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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别无他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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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庄牧野心疼地检查陈书澈的伤口,他脚底被玻璃碎片扎得鲜血淋漓。
陈书澈向来柔顺的头发此刻如同枯草般杂乱不堪,有几缕发丝还被泪水黏在他惨白的脸颊上。
庄牧野张了张口,心疼的不知说什么好。
对不起,宝贝儿。
他为陈书澈筑起一面墙,为他遮挡风雨,不让他遭受任何伤害。却忽略了这高墙是庇护也是限制。
一旦高墙坍塌,陈书澈就会看到外面的世界,那里没有满园春光,只有满地锋利的碎片。
“小牧……”陈书澈唇色惨白,他紧握住青年的手,指尖冰凉。
这句话他最终还是说出来口,带着仅剩不多的勇气。
“对不起......我、我不想离开你。”陈书澈哭得一抽一抽的,泪水滚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你陪我去看病......好不好?”
带他去看病,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他想变成一个正常的人,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庄牧野身旁。
“好。”庄牧野捧起他的脸,拇指指腹擦掉他的眼泪,“乖宝,我陪着你。”
在隧道里迷路的旅人,遇到了提灯跑着来找他的人。在深渊边缘徘徊着的人,最终被爱的引力拉回。
“我们去医院。”他给人裹好衣服,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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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人民医院的急诊科的白炽灯下,当值班医生看清陈书澈脚底纵横交错的伤口和狰狞的手腕时,倒抽一口冷气,眉毛紧拧。
作为经验丰富的急诊医生,他一眼看出患者不稳定的情绪,以及伤口具有明显的自残倾向。他带有狐疑地眼光看了眼庄牧野,本着医生的职业操守,他开口问,“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我是他......伴侣。”庄牧野声音沙哑地说。
正在病历本上写字的医生听到这话,笔尖一顿,他抬头,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消毒水的气味在诊室房间内弥散开,医生进行基础的清创消毒后,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出的玻璃片,嘴里说着安抚的话,“别紧张,打了麻药就不会疼了。”
庄牧野握紧陈书澈的手,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
过了一会,医生放下镊子,“好了。半个月脚掌别着地,手腕和脚底的伤口都不能沾水。麻药过了伤口会疼得厉害,我给他开点安定。家属等会记儿得去拿药。”
“对了,最后每天用生理盐水清洗后,涂抹些抗生素软膏。防止伤口感染。”医生叮嘱道。
从始至终,陈书澈一直沉默。
“好,辛苦您了,医生。”庄牧野说。
医生摆摆手,他想起了刚才在电脑上查询患者病例时,病例库里记录的患者有较为严重的入睡困难以及中度抑郁倾向。犹豫再三,他还是把心里话说出口,“晚上最好有人陪着些......有些坎儿,说不定有人搭把手就过去了。”
庄牧野张了张口,心底万千话语脱出口后,只剩感谢,“好的,谢谢您。”
......
两人从医院回到家时,已经过了零点。陈书澈情绪一番发泄后,像是被抽走精气神儿一样,整个人变得疲惫不堪。庄牧野用热毛巾一点点擦干净他指缝的血迹。
他没有追问陈书澈到底怎么了,是受何种刺激导致的情绪失控。他只是轻轻将人揽进怀里,手掌贴着单薄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陈书澈的呼吸渐趋平稳,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宇间满是疲倦。
“去心理科看病......”怀里的人小声呢喃,“是不是就会好起来......
“会的,宝贝儿,我们一起。”庄牧野闻言,只剩心疼。他收紧手臂,失而复得的后怕化作拥抱,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
对方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真实得让庄牧野眼眶发热。
宝贝儿,谢谢你,向我求救。
我别无他求,只想要你好好的。
**
意识回笼,陈书澈睁开眼正对上汤圆圆溜溜的黑眼睛。小狗趴在枕边,见他醒来立刻竖起耳朵,尾巴欢快地快要摇成螺旋桨了。
“汪汪~”
Daddy你醒啦!
