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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霜雪上的炭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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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接触身体后,像被染色了一般,被稀释成不算深的红色,离开身体后,流入深渊,再寻不到踪迹。
路伽依旧止不住颤抖,双手用力地搓洗着身体,温热的水流像是圣水,在慢慢帮他恢复正常,洗涤罪恶。
从淋浴间出来,路伽走向了一旁的浴池,把自己又浸入了水中。
他靠着浴池边,双膝躬起,两只手紧紧抱在一起,头也低垂下去,整张脸逐渐与水面平行,然后又继续下沉,浸没入水中。
……
路伽能看见屏幕,能看见屏幕一角的倒计时,还有时间。
他怕男人反扑,不敢多分心,匆匆瞟了一眼,又继续关注男人的动静。
他突然想到,现在的画面,会不会被看到。
尽管自己被放弃了,被推入了深渊,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奢望。
又是不知缘由的,他想起,艾布纳告诉过他,“贵客们最讨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做派的参赛者,如果不能做到表里如一,就不要被他们发现你偷偷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算是不该做的事吗?
路伽不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伤害别人。
这是,不该做的事吗?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从来没有伤过人,他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被看到,会被厌弃吧?
可是他是不得已的啊,他不这样做,就会被打,被欺辱,他也不想的,他从来都不想的。
余光瞟到一团布料,路伽微微抬了抬头,看到被他刺伤的男人正艰难地喘气,用力捂着自己的伤口。
看得出来的——用力。
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就像刚才那些胡思乱想,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那样,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神使鬼差地动了。
他让衣服的存在变得显眼,向十分钟前准备欺侮他的男人释放了善意。
如果说,伤害别人不是他的本意,他在努力补救呢?
如他所愿,男人拿起衣服,再次用力地按在了伤口上。
路伽低垂下头,身体还在颤抖,心却一点点,一点点的平静下来。
为了照顾赫铭,他在很多地方打工赚钱,包括没有什么资质的,偏僻的卫生所。
十一区那种地方,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他接到过各种各样上门求助的病人,卫生所本就没有合格证,人手很少,他更是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打下手、清理垃圾、结算费用、回收药瓶,他几乎什么都要干。
所以,他知道的。
他知道的。他知道颈动脉的位置和走向,知道正中凹陷的地方是气管,他尽力了,剩余的部分,神明难得给了他一些运气。
他刺中了。
他知道的。他知道颈动脉破裂后,直接用手捂住,尤其是用力捂住,会加重颈部受压,影响血液流动。他知道用力过度会压迫血管,阻碍血液正常凝固,眼前的人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他知道了,这个人,并不知道这些。
他把衣服给了他。
他知道,没经过清洁消毒的衣服,会增加感染的风险,以眼前这个人的用力程度,不仅会加重疼痛,还会让他误以为止住了血。
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让这个准备凌辱他的人,亲手增加了自己的死亡风险,看着他一点点把自己送上绝路。
到底,凭什么呢?凭什么要这样对他?他的命轻贱,他的人生如此微不足道,他在十一区苟延残喘,可他拼了命的想活着,也只要活着。
就连这样,也不允许吗?
快了,快了。
他在心底默念着。
快了,快了。
他告诉自己。
快了,快了。
那个人,就快要去死了。
不是…不是自己的错,不是自己的错。是他要欺负我,他怎么能那样对我?为什么那样对我?凭什么那样对我?
“呼——”
路伽猛地抬头,把脸从水中抬起来,双手抹了一把,用力地喘气,做了几个深呼吸。
…………
“抱歉,让您久等了。”
匆忙换上的衣服倒还算妥帖,但柔软的黑发一看就没来得及仔细打理,还带着些许水气,垂在额前,仿佛给那双黑白分明的干净眸子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青年比自己矮半个头,他很轻易就可以看到这一切。
罗南垂着眸子,看着那双眼睛,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又归于平静。
“没有多久,不用着急。”
“谢谢您。”
青年小心地抿唇,微微颔首。
“上药了吗?”
“什么?”
路伽抬起头,面色疑惑,所有表情都写在还青肿的脸上。
“你受伤了。上药了吗?”
