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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想不想来我的组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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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楠花,一种极具反差感的植物,常作为城市建设中的行道树。
它的反差源于其表里不一的戏剧性特质。好端端一株树玉立端庄,其花盛开雪白清丽。但唯独就是有那么一股,令人知“楠”而退的咸腥气息,这种气味比起称作花香更类似于动物性腥臭,一般被人认为是死鱼味或是“人类生命本源的味道”——jing ye味。
对于宿舍楼就靠着石楠路的谢桥风来说,他本来以为和这种植物生活在一块儿就已经是石楠给他最大的报应了,没想到更大的还在后头。
没办法了,事已至此,先让赵毛毛玩会儿智能电脑吧。
谢桥风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毛毛,先别管那个豆奶了,我们院换了新院长,新院长原先所在的高校和轨道农大一直是友好合作校,你这里有没有办法能够拿到的他的相关信息?如果方便的话,麻烦打印好再给我一份。”
这就是他要做的更重要的事情,豆奶的事纯属意外中的意外。
谢桥风现在更想去会会那个新院长。当然了,在晚上组会之前,他要多了解一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银农教育学院院长调任到你们学院这事,我有所耳闻。”
按赵毛毛所言,轨道农场科技大学(Orbital FarmTech University)、银河农业与异星生态大学(Galactic Agronomy & Xenobiological University, GAXU)
两所高校一直以来也确实是友好关系,不过呢,更贴切的说法是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
银农近几年才建成,依托轨农的帮扶和指导才逐渐稳固根基,这个时候突然调任院长对银农的发展其实不见得有益。
“相关资料使用轨农官网是能够查询到的,你其实没有必要非得跑这一趟。”赵毛毛提示到。
谢桥风摆摆手,摇头。
“没那么简单,今早听信息技术专业的本科生在走廊吐槽……”
今天早晨从宿舍出来后,他径直走向图书馆,却发现自己图书卡早不知丢了多久了。
“对不起,您的图书卡已经很久没有来进行核验了,系统内自动注销了个人信息,再次办理之前,您的指纹虹膜等生物识别都是无法使用的。”
于是他排队等候重新办卡。
谢桥风倚在走廊的窗台边,听着信息技术专业学生们此起彼伏的吐槽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台边缘。
此时此刻,走廊尽头的电子公告屏正滚动着《关于强化校园网络信息安全管理的通知》,蓝底白字的公文在晨辉里泛着冷光。
“你们见过给校内新闻稿设置三重密码验证的高校吗?”戴着黑框眼镜的学弟把笔记本拍在窗台上,指节叩击着攥在手里的校徽,“而且,现在连查个院长履历都要生物识别,网页登入后先是虹膜与面部认证然后就是填写学号姓名,吓得我直接退出去了,结果系统还是给存了档,我当时惊慌失措的傻样子完全给拍下来了。”
"更离谱的是校园网日志留存系统。旁边穿格子衫的女生掏出手机,“上周我帮一个朋友爬取公开的农业气象数据,刚触发反爬机制就被网信办约谈——他们居然能精确到个人具体的行为分析。”
“你这确实是不应该,用校园网爬墙的话,老铁,你好自为之吧。但就怕是,这个留存系统不会什么都存吧?我晚上,我看个……也存吗?”
“谁管你?”
……
这些抱怨不能不让谢桥风留心。
他想起来刚刚在寝室,当他试图检索新院长李连在银农教育学院任职期间的学术成果时 ,发现系统突然自动突然启用了动态水印技术,每篇下载的PDF都嵌入了学号和姓名。更耐人寻味的是,院系官网上那些原本公开的校企合作项目,此刻都变成了需要审批的“内部参考资料” 。他还以为是因为使用了个人端的原因,现在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点?”赵毛毛对此无法理解。“这些举措都获得批准了吗?而且给已经公开的信息加密再加密,这能有什么用?”
“我不清楚,总之,在今晚开组会之前,我是不敢用个人信息去查询新院长相关内容了。他前脚一来,学院后脚就开始弄这些事情,谁知道是不是他授意的。”
赵毛毛说了句是得小心点,然后很快就把相关信息整理出来递给谢桥风。
“谢了哈,你简直就是我最大人脉!”