他扶着发胀的太阳穴起身,缠着纱布的手腕和脚底传来隐约刺痛。
几点了?
陈书澈眯起眼睛,戴上眼镜,顶着一双金鱼眼看清时间。
上午九点二十分。
他睡了这么久吗?
“哥,你醒啦!”庄牧野把工作和同事交接完,看了眼领导批准的辞职报告。
“嗯。”记忆一点点重播,陈书澈全想起来了。
庄牧野把温水递到陈书澈唇边,“喝点水,润润嗓子。”
陈书澈现在嗓子嘶哑,就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他小口抿着水。
青年手动梳着陈书澈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神温柔,“这段时间,哥的生活起居就由小庄师傅全权负责了。”
陈书澈破天荒地没有摇头拒绝,他垂着头,手指揪着蚕丝被。良久,才抬头看向庄牧野,“这样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会,一定会的。但陈书澈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还是将这个问题宣之于口。
他尽量让自己做一个不那么麻烦的拖油瓶。
“不会啊,我辞职了。”庄牧野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和讨论天气没什么两样。
“什么?”陈书澈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震惊和自责,他喃喃道,“为什么?是因为我吗?我没想要这样......”
庄牧野低笑出声,他手掌撑着床面,凑近过来,唇瓣轻贴在对方没受伤的手心,落下一个吻,“这不重要,它只是一件很小的小事。工作嘛,就像坐公交车,错过这班还有下一班。”
青年嗓音里的笑意让陈书澈眼眶发烫,对方伸手蹭了蹭他的眼尾,牵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膛处,“但我爱的人,全世界就这么一个。”
陈书澈掌心下,庄牧野心脏有力的跳动,每一下震跳仿佛都在说:你看,这里只为你心动。
“我们活着不是为了工作的。什么都没有你的健康重要。”
“宝贝儿。”庄牧野与他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相互交缠,“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陈书澈发哽,他不理解对方说的话。
“谢谢你疼我,没有放弃我。”也没有放弃你自己。庄牧野亲昵地对他说,“你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宝贝。”
“等伤口好一些,我们就去医院好不好?这几天先卧床在家。”庄牧野记得陈书澈之前说的话。
他视线落在陈书澈剪得参差不齐的头发上面,在对方说“好”后,他又开口,“吃完饭我帮哥修剪一下头发怎么样?”
陈书澈闻声抬手摸着发尾,他刚点头同意,一时间天旋地转,他整个人被拦腰抱起。
“干什么?”他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庄牧野的脖子。
“带你去卫生间。”庄牧野说得理所当然,他手臂稳稳托着对方的膝弯,掂量了一下重量。
感觉还没他平时在健身房举铁重,得再好好给人补补营养了。
“等等,小牧,你先放我下来!”陈书澈赤足在庄牧野怀里小幅度挣扎,“我自己可以——”
他的抗议声被关门声切断。
片刻后,传出模糊的话音:
“庄牧野!你出去!”
“医生说了,哥的脚这段时间最好不要沾地。别害羞嘛,举手之劳。”
“不行,你......”
门后没了动静,半响淅沥水声响起......
**
“你太过分了!”陈书澈坐在餐桌前,对于刚才的事情气得脸颊鼓起。
汤圆不明所以地歪着脑袋看现在家里的局势。
“我可以自己来。”陈书澈再次强调一番。
庄牧野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他腰间系着之前逛超市买物品送的粉色围裙。“我知道,哥一向独立。但是我不可以。”
“什么?”陈书澈接过对方递来的热牛奶。
“我现在啊,”庄牧野冲他眨眼一笑,他尾音拖得很长,“变成离不开哥的胆小鬼了。”
陈书澈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挑拨的耳尖一红,闷头喝了一大口牛奶。
饭后,庄牧野不由分说地将人打横抱起,放到沙发上。
“哥,你等我一会儿。”庄牧野想起陈书澈的手机还在床头柜处,他把自己的手机塞到对方手中,“我去把碗筷洗一下,密码是你的农历生日,里面各大影视软件我都充了会员,哥随意看。”
他撂下这句话后,朝厨房走去。
干饭结束的汤圆哒哒地从餐厅跑到客厅来,看了眼从它跟前经过的庄牧野,又朝坐在沙发上的人看去。汤圆溜圆的眼睛眨巴了两下,“汪呜~”了一声,迈着欢快地小腿朝陈书澈跑去。
陈书澈捧着手机在原地愣神,就这么放心地把手机交给他了?
