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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放下执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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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澈再见到许玉兰,是在两人结束春城之旅后,借着清明节,回到了鞍渠县下面的洛沢村。
近乡情怯,陈书澈在爷爷陈守良家门久久停伫。
他在刚上大学那年,得知陈威强把陈守良的房子转卖,换了一笔钱财。
也是那个时候,陈书澈彻底无处可归。
陈守良墓前种了两三棵梨树,一阵风吹过,朵朵纯白梨花飘落在坟头尖上。
矮矮的一堆黄土下,埋着一个人。
一片梨花瓣被风吹落在陈书澈肩头,如同多年前老人轻拍他肩膀的手。陈书澈跪在坟墓前,烧着黄纸和金元宝,“爷爷,我回来看您了。”
黄纸燃起的黑烟蜿蜒向空中,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等陈书澈报喜不报忧地把这几年的事情都对着矮矮的坟头说完后,他刚要起身,一直陪他跪在旁边的庄牧野端正地磕了三个头。
“爷爷您好,我是庄牧野。是笑笑的对象。”他声音很稳,语气里带着晚辈见长辈的敬意,”您放心,我会把笑笑照顾得很好。”
陈书澈听他说完,蹭掉眼角的泪,笑着说,“爷爷,我们来年再来看您。”
回到马路有一段小路,小路较窄,汽车开不进来。来的时候,庄牧野把车停在马路一侧,两人步行返程。
两人走在田间小道,这里没走十米便会出现一个小坟头。
“小书澈?”一位七十多岁的奶奶不确定地叫住他,老人身边跟着一只小金毛,看起来比汤圆年龄小一些,正冲他摇尾巴。
陈书澈看过去,还没等他认出来,那人杵着拐棍蹒跚着上前。
她脸上饱经风霜,布满皱纹,但握住陈书澈的手温暖至极 。
“真的是小书澈啊,好孩子,变化大了。”老人上下看着他,“在外受苦了吗?”
“田奶奶!?”陈书澈认出来人。
“是我,是我。”田奶奶一连说了好几句,“来看你爷爷?”
“嗯。”陈书澈点了点头。
“这是……”田奶奶看向庄牧野。
“奶奶您好,我是书澈哥的朋友。”庄牧野主动打招呼。“您叫我小牧就行。”
“好孩子。”田奶奶颤颤巍巍地握住庄牧野伸来的手。
“你们怎么回来的?”还没等两个小辈回答,田奶奶自顾自地开口,“小书澈,今天中午在奶奶家吃。晚上也在奶奶家住,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田奶奶平时家里没什么小辈过来,她丈夫前些年也离世。
难得遇到多年未见的小辈,她自是想同对方多聊些。
盛情难却,陈书澈抬眼看了庄牧野一眼,在对方眼里全凭他做主下,点了点头。
田奶奶的家一番装修,现在成了两房楼层,家里小孩外出打工,常年不回家一趟。
老人家里还沿用着大锅煮饭,庄牧野自告奋勇地拦下了厨房的活,给两人留下单独相处的时间。
庄牧野在厨房待了一会儿,对着柴火灶台发怵。
田奶奶看出他手生,接过麦秸,点燃。
麦秸易燃,在田奶奶手中很快烧了起来。老人家眼疾手快,把它扔进灶台下面。
“好厉害……”庄牧野直接看傻了,一脸钦佩。他在市区用煤气。
其实人对火天生带有害怕,害怕被烧到,所以犹犹豫豫,不敢做出下一步,其实人生就是如此,徘徊来徘徊去,担心这害怕那。
但其实当你真正迈出第一步后,接下来的第二步第三步,你的胆量只会愈来愈多。
“你爷爷那时候念叨了好久,说你这个性子在外容易被欺负。”田奶奶见陈书澈依旧是一副瘦弱的样子,心疼得不行。“这几年也不知道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你这孩子,也不回家一趟。”
“挺好的,平时忙。”陈书澈看着窝在他脚边的小金毛。“捞不到回来的时间。”
田奶奶注意到他的时候视线,看了过来。
“不知道你还记得福福不,它去年生病走了。这是它生的娃,生了一窝,就活下来这一只。哎,剩下的都跟着福福走了。”提到福福,田奶奶情绪低落了些。
察觉到情绪不对劲的小金毛冲田奶奶叫了一声,摇着尾巴。
“汪!”奶奶,我在!