“嘴真滑,我还等着你弄出大成就来的那天来抱你大腿呢。你小子早点回馈我。”
“TD了哈!拜拜!”
切,死螃蟹溜得真是快。
……
夜晚,星轨天穹联大社科研究院的研讨室内,组会按时展开。
当谢桥风把最后一口拿铁吞进肚子时,会议室的重力调控装置恰好调到重力系数为0.85g——这是为了模拟项目组正在研究的那颗星球上的重力环境。
如果不是因为新院长强烈要求,估计在座的人都不会想到要去开这个装置。
但正如装置二字体现出的,能想到在研讨的时候开这个真的是又装又弱智。谢桥风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自己还要穿戴着重力适应装备(Gravity Adaptation Suit, GAS)来开组会,不得不说,新院长还是挺有想象力的。
如果是在五年前就经历这码子事,那他们这儿的所有人就都得穿一代GAS了,要知道,穿过的人都说穿着这东西走路就跟在热融糖浆里游泳没什么差别。好在五年后GAS已经经过两代更迭,第三代GAS制成防弹背心状,内部精密元件可在穿戴者周围形成全新的重力场,能调和一定范围限度内的重力改变。三点五代则在三代的基础上更加精简,制成颈圈形式,便携程度和穿戴舒适度都大大提升,就是这造型……不是很体面。
不过谢桥风毫不在意。
能用好用就行了,管那么多呢?
今天的组会因为有外人(包括旁听的学生和那位不速之客——新任院长)的加入,所以带有一定表演性质。
结束了杨导的开场白以及新院长的致辞之后,由夏铭代表整个项目组对目前研究近况做一个综述以及对手头的项目进行介绍。
谢桥风对这些内容一点也不感兴趣,但他现在也没有惦记着自己还没有打通关的游戏,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师弟是个什么状况。
所以他从夏铭上台的那一刻起死死盯着夏铭那张仿佛被提前设定好了参数的面瘫脸。
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嘶,不对,平时开组会是什么样来着?
谢桥风太久没来开过组会了,他已经不记得平时开组会的师弟是什么个状态。
后悔的事情又增加了一件,除了刚才来组会之前忘记看导师发的有关于场地内重力系数调整的通知,导致他不得不折回去找自己的三代背心,而且还没找到,只好随手拿个颈圈就来了,之外。
他难得觉得自己应该要多来开组会。
这毕竟是自己师弟开口说话最多的场合了,他想和师弟破冰,为什么不靠组会呢?可能因为太懒了吧,不爱开组会。
“人类在300年前首次发现了苔光星,但当时经过推算,研究人员普遍认为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行星。但,就在几年以前,我国发出的探测器首次捕捉到了一种生活在苔光星的类人生物,后续研究将其命名为——格林族。这种生物的皮肤在常态下呈现有如苔藓般的青灰色,体内流淌着含有光合色素的血液,到夜间则会发出幽暗的青灰色光芒,个体相互之间可以利用这种光来进行身体机能的损伤修复……”
谢桥风看着夏铭一本正经“背诵”这些类似于他们研究通识乃至常识的内容却面不改色,甚至显出十分的郑重,就忍不住在心里笑。
——这家伙,汇报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要是换了他自己上台,估计念着念着就会笑出声来。
师弟,你汇报的内容比较松弛,但你音色补足了这一部分。
夏铭的声音像一把沉在海里的大提琴——低沉、温润,却带着不可忽视的重量。说话时,每个字都像被岁月打磨过的玉石,不疾不徐地落入听者的耳中,尾音微微下沉。音色并不华丽,却有种沉稳的共鸣感,像是远山间回荡的钟声,不刺耳,却让人无法忽略。偶尔说到关键处,声音会稍稍“收紧”,像一把未出鞘的剑,内敛却暗含锋芒。
他很少提高音量说话,但即便在嘈杂的人群里,只要他开口,周围的喧闹便会不自觉地静下来——不是压迫,而是一种潜藏的引力,让人忍不住想听清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当他念别人名字的时候,音节会在唇齿间多停留半秒,像是在确认,也像是在强调,音色像在一块璞玉的质地,既不会过分亲昵,也不会显得疏离,只是……让你莫名觉得,自己被郑重地记住了。
谢桥风不禁听得入了神。
从师弟汇报的这些内容来看,谢桥风心里大概清楚这个环节是为谁而加的,于是他把目光移向坐在他右前方的新院长李连,却没想到这个人简直让他大开眼界。
他居然在一笔一划地做记录,居然是一笔一划的?!