汤圆前爪扒拉住比自己还高的沙发,后退站起,朝陈书澈摇尾巴。
“汪呜!”Daddy,快把我抱到沙发上去!
听到叫唤声的陈书澈回过神来,他把手机倒扣在一旁,身子前倾,把汤圆抱在怀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汤圆梳着毛。
小家伙被他养得毛发锃亮,在他怀里惬意地找了个舒服地姿势窝着。
阳光洒进客厅,在一人一狗身上投下柔光。
庄牧野从储物间拿出剪发工具走到客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宁静美好的氛围。
“没有感兴趣的剧吗?”他问。
陈书澈摇摇头,他没看庄牧野的手机,甚至连打开都没打开。只是在看到对方手机锁屏壁纸是两人的合照后,他心底踏实许多。
他们相爱,对彼此有足够多的信任。
“那我们来修理一下头发,相信庄Tony的手艺。”为了防止头发渣掉进衣服里扎红皮肤,庄牧野给人带了一层又一层的围布。
陈书澈自觉地闭上眼,随着几声“咔嚓”,碎发落下的同时似乎也剪掉了与他纠缠多年的阴郁,那些孤寂的过往,那些所有求而不得的执念,随着头发一起被剪掉。
在庄牧野的一番操作下,一个所有人包括陈书澈本人都未曾见过的模样出现了。
“宝贝儿,看看怎么样,满意吗?”庄牧野把镜子递到陈书澈手中。
陈书澈缓缓睁眼,镜中人陌生又熟悉,额前刘海被修剪得恰到好处,露出一双清透如泉的眼睛。鬓角修得利落,后脑的头发层次分明,衬得脖颈线条愈发修长。
庄Tony的手艺愈发娴熟高超。
陈书澈侧脸时,镜中人也跟着转动,露出如玉的耳廓和清晰的下颌线。明明他脸上没有多余的修饰,却干净得让人移不开眼,像雨后挺拔的青竹,像雪后的万里晴空。
“这是......我?”他迟疑地碰了碰自己的额发。
庄牧野从身后拥上来,温热的胸膛贴着他后背,下巴抵在他发顶:“对啊,我只是把遮挡哥的碎发修剪了一下,还原你本来的模样而已。”
给他家小树定期修剪一下枝叶。
“汤圆我说的对不对?”庄牧野问围观看了全程的汤圆。
陈书澈看向汤圆时,才发现自家小狗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只见汤圆响亮地叫了一声,“汪!”
没错!好看!汤圆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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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下来,陈书澈被庄牧野照顾得极好。
由于他脚底的伤口较深,在第六天的时候才开始形成痂皮。当天,陈书澈提出想去医院。庄牧野在网上预约了第二天精神科室的专家号。
他还买了一辆便捷式轮椅,陈书澈坐在上面,脚下垫着柔软的毯子。
第二天医院里,庄牧野就诊、拍片子、拿药全程陪伴。
医生开了一大把的药,让陈书澈每天按时吃,定期复查。
那天回来后,庄牧野把家里单调的日历换成卡通动物款,每天陈书澈撕下一页时,都是不同的动物,有时是憨态可掬的熊猫,有时是歪头卖萌的企鹅,拍着肚皮的海豹。
陈书澈甚至会猜测当他下一次,下下一次撕下日历时,会出现哪种动物。
两人在此期间还一起做了许多手工,羊毛毡的向日葵、黏土捏的卡通小人、彩纸折的千纸鹤......原本空荡的电视柜下的置物架,如今满满当当地摆放着这些手工。
其中,最得陈书澈欢心的手工是悬挂在阳台的那串彩虹蝴蝶风铃,每一串的蝴蝶下方都挂有彩色玻璃瓶,玻璃瓶的弧度呈螺旋状。
每每午后阳光投照过来,穿过彩色蝴蝶,便会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这是庄牧野不知从哪个手工博主的视频里学来,他从网上买回一堆彩色蝴蝶和玻璃瓶,两人脑袋凑到一块,一步一步地跟着视频完成。
只不过庄牧野把原本瓶子里要盛的彩色水换成了土壤,将种子埋进土里。
陈书澈每隔两三天都会去看一眼,不到七天,嫩绿的芽尖顶开土壤。
他看着探出嫩芽的种子,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也跟着破土而出......
