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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暴眼的双人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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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云层时,祁寒已经坐在钢琴前三个小时。
这是滨海市音乐学院的一间废弃琴房,齐洛托关系帮他找到的临时练习点。窗外暴雨将至,潮湿的空气让琴键有些粘手,但祁寒浑然不觉。他反复修改着《搁浅的共鸣》的第三乐章,直到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你果然在这儿。"齐洛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两套橙色救生衣,"说好九点出发,现在都——"
他的抱怨戛然而止。祁寒修长的手指正划过一段宛如浪涌的琶音,那是昨晚篝火晚会后新写的段落。晨光透过积灰的窗户,在钢琴漆面上投下一片粼粼波光,仿佛整架三角钢琴正漂浮在海面上。
齐洛的防水靴在地板上蹭出一道水痕。"这是...那首海豹的曲子?"
祁寒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抓住齐洛的手腕按在琴键上。杂乱的和弦轰然炸响,惊飞了窗外的海鸟。
"音色太干净了。"祁寒皱眉,"需要更多...杂质。"
齐洛怔怔地看着两人交叠的手。他的指尖还带着昨夜缝合海豹伤口时的碘伏痕迹,在雪白的琴键上留下淡黄色印记。某种奇异的电流顺着相触的皮肤窜上来,他突然翻过手腕,用结痂的指节敲出一串不规则的节奏。
"像这样?"
祁寒的瞳孔微微扩大。那些粗粝的敲击声像砂砾落入珍珠贝,在他的旋律中磨出意想不到的光泽。他鬼使神差地抓住齐洛想要撤回的手,带着它共同弹奏起《雨之歌》的片段。四手联弹的温热触感让琴声变得潮湿而亲密,直到——
轰隆!
雷声震碎了这魔幻时刻。两人同时松手,祁寒的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
"该出发了。"齐洛干咳一声,把救生衣扔在琴凳上,"风暴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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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监测船的驾驶舱里,祁寒第一次见到张明。
"这位是?"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打量着祁寒的定制冲锋衣,目光像在评估一件待拍卖的商品。
"临时助手。"齐洛调整着声呐设备,"他手稳,适合做标本记录。"
张明轻笑出声:"你什么时候开始收集这种..."他的视线扫过祁寒骨节分明的手指,"...艺术品?"
祁寒正要反唇相讥,船体突然剧烈倾斜。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已经压到海面,浪头掀起足有三米高。齐洛却兴奋地拍打仪表盘:"完美!正好捕捉锋面交汇数据!"
当第一个巨浪拍碎前窗玻璃时,祁寒才明白所谓"追风暴"有多疯狂。咸涩的海水灌进来,他下意识抓住最近的固定物——却是齐洛的腰。两人在颠簸中跌作一团,祁寒的鼻尖撞上对方锁骨处的螺旋形疤痕,海腥味混着齐洛特有的松木香扑面而来。
"幽闭恐惧症患者不该来海上。"齐洛在他耳边喊,湿热的气息扫过耳廓。
"我更怕疯子独自送死!"祁寒反吼回去,手臂却箍得更紧。
张明阴郁的目光如附骨之疽般粘在他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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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过后,他们在船舱发现意外收获——一组罕见的深海录音。扬声器里传出座头鲸的歌声,低沉悠远如大提琴的咏叹。
"等等。"祁寒突然按下暂停键,"背景里有其他声音。"
齐洛调高增益。在鲸歌的间隙,隐约传来某种金属震颤的嗡鸣。
"沉船。"齐洛眼睛发亮,"至少是十九世纪的钢制船体!"他转身时太过激动,把祁寒困在了控制台与自己双臂之间。两人呼吸交错,同时想起琴房里那个未完成的双人奏。
张明的声音从门口冷冷传来:"所长找你,关于下季度的经费削减。"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祁寒,"尤其是某些...不务正业的项目。"
齐洛离开后,张明突然凑近祁寒:"想知道他为什么对沉船这么执着?"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少年齐洛站在某艘科考船甲板上,身旁的中年男人与他有着相似的灰眼睛。
"他父亲最后的声音就留在这样的沉船里。"张明轻声道,"七年前那场事故后,我们的齐博士就成了专捞海底亡魂的...啊!"
祁寒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衣领,钢琴家的手指此刻如铁钳般收紧。"再让我听见你用这种语气谈论他,"他在张明耳边低语,"我就用斯坦威琴盖碾碎你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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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海洋馆空无一人。暴雨导致停电,他们只能借着手电筒检查受伤的海豚。淡蓝的光束在水池中摇曳,将两人影子投射在弧形墙壁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像一场皮影戏的双人舞。
"张明是我博士同学。"齐洛突然开口,手指轻抚海豚背鳍上的伤口,"他偷过我三篇论文的数据。"
祁寒正在调配药剂,闻言抬头:"为什么容忍他?"
"他叔叔是海洋局领导。"齐洛苦笑着举起针管,手电筒光从玻璃管穿过,在他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就像某些钢琴家不得不应付讨厌的乐评人。"
祁寒突然抓住他颤抖的手腕。在昏暗的光线里,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辨。海豚发出好奇的哨音,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祁寒的衬衫前襟。
"我下周要去欧洲巡演。"他突兀地说。
针管里的液体微微晃动。齐洛低头继续处理伤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恭喜。"
"三个月。"祁寒补充道,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强调时长。
手电筒突然没电了。黑暗中,海豚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祁寒感觉到齐洛的手指擦过自己的,在传递器械时短暂相触。某种无形的丝线在两人之间绷紧又松开,比海豚的缝合线更纤细,也更难以割断。
当应急灯终于亮起,祁寒发现工作台上多了一枚贝壳——完美的螺旋形,内壁泛着珍珠光泽,像是被精心收藏多年的宝物。
"带着它。"齐洛背对着他说,"深海凤凰螺,据说能镇压风暴...适合总遇到坏天气的钢琴家。"
祁寒翻转贝壳,借着微光看到底部刻着一行小字:To A.Z. 2012.6.18——那是齐洛父亲失踪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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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临时住所,祁寒发现一封邮件静静躺在收件箱顶端。维也纳爱乐乐团发来的合作邀请函闪着诱人的金光,他却盯着桌上那枚贝壳出神。手机屏幕亮起,是徐莉发来的航班信息。他罕见地没有立即回复,而是打开了录音软件。
窗外,最后一缕雨云散去,月光照亮了摊开的乐谱。《搁浅的共鸣》的末页被修改得面目全非,最新添加的段落上方潦草地写着标题:风暴眼的双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