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向外呼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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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澈匆乱走到大门外等待已久的庄牧野车旁。
他几乎是跌进副驾驶，攥着安全带的手骨节泛白，“快走。”
余光里，许玉兰的身影正向保安亭靠近。陈书澈手指颤抖，指甲在安全带上不安地刮着。
“快走！”他催促着主驾处于情况外的庄牧野。
“好。”
庄牧野瞥向车窗外，妇人的身影渐渐清晰，他眸子微暗，脚踩油门，扬长而去。
汽车启动时巨大的后坐力让陈书澈的脊背紧紧贴着座椅。
他心脏剧烈跳动，久久未能平息。
从停车场出来到家门口，庄牧野紧跟在陈书澈身后，对方单薄的背影肉眼可见地不安、颤栗，瘦弱身躯下藏着他看不见的伤口。
“咔哒。”密码门打开。
听到开门声的汤圆耳朵竖起，圆滚滚的身子从窝里弹起来，小短腿啪嗒啪嗒地奔向玄关。
“汪呜～”
陈书澈蹲下身，将扑来的毛团接个满怀。小狗温热的舌头舔过他冰凉的指尖。
他捧起汤圆的软乎乎的脸，额头相抵。小狗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映满他的身形。
“小牧，今天麻烦你看一下汤圆吧，我有点累了。”
他揉了两下汤圆的脑袋，做最后的告别。
“汪？”汤圆舔了舔陈书澈的手指，溜圆眼睛里满是不解。
它看到对方身上的颜色是灰蒙蒙的，嗅到他苦涩的情绪，不安地在陈书澈怀里扭动。
“汪汪！”我要跟你待在一起！
“今晚我能不能借住……”庄牧野接过汤圆，更不放心了。
“我说我累了你听不懂吗？”汤圆被这道斥责声惊得一哆嗦。
察觉自己语气过于冲，陈书澈深缓了一口气，“抱歉，小牧。”
他把汤圆的粮食装到手提袋里，递给庄牧野的同时把人往门外推。
“等下……” 庄牧野情急之下，伸手挡门。
铁门夹住骨节发出一道闷声，庄牧野疼得倒吸冷气。
陈书澈慌乱地握住青年泛红的手看，指节通红，甚至有朝肿胀的态势发展，“你是不是傻！怎么能拿手……”
他责备的话哽在喉咙，变成一声哽咽的抽气。
何必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哥。”庄牧野不顾疼痛，他翻转手腕，五指强硬地挤进陈书澈的指缝，“有什么事不要自己硬抗，我们一起承担好不好。”
两人僵持不下，陈书澈看着庄牧野担忧的神情，忽然笑了。
因为他，对方这段时间有多少次向律所请假，又多少次因为他的事情分神。
这么好的一个人，他不能再拖拽着对方了。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陈书澈语气故作轻松，“我并没有把今天上午的事情放在心上，小牧。”
“只是这段时间学校课程安排得有些紧凑，我好久没好好休息过一次了。”
“这段时间，谢谢你了。小牧。”
庄牧野听到对方说一句客气的话，心里的不对劲又升起了几分。
为了避免情绪过激，他没再执着，“我就在隔壁，有事情一定要喊我，或者是打电话也可以！我一直都在。”
“好。小牧，你别这么担心，我真的什么事也没有。”陈书澈越是这样说，庄牧野心里越发不安
陈书澈把门关上的瞬间，他像是卸掉了浑身的力气，腿发软的顺着大门颓废地坐下。
茶几上，庄牧野前不久买的荼蘼花败了，属于他陈书澈的春天结束了。
好失败。
外界一次次压弯他的脊梁，钱包里许玉兰的照片早已泛黄。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记忆里关于许玉兰的那些美好回忆，是否是他过于渴望亲情，臆想出来的。
陈书澈，你就是个拖油瓶。
负面情绪反扑得格外汹涌。那些细小的碎片扎进他的心脏，随着血液流窜全身。
陈书澈只觉得呼吸困难，如同千万根玻璃丝在肺叶里游走。
太疼了……
他这副瘦削的身躯早已被苦难蛀空，就好比一棵被虫蚁啃噬殆尽的树，外表尚且完整，内里却布满蜂窝状的孔洞。
