4G信号都要靠海鸥中转吧?"

      "那就抓只海鸥。"祁寒挂断电话,嘴角却不受控地上扬。

      ---

      音乐会筹备像一场疯狂的海啸。

      祁寒每天只睡三小时,在钢琴与调音台间来回奔波。他把齐洛传来的座头鲸叫声降调处理,变成《雨之歌》开篇的低音部;将珊瑚礁中虾群的"咔嚓"声采样成打击乐;甚至用指甲刮擦贝壳边缘,模拟潮汐退去时的细碎声响。

      彩排那晚,齐洛突然出现在控制室。他晒得更黑了,右臂新增了一道结痂的擦伤,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海盐和柴油混合气息。

      "鲸鱼们表示抗议。"他丢过来一个防水硬盘,"这是你要的深海重金属乐队。"

      祁寒插入电脑,扬声器里传出奇特的金属震颤——正是他们上次在风暴中录到的沉船回声。经过专业设备采集,那些嗡鸣变成了某种幽灵般的和声,仿佛海底亡魂的合唱团。

      "你潜下去了?"祁寒猛地转身。那段录音来自水下六十米,远远超过休闲潜水的安全范围。

      齐洛耸耸肩,湿漉漉的T恤贴在背上,勾勒出肩胛骨的锋利轮廓:"刚好遇到法国人的深海探测器。"他指了指手臂上的新伤,"被珊瑚刮的,别摆出那种表情。"

      祁寒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在控制室变幻的LED灯下,他看见齐洛指甲缝里残留的血丝。那些本应触碰精密仪器的手指,此刻粗糙得像渔民的。

      "疯子。"他低声说,拇指却轻轻抚过对方掌心的老茧。

      齐洛没有抽回手。控制台的屏幕保护程序启动,深海影像在两人脸上投下流动的蓝光,仿佛他们正站在舷窗边凝视午夜的海。

      ---

      音乐会当晚,滨海音乐厅的水晶吊灯从未如此黯淡。

      舞台被改造成巨大的水族箱投影,祁寒的三角钢琴悬浮在深海与星空之间。当第一个音符响起——那是用白海豚哨声调制的降E调——全场观众同时屏住呼吸。

      齐洛站在侧台阴影里,看着祁寒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那些曾令他夜不能寐的完美技巧,此刻正与座头鲸的低吟、珊瑚虫的私语、甚至沉船的叹息交织成全新的语言。

      在演奏《搁浅的共鸣》终章时,祁寒突然抬头望向他的方向。追光灯下,钢琴家的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明亮。齐洛感到胸口发紧,仿佛有人在他肋骨间塞了只活蹦乱跳的灯笼鱼。

      演出结束时的掌声持续了二十分钟。当祁寒拉着齐洛返场谢幕时,记者们的闪光灯顿时密集了三倍。

      "请问这位是?"某家音乐杂志的话筒几乎戳到齐洛脸上。

      祁寒接过话筒:"我的..."他的目光扫过齐洛沾着海盐的鬓角,"...海洋声学顾问。"

      这个官方至极的称呼让齐洛嘴角抽动。他们在如潮的欢呼中退场,祁寒的尾指若有似无地勾住齐洛的,像两片偶然相触的鱼鳍。

      ---

      庆功宴在顶层餐厅举行。觥筹交错间,徐莉把祁寒堵在香槟塔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些照片明天就会——"

      "上头条?"祁寒晃着酒杯,"正好省了宣传费。"

      徐莉的指甲陷进他手臂:"那个海洋学家是什么人?他看你的眼神简直——"

      "祁老师!"某位赞助商突然插进来,"您改编的《船歌》简直神了!我太太听哭了三次!"

      祁寒趁机脱身,却发现齐洛不在宴会厅。他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发现对方正靠在露台栏杆上抽烟,月光把烟雾染成苍蓝色。

      "我以为你不抽烟。"祁寒夺过那支烟,却在指尖相触时怔住——齐洛的手抖得厉害。

      "深海潜水后遗症。"齐洛试图轻松地解释,但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氮气泡在关节里开派对呢。"

      祁寒突然想起那张老照片里与齐洛并肩而立的男人。他学齐洛的样子深吸一口烟,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齐洛大笑,笑声惊飞了栖息在露台下的海鸟。

      当最后一缕烟散去,两人之间突然安静得可怕。潮声从远处的海滩传来,祁寒能闻到齐洛呼吸里淡淡的威士忌味道。某种无形的引力让他们越靠越近,近到能数清对方睫毛上沾着的星辉——

      "祁老师!"服务生推门而出,"切蛋糕环节需要您...哦!"

      齐洛猛地后退,撞翻了栏杆上的香槟杯。玻璃坠落在几十米下的礁石上,碎裂声被海浪吞没得干干净净。

      "我该回科考船了。"他避开祁寒的视线,"明天有台风预警。"

      祁寒抓住他的手腕:"我送你。"

      "不用。"齐洛挣脱的动作很轻,但很坚决,"你还有媒体采访。"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消防通道转角,祁寒才发现掌心躺着那枚贝壳——不知何时被齐洛塞了回来。螺旋纹路里嵌着新的刻痕:一组经纬度坐标,和今天的日期。

      ---

      凌晨三点,祁寒独自站在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电视里正重播音乐会的盛况,记者激动地宣称这是"古典乐与自然声学的革命性融合"。

      手机亮起,是齐洛发来的信息:「沉船坐标。如果三个月后我没回来——」

      消息在此处中断。祁寒拨回去,听到的只有"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海平线在远处与夜空交融,像一页被水浸湿的乐谱。祁寒将贝壳贴在耳畔,听到的不是传说中海浪的回响,而是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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