后来陈书澈才明白那日破土而出的不止种子,还有庄牧野种在他心底的希望。
汤圆长大了一些,性子活泼得很。边牧聪慧的基因在它身上显露无遗。
小家伙成了家里继庄牧野外的第二个“活宝”,时常叼着陈书澈买给它的白色小兔玩偶满屋酷跑,或者是盯着家里正工作的扫地机器人,玩性大发地站在它跟前挡路,偶尔它还会躲在次卧偷吃牛肉条。
三月份的风开始温柔起来,某天傍晚,庄牧野外出采购回来,手里攥着从公园采摘的阿拉伯婆婆纳。
这些蓝色的小花在夜色中泛着蔚蓝色的光亮,一部分被庄牧野放在了玻璃水瓶中,另一部分则被他编成花环戴在了陈书澈手腕上。
陈书澈半夜迷糊睁眼,月光透过纱窗照在玻璃瓶上,照亮在瓶中水波里摇曳的阿拉伯婆婆纳,宛如夜里亮着的一盏灯。
他后来搜了这花的花语,阿拉伯婆婆纳,花语是健康快乐。
春天,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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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澈伤口完全愈合,能跑能跳那天,是在三月中旬。
他最终还是辞掉了A大老师的职位。
他目前的状态无法支撑他完成接下来的教学,他甚至对去A大有些怯,担心会遇到桃思书,更怕再遇到许玉兰。
陈书澈偶尔会想起那天上午因为贴吧事件被学生围堵时,站出来维护自己的桃思书是妈妈的孩子。
这也算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吧。
陈书澈去办理离职的时候,一直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吴琮在看到他剪短的头发后,明显愣了一下,他鼻子一酸,连忙背过身抹泪。
他其实根本不在乎陈书澈是长发还是短发,也不认为留长发有多不伦不类。
那日的言论他倒是希望陈书澈本人不要放在心上。
那些伤人的字眼,本就不该用在这么温柔的人身上。
本有课的小付见陈书澈在办公室收拾物品,心里咯噔一下。在问清楚原因后,他立即和同事调课,一改往日小话痨的风格,难得话少地过来帮他收拾办公桌上的物品。
办公桌上收拾到最后,只剩下小付送他的绿植,陈书澈怕自己给它养死了,想转交给小付,让他养着。
但无论他怎么说,小付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不行。他找了张便签纸,埋头不知在写什么。
“澈哥,我和吴琮哪天有空,就去找你玩。”小付吸了吸鼻子,他停笔,把写满注意事项的便签撕下贴在绿植花盆上,递到陈书澈手中。“它很好养活的,我已经把注意事项写好贴在它花盆上了。你要是哪天把它养死了也没事儿,给我发消息,我再给你送一盆过去。”
“你缺心眼啊你。”一旁的吴琮对小付的话哭笑不得。
陈书澈视线落在陶瓷花盆上被胶带裹了一圈的便利贴,看向两人的眼里含着温和笑意。“放心,我会好好养得。”
后来,家里不光是他照顾这盆绿植,庄牧野在得知这盆绿植是同事送的后,就差把它供起来养着,用心程度日月可鉴。
吴琮和小付来家做客时,庄牧野还在给这盆绿植浇水,把它挪到有阳光在的地方来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