这年头了还有人用纸笔记录呢?这份认真的样子,给人一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即视感。
谢桥风想到,新院长的学科背景就是纯粹的人类教育学,硕士期间为课程与教学论研究方向,读博则攻读人类教育社会学。他确实并不了解星轨天联人文社科学院绝大部分的项目研究背景。硬要说的话,这也没什么,但能用纸笔来记,他的目的真的就是记录吗?用随身带的设备不是更快更精确吗?
他没办法理解。
也许这就是人文社科的浪漫情怀吧,谁懂呢,反正他学社会学的也不懂。
“后来随着研究的逐渐深入,对格林族的判断不再是最初的——低级原始文明中的普通智慧生物。研究发现格林一族具有基因窃取或者说是基因复制与再编码的先天能力。一开始,研究人员的研究仅限于了解到格林族能通过各种接触被动吸收外来生物的基因片段,后来,吸纳了人类科考队员基因的格林族仅在两年内就开始模仿人类的表情、语言,甚至工具使用,这时人们才发现他们的窃取能力是主动获得而非被动接受。”
这是整个研究背景综述中最精彩,最刺激的一段,至少谢桥风是这么觉得的,要是他来讲的话,应该会更慷慨激昂一点,兴许还要卖点关子跟新院长互动一下。
不过,夏铭就这么一板一眼,语速不改变的进行着汇报,全程目不斜视。
谢桥风突然意识到今天的夏铭有什么不同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很久以前的每一次组会,这个小师弟的目光应该都是放在师兄身上的。但是这次开组会,小师弟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这就很奇怪了。
不敢看?不想看?看烦了?讨厌我?
不会吧,今天那个豆奶杀伤力这么大的吗,我真没想这样啊……谢桥风在心里头给自己喊冤。
“最后,全球在协商中达成一致,在对待这个全新的种族时一律采取三不原则。”
三不原则也就是,不种族灭绝、不限制发展、不放任不管。
最终目标是采用教化引导政策,利用教育来引导这个即将或者已然觉醒的文明,使之良性发展,并和人类呈现友好可持续关系,实现双向互利。
“我们的研究项目就是基于这样一个背景,接下来我将……我的师兄将对我们研究课题之下的一个核心项目进行介绍。”
嗯?就到自己的环节了。谢桥风以为项目介绍不归自己。他转头看见杨导使劲在给夏铭和自己使眼色,于是理解了杨导的用意。
杨导,你是我的梦中情导,我将永远追随你。
谢桥风站起来,也把自己的“招牌学术化微笑”调出来,这项技能他用的已经炉火纯青,虽然未必比只内置一个表情的帅弟更熟练。
他带着晃悠的调子往台上走,心里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迎面撞上自己师弟直勾勾的眼神。
这人眼睛跟X光似的,仿佛要把他看穿看透。
他正往台上走,与夏铭错身而过时,后颈忽然泛起细微的酥麻,仿佛被某种掠食者的视线钉住了一瞬。他下意识侧目,却只看到师弟在台下席位旁垂眸整理袖口的模样,睫毛在灯光下投出锋利的阴影,连低头都像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师弟长相还是很带感的,可惜是个面瘫孩子。
“晚上好,各位同志,我上台是来证明我们项目组除了面瘫外,还是有正常人的。”
他看向台下,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有点无奈的杨导,没有表情的师弟,憋笑的旁听生,眉头紧皱扬起下巴盯着他的新院长。
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欲扬先抑,欲收先放,逐层攻破,化敌为友——这就是他谢桥风今天组会一切行动的核心纲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