“好好好,我知道,我们家亭亭最善解人意了。有亭亭陪着我呢。”
两人在庭院里边晒太阳边聊天。
陈书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咚咚!”像是有尖锐的东西在戳纸箱。
他寻着声音看去,发现院子角落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箱。
“这是我用鸡蛋孵出来的小鸡。”田奶奶借着拐棍直起身,把纸箱倾斜。
一只,两只……七八只黄澄澄的小鸡跳了出来。
鸡崽子们叽叽喳喳的站在院子里晒着暖呼呼的太阳。
“田奶奶,那只小鸡是怎么回事?”庄牧野从厨房出来,指着一只缩在阴影下的小鸡仔问。
这只小鸡仔和别的鸡格格不入,它浑身湿漉漉地,眼睛紧闭,翅膀紧缩。
“它破壳没破好,身体不好,不想活了。”田奶奶叹了口气,嘴里发出声音唤着它,“去找他们玩啊,活着不比死好。”
“走,找他们玩去。不想跟他们玩,晒晒太阳也好啊。崽,去吃饭。”庄牧野把盛有小米粗粮的鸡盆放在阳光下,对着小鸡絮絮叨叨。
小鸡许是听烦了,也可能真的听懂了。它颤颤巍巍地从阴影走出来,晒了会儿太阳后,埋头叨着小米吃。
“哥,你看!”庄牧野一脸惊喜地回头让陈书澈看,“它是坚强的生命。”
陈书澈心底触动。
在田奶奶看不到的地方,庄牧野冲他笑,做口语说:你也是。
下午,田奶奶给两人收拾出了一间屋子。
“小书澈,别嫌弃啊。这些被子都是干净的。我前段时间刚在太阳地下面暴晒的,放心睡。”
乡下四月份的夜晚还是有些冷,陈书澈望着窗外的月亮,身旁有热源贴过来。
“晚安,笑笑。”庄牧野把人搂在自己怀里。
“晚安。”
一大早,窗外公鸡喔喔地叫,五点钟叫一阵,六点钟又叫了一阵。
两小辈昨晚打算早起些,去市集上买些早餐回来和田奶奶一起吃。
没想到她老人家四点钟就醒了,把院子里的小鸡喂了一遍后,又把家门口的落叶扫了扫。
等庄牧野和陈书澈打开卧室门,饭香扑面而来,田奶奶慈祥地笑着招呼他们来吃饭。
……
离别时,田奶奶抚着陈书澈掌心烙下的一点疤痕,心疼不已。
她是早一辈读过书的高中生,聪慧过人,怎么会看不出两个小孩不同于其他同性的相处模式。
“好孩子,你们两个好好的。”田奶奶眼眶含泪,“想回来看看的时候,住奶奶这!别跟奶奶见外,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这里永远有你们住的地方。”
“好。”陈书澈抱住她,“您保重身体。”
两人临走前,打算再去爷爷墓前看一眼。结果还没等他们走到地方,陈书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玉兰树下。
那人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哭过的。她一抬头,刚好和陈书澈撞上视线。
“笑笑......”许玉兰哽咽着开口。
陈书澈定在原地,下意识想转身就离开。
但,庄牧野手掌抵在他腰后,用气声鼓励他说,“不怕,宝贝儿。我们别逃避,去聊聊。我在你身边呢。”
“我们聊一聊,好吗?”许玉兰问。
陈书澈叹了口气,“小牧,你去车上等我好吗?我想自己单独谈。”
“行,有任何不对劲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庄牧野叮嘱完后,朝许玉兰点了点头。
等他离开后,两人站在田间小道处。周遭种满了桦树,一阵风吹过,带起一股雨后的绿泥气息。
陈书澈看着庄牧野走远,殊不知身后妇人视线落在他后颈的疤痕处,瞳孔骤缩。
“好久不见。”陈书澈先开了口。
“笑笑,对不起。”许玉兰上前一步,陈书澈后退一步。“让你受苦了。”
她见状,愣在原地。
“我当初是想带你走的。”许玉兰说,“但是……但是我带不走你。”
由于之前她试图带小书澈一个人走,但是被陈威强抓了回去。
后来陈守良实在于心不忍,在看到许玉兰满身被打的伤,他对自己的儿子恨铁不成钢,觉得对不起许玉兰。
「你离开,把书澈留下。等我忙完工地上的活,就把他带到我身边养着。」陈守良的话还历历在耳。
许玉兰不是没有挣扎纠结过。
她问他为什么不能带书澈走。
陈守良沉默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陈家的独苗,他舍不得。老一辈思想终归是有些放不开的。
“我是想来看你的,”但是她又怕被陈威强抓走,粗暴的拳头砸在她身上。她甚至在听到城里有人提到鞍渠县时,身体止不住地发颤。
索性,她离开了这里,乘坐一天一夜的大巴去往他乡。
人离开了恶劣的环境,就不会再想回到这里了。
“对不起……”
“等我安定好后,想回来找你时,发现我怀孕了。”许玉兰说。她的心思渐渐系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但是对于第一个孩子的愧疚始终埋藏在她心底。
这件事情她爱人知晓。
她决定给第二个孩子起名为“思书”,每每喊出这个名字,她都会想到陈书澈。
把对他的亏欠全部弥补到了桃思书身上。
“我脱不开身,那个时候他工作忙,孩子是我在带。对不起……”
“他叫桃思书,是吗?”陈书澈问,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对的。”许玉兰紧忙说。
“很好听的名字。”陈书澈说。“他很聪明,也很勤奋,性格……也很好。”
他对这个学生的印象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桃思书像个小太阳似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围着他。
桃思书家里其实是普通人家,但父母双方情绪稳定,桃爸性格幽默,许玉兰温柔知性,两人把他的性格培养开朗明媚。
“没关系,看您现在很幸福,我也为您能逃离那个家而感到高兴。”陈书澈说。
一只蝴蝶从他眼前飞过,飞向梨花树。
其实,承认自己没那么重要,也没什么难的。
“再见,妈妈。祝您以后一切顺利。”陈书澈笑着对她说,我也要开始我的生活了。”
陈书澈转身离开,朝站在路口等他的庄牧野奔去。
有些执念,是该放下。
他要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