而现在，连最后支撑着他的树皮也被生生撕开，露出里面千疮百孔的真相。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陈书澈哭哑着反问自己。
桃思书那孩子看起来和小牧差不多大，按照时间推算，许玉兰在离开他一年后，就已经投入到了新的家庭。
他在埋怨她，在怪她吗？
不怨的。
陈书澈甚至觉得自己连怪她的资格都没有。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可当初……为什么不干脆告诉他，他也好断了不该有的念想。
也许会在她走后的一段时间就草草结束生命。
刚工作那几年，陈书澈心里其实一直有个妄想。
万一，他哪天遇到了妈妈。
她看到自己在高校当老师，会不会开心，会不会为他感到骄傲自豪。
「怪胎，他就是个怪胎！留这么长的头发干什么！」
「去死吧你，恶不恶心！」
「死基佬，你怎么不去死啊！」
陈书澈胃部痉挛，他匍匐在地上，伸手狼狈地勾着垃圾桶，胃酸反流把胃里残留的食物全吐了出来。
他脚步悬浮地起来，经过餐厅时，手臂拂掉了玻璃杯。
杯子碎了一地，杯中的水流出来。
他踉跄地直奔储藏柜，从中拿出剪刀，扯着自己的头发。
“咔嚓。”
“咔嚓。”
半截发尾落地，陈书澈手中的剪刀也落下，重重地落在他脚边。
他头发剪短了，脖颈后的伤疤也随着露了出来。
现在，我变得正常了吗？陈书澈疲惫的想。
他掐着自己，想让自己清醒、镇定，妄图用身体的疼痛代替心理疼痛。
他跑到卧室里，混乱地翻找着药物。
快安静下来。
别闹了。
陈书澈手颤抖着拧着镇定药物的瓶盖，刚拧松一点，药瓶像是和他作对般，从他手中滑落，滚到床下，散了一地。
……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心理的疼痛在此刻终于超越了阈值。陈书澈恍惚地想，原来人痛到极致时，真的会希望身体也能跟着一起破碎。
至少那样，他这些无处安放的痛苦还能找到出口。
自从他上次梦里自残，庄牧野把卧室里尖锐的物品都放了起来。
但他实在受不了了。
太痛苦了。
他所有的支撑点都断掉了，宛如在一叶浮舟上孤苦飘零，身前身后皆是大风大浪。
深黑的潮水要把他吞噬，淹没。
陈书澈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在哪了，那些所谓的好话对他来说太虚空了。
卧室凌乱，陈书澈翻出指甲剪，锋利的剪口把手腕剌破皮，露出猩红的血肉。
混乱的动作间，他碰倒书桌上的小白机器人，机器人重重摔在地上，屏幕不再亮
陈书澈盯着小白茫然了一瞬，小白在这，那小黑在哪儿？
他赤足踩过满地狼藉的客厅，朝庄牧野之前住的卧室走去，玻璃碎片扎进脚底也如同没察觉般。
陈书澈的表情平静得可怕，他眼神空洞，仿佛这具躯体已经与灵魂剥离，再剧烈的疼痛也传不到他的中枢神经。
次卧门被推开，属于青年身上独有的檀香气息扑过来。
房间空荡荡的，庄牧野带走了所有物品，唯独留下了小黑机器人在书桌上。
小黑机器人穿着庄牧野织的湖蓝色短衣，这是之前陈书澈收到这两个小机器人时，随口说了一句「它们两个看起来有点冷飕飕的。」
没想到被庄牧野放在了心上。
小黑感应到动静，圆圆的显示屏亮起蓝光。
在识别出陈书澈面容的瞬间，蓝光立刻跳成了粉红色，爱心形状的像素点在屏幕上欢快地跳动。
“I love you！”
“I love you！”
机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小黑机器人笨拙地转动轮子想要靠近陈书澈，却被它跟前的纸抽盒挡了道，只能徒劳地重复着这句英文告白。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I love……”
电子音突然卡壳，小黑机器人捕捉到陈书澈泛红的眼眶。它歪了歪圆脑袋，显示屏上的爱心图案变成了问号。
系统切换备用模式中……
一阵电流杂音后，小机器人中传出庄牧野提前录好的声音：
“宝贝儿，你胃不好，记得把牛奶热一热再喝。”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暖人，我很想你。”
……
陈书澈听到熟悉的声线，怔怔地站在原地。耳边回响起庄牧野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我可是要陪着哥共白头的！】
