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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静默的共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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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也纳金色大厅的穹顶下,祁寒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处。观众席的呼吸声凝成一片潮湿的雾,乐谱上《雨之歌》的最后一个休止符正在发烫。
——他弹不下去了。
三个月前医院花园的木槿花瓣还粘在他的睫毛上,此刻却化作无数把锋利的小剪刀,将那些肌肉记忆形成的琴键轨迹剪得粉碎。掌声像退潮般稀落下来,经纪人徐莉在侧台拼命比划着"继续"的手势。
"抱歉。"祁寒对着麦克风说出的第一个词就让全场哗然,"这首曲子需要修改。"
他径直走向后台,把骚动关在休息室门外。手机屏幕亮起,是海洋保护基金会发来的月度报告。封面照片里,齐洛正在给一群孩子讲解珊瑚礁,手臂上的音符纹身被防晒霜遮得若隐若现。
他们已有八十七天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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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市海洋馆的医疗池泛着淡蓝色微光。齐洛把听诊器贴在小白鲸腹部,耳机里传来的声波却总是不自觉转换成钢琴的节奏。自从上个月在新闻里看到祁寒中断演出的视频,这种幻听就越来越严重。
"齐博士?"实习生小心地递过平板电脑,"您要的北海污染数据...还有,张组长说您申请的深海探测器被否决了。"
屏幕上的珊瑚白化照片与祁寒音乐会取消的推送通知重叠在一起。齐洛摘下手套,锁骨下方的疤痕突然刺痛起来——那里新增的音符纹身还没完全愈合。
"知道了。"他划掉娱乐新闻,"帮我预约明天的声呐检查。"
实习生离开后,齐洛从抽屉深处摸出个防水袋。里面装着半张被海水泡发黄的乐谱,是祁寒在海洋馆停电那晚随手写的。五线谱边缘还留着他们计算海豚心跳频率时画的歪歪扭扭的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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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上的暴风雨来得毫无预兆。祁寒站在邮轮甲板上,看着浪头把《蓝色交响曲》的手稿一页页吞没。这本该是他转型为环保音乐人的首部作品,现在却像他支离破碎的职业生涯一样消失在漩涡里。
"祁先生!"船长在暴雨中大喊,"回舱!十二级浪!"
但祁寒抓住了栏杆。咸涩的海水灌进领口,他突然想起齐洛说过的一句话:"离岸流最可怕的是,你越挣扎,死得越快。"
某种荒谬的解脱感涌上来。如果就这样松手,明天报纸会怎么写?《陨落的钢琴天才最后的疯狂》?还是《为情所困的音乐家投身大海》?
一道闪电劈开云层。在雪亮的光中,他看见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道细疤——去年在深海潜水器里被安全绳勒出的伤痕,形状恰似高音谱号。
甲板突然倾斜,祁寒踉跄着滑向船舷。就在他即将坠海的瞬间,整艘邮轮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全体注意!东南方向发现受困科研船!重复,东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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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洛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是在船舱进水的科研船上给孩子们发救生衣。本该是简单的海洋科普之旅,却因设备故障撞上暗礁。七岁的女儿紧紧抓着他纹有音符的手腕:"齐老师,我们会变成美人鱼吗?"
"不会。"他把最后一个救生圈套在女孩身上,"因为..."
爆炸般的雷鸣淹没了后半句话。齐洛抬头,看见一艘巨型邮轮正在暴风雨中朝他们驶来,甲板上有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挥舞强光手电——那闪烁的节奏,居然是《搁浅的共鸣》的主旋律。
当救生艇终于降下,齐洛在颠簸中看清了邮轮侧舷的金色字母:Aeolian。希腊神话中的风神,也是祁寒曾经说过要用来命名私人工作室的词。
冰凉的雨水顺着脊椎流下。齐洛突然意识到,这艘突然出现的救命邮轮,或许根本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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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轮医务室里,祁寒的毛巾悬在半空。他没想到会在救起的科研船上看见齐洛,更没想到对方怀里还护着个湿漉漉的小女孩。
"你改行当幼教了?"祁寒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海洋公益课。"齐洛把孩子们交给医护人员,手腕上的音符纹身被海水泡得发亮,"没想到你会..."
"环球旅行。"祁寒递过毛巾,"经纪公司解约的赔偿金总得花掉。"
两人之间突然沉默下来。医务室的广播正在播放天气预警,女主播机械的声音念着"持续暴雨"、"航线变更"。小女孩突然跑回来,把一枚贝壳塞进祁寒手里:"谢谢叔叔的船!这是我在沙滩捡的,和齐老师那个一模一样!"
祁寒摊开掌心——确实是同一种深海凤凰螺,只是内壁没有刻字。他抬头时,发现齐洛正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疤痕。
"新曲子,"齐洛轻声说,"我听了。"
他说的是祁寒上个月在社交媒体发布的实验性作品《静默的共振》。全曲只有三分十七秒,通篇用沉船金属的共振频率作曲,没有使用一个传统钢琴音。
"那不是曲子。"祁寒把贝壳放回女孩手中,"是求救信号。"
窗外的暴风雨突然变得很遥远。齐洛向前迈了半步,他制服袖口还沾着救援时的机油,身上散发着海盐和雨水的气息。祁寒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的暴雨天。
"我收到了。"齐洛说。
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船员大声汇报着航线调整方案。在嘈杂的间隙里,祁寒感觉有根手指轻轻划过自己掌心的纹路——是齐洛在写字。横、竖、横折钩...当最后一笔落下时,邮轮突然被巨浪抬高,两人同时踉跄着撞向墙壁。
祁寒的嘴唇擦过齐洛耳垂,他闻到了木槿花的味道。
那个留在掌心的字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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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当邮轮停靠在那不勒斯港,孩子们把齐洛团团围住。"老师真的要下船吗?""可是科普课还没结束呀!"
齐洛蹲下来整理女孩的救生衣带子:"有个很重要的沉船数据要去验证。"他指了指码头上那个穿黑色风衣的身影,"而且那位叔叔的钢琴,缺个调音师。"
祁寒正在查看手机里的新邮件。维也纳爱乐乐团发来重新合作的邀请函,附件是份联合海洋保护组织的环保音乐会企划。他抬头看向正在道别的齐洛,阳光在那人肩头跳跃,像一群重获自由的海豚。
港口的钟声敲响十二下。祁寒摸出口袋里的贝壳——今早小女孩偷偷塞回来的,内壁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刻痕:A.Z.& Q.H. 2023.10.5。
当齐洛终于走向他时,邮轮鸣起悠长的汽笛。那声音与海鸥的鸣叫、港口的喧哗混在一起,意外地和谐。
"介意多个旅伴吗?"齐洛问。
祁寒把贝壳举到耳边,假装在听并不存在的海浪声:"我有条件。"
"嗯?"
"这次换我救你。"
风把齐洛的笑声吹散成细碎的光斑。在他们身后,那艘名为Aeolian的邮轮缓缓离港,而更远的海平线上,初晴的蓝天正在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