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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曲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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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四年冬,酸枣县。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了些,但是雨水偏少,再过十余日便是元旦了,还一场雪也没有下过。
城里一处安静的小巧院子里,一个身材瘦削面容清矍的男子坐在檐下,腿上盖了厚厚的狐皮毯,他微微阖目,时不时地睁眼望向前院高出天际的棠梨树,虽然枝叶凋零,但是他却看得出神。
他满面病容,唇色苍白,使嘴唇看起来很薄,下颌骨的线条突出,如刀凿一般,也才四十的年纪,鬓边已有了白霜。
突然,大腿的剧痛袭来,他只略皱了一下眉头,视线转回眼前的两株海棠树上。
“允白。”一个穿着利落素净的老妇人从屋内走出来,“天晚了,你快进屋吧,我看这天保不齐要下雪……”
“娘,”林琮轻声唤了一声,“儿子不孝,恐要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折氏喝道:“说什么呢!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怎么就说丧气话!这哪像是你说的话!”嘴上这么说,眼里早已蓄了泪,只是风大,还没落下就被吹干了。
林琮仰头拉过大折氏的手,眼里竟闪出孩子气的光亮:“娘,我自己有数,咱们不要因为忌讳就什么也不说,这个时候,就应该说还没说的话,做还没做的事。娘,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你养老,我不孝。”
大折氏心里一酸:“允白,这不是你的错,疆场上刀剑无眼,这些年咱们见了多少去了?你放心,府州那么多子侄,会管娘老的……”她一时说不下去,转头抹泪,不意又看到了倚在墙脚的一块碑,更是心如刀绞,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碑上敲敲打打,只是体力不济,到现在也才刻了一小半。
就在几个月前,夏国太后梁氏与其弟发动宫廷政变,囚禁了皇帝李秉常,消息传来,官家认为此时是灭夏的大好时机,调集四十万大军分五路伐夏,并命李宪、刘昌祚、高遵裕、种谔以及王中正各领一路。高太后得知官家要命高遵裕领兵,当即对官家指出此人气量狭小、虚荣贪功,只可任副将,不可作主将,可惜官家并未听劝。
林琮当时正知环州,高遵裕带领下奔赴灵州,彼时,刘昌祚率领的一路大军在磨移隘大破夏军十万,还攻占了沙洲,正势不可挡,直奔灵州,意欲攻城。正如高太后所言,高遵裕为防刘昌祚抢功,便命令他停止攻城,等待会军,这个命令让夏有了可乘之机,等到两路大军会合之后,夏早已做好防御准备,此后灵州城久攻不下。
随后夏军掘开黄河大堤,宋军大营被洪水淹没,损失惨重。
林琮就是在围攻灵州时受伤的,在环州久治不愈,后向官家请求回酸枣。
林琮早看淡生死,对大折氏说:“娘,自从你带我去府州开始,见了多少的生离死别,十几、二十几就埋骨黄沙的不计其数,就是侥幸活下来的,其实也早就死了,留下的也只是一副只知打仗的躯壳。”
过了一会,大折氏因急着照看火炉上煎的药,暂且进了屋,只留林琮一人坐着。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林琮循声望去,原来是西边耳房的支摘窗合了起来,他一个愣神,似乎看见了那个深深映在脑海里的身影,可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他苦笑了一下,环视着整个院子。
这座院子是小棠买下的,她离开后自然就归了他,他只要从西北回来,一定是住在这里,他还记得她说是因为这院子的格局很像垂云居才买下的。
可是,再像又能怎么样呢?那窗下再也没有人会在他踏进院门的时候笑着说一句“你回来啦”。
大折氏端着药碗走出来:“把药喝了吧。”
母子二人一坐一立,突然,头上似乎有零星的雨点落下来,仔细一看,竟然是雪,还没看真切,那雪花已蔚然成势,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娘,小棠最喜欢下雪了。”
又几日后,雪还未化尽,林琮去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