【哥！我回来啦！快来，让我抱抱你！好想你！算了，我自己来抱你～】
【好喜欢你啊宝贝儿！我们明年也一起跨年好不好！】
【世界那么大，我们一起去看世界好不好？】
【笑笑，春天的时候我们去瀚园踏青怎么样？唔，叫着我哥、骁哥、时青他们也一起来，这样会不会热闹些？】
【等夏天到了，我们就去马尔代夫！去海边赶海，看日出日落。】
【秋天的话……这个天气不冷不热，我们就趁周末节假日去周边旅游怎么样？我已经规划了好多景点。】
【那冬天呢？】陈书澈问他。
【冬天？】青年语气一转，把人扑在床上，【冬天我要在家里给哥暖被窝！你的暖宝宝限时返场了！】
陈书澈想着想着泪又落了下来。
【人吃五谷杂粮，承受社会上各方各面的压力，必然会生病。抑郁症很正常，它跟正常的病一样，需要吃药治疗。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怪病。】
【书澈哥，无论我们身边的人说什么。拜托哥，坚定的选择我，好吗？】
【书澈哥，我是认真的。从始至终，我都是很认真。】
【宝贝儿，你常问我好不好，你呢，你好不好。需要我吗？】
【你对我很重要。】
【笑笑，可能我这样说会显得我很自大。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如果坚持不下去，有自己无法消化的事情，找我来陪着你好不好？关关难过关关过，我陪着你，我们一起过。】
【我们要一起，活很久很久。】
干涸的眼眶再次涌出温热，泪水顺着他脸颊滚落，砸到地面上。
陈书澈后知后觉地抬手触碰脸颊，指尖沾上湿润。
他视线下移，注意到左手腕翻出的血肉。他在这一刻突然惊醒，惊恐地扔开手中沾血的指甲剪后，又忽觉脚底一阵疼痛。
姗姗来迟的痛觉神经将信号传至大脑。
陈书澈望着从餐厅蜿蜒到庄牧野卧室门口的血迹。
所有感官在此刻苏醒，冷汗浸透他后背。
【要一起，活很久很久。】
明明两人才谈了半年，可是陈书澈在这一刹间，舍不得离开了。
要是他离开了，庄牧野那么爱哭，会不会也像他这样偷偷流泪……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笑笑。
他颤抖着手，拨通庄牧野的电话。
“咚咚……”等待音在一声声呜咽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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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牧野在对门迟迟不敢阖眼，平日里到点就睡的汤圆在他脚边不安地转圈，呜呜咽咽地扒拉着他的裤脚。
他把汤圆安抚好后，自己返回陈书澈家门口，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席地而坐，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一直盯着手机，屏幕暗了又亮。「宝贝儿」来电显示跳动，庄牧野手比脑子快地瞬间按下接听键。
“哥！”
陈书澈破碎嘶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小牧……我撑不下去了。”
我需要你，需要你陪着我……
庄牧野倏地起身，手抖着输入密码。
“滴——”
他冲进门内，看到从客厅滴答到次卧的血，瞳孔骤缩。
他大步朝次卧走去，跪下来将缩成一团的人紧紧搂住，掌心贴在陈书澈抽噎起伏的后背，“我在，不要怕。”
陈书澈从来都是安静的，连痛苦都沉默。这是第一次，他允许自己任性，允许自己向外界发出呼救。
在这个充满体温的拥抱里，他的下坠终于停止。
有人听到了他的呼救，用尽全力，接住了他的坠落。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向外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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