罗南又问了一遍。
“啊…这个啊?这没关系的,回去养几天就好了。”
路伽看了看自己手背颜色可怕,实则没太有痛感的大片淤青,朝着他笑了笑。
“送你回去之前,我需要确保你的仪容尽量完好整洁,这是我的工作。”
罗南的声音不大,说话时语速适中,不急不缓,很容易听进去。
“进去吧。我给你上好药再送你走。”
他推开门,路伽想了想,很是听话地转身走了进去。
路伽身上的伤口其实不多。
只是手背、脖颈和脸上的印记骇人,红痕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下去的。
浸润了酒精的棉团被镊子夹着,轻轻的,一次次地擦过红肿的脸庞。路伽低垂着眸子,双手紧张地捏住衣角。
面颊。
……脖颈。
……手背。
……掌心。
“好了。”
罗南收拾好药箱,他给路伽上了很好的特效药,应该今晚就会消肿。掌心有些细小的伤口,也已经消过毒。
“喉咙难受的话,回去可以用冰袋敷一下,会好一些。”
他没有私自给谁药物的权利,只能给出一些相对来说实用的建议。
跟在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只低着头,跟着他走。
又是穿过了狭长的走廊,不知道怎么绕的路,终于回到了甄候室。
“……谢谢您。”
罗南要离开的时候,一路上都未曾言语的人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您是个好人。”
路伽抬起头,干净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影子。
他说得很认真,说的很慢,像是这样才能表达他的感谢。
“请稍等一下!”
青年突然想起什么,冲他道了个歉,然后转身跑进屋里,快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模样普通的小蛋糕。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送给您。”
对面的人没有接。
路伽有些局促地眨眨眼睛,下一秒就听到了他的回话。
“抱歉,我不能收。”
“啊…不不,是我没搞清楚。”
路伽连忙把手收回来,耳根有些红了。
“进去吧,你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罗南看了眼登记的送达时间,又嘱咐了一遍路伽记得冰敷的事情。
他走之后,路伽缩在沙发上,拿着薄毛巾包裹的冰袋敷着脖颈处,小口小口地喝着热茶。
……那位大人,真是个好人。
路伽的睫毛颤了颤,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些。
要是他是贵族,或者是主理人就好了。要是自己是他的参赛者就好了。那样的话,因为拥有了这样的客人,他会变得和艾布纳一样“幸福”吧?
………
啊。
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惊慌失措。
让去替罚的人全身而退,客人本来是想让他死在那里吧?积分什么的,也只是噱头。可现在他活着出来了,要怎么办?
路伽蜷缩得更加厉害,整个人缩起来只有小小一团。
他不断啃咬着拇指,双眼慢慢变得无神。
不对,客人是什么身份?想要他的命用不着这么复杂,驱逐他或者放弃他,让他去做货鬼都可以,毕竟他没有谈判的筹码。
那是为什么呢……
路伽没能思考太久,尽管他已经把所有时间都放在了胡思乱想上。
罗南身为执行者,有权查看甄候室候选者们的健康状态,并以此为借口进入房间给他们做例行检查,确保数据核对无误。
他本来不负责A区,但是昨天是他送路伽回来的,他有权利再为路伽核对健康状态,记录好后再通过系统把数据交接给乔利。
乔利当天没有收到再继续给路伽试药的命令,德洛修也没有见他,路伽被短暂地遗忘了,而这成为了一个好机会。
“你认识艾布纳?”
甄候室里布控严密,但是执行者们有自己的特殊方法可以短暂的规避风险,并为参赛者或候选者们传递一些信息,赚取额外的积分,布特莱和乔利的小交易就是一个例子。
这是默认的灰色规则。
“认识的,他人也很好。”
路伽笑笑,罗南继续慢条斯理的给他绑上另一个仪器的检测仪,记录着跳动的数据。
“……你…有一个弟弟?”
他尽量问得像是闲聊,但落在路伽耳中,却完全变了意味。
顾不上还绑着的仪器,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变了脸色,伸手抓住了罗南。
“赫铭出什么事了?!”
他反应很大,罗南连忙接下话口。
“你别着急,艾布纳联系上的我,让我给你带个讯息。”
罗南确认了他和艾布纳认识,关系的不错后,就把讯息展示给了他看。
蓝色的光屏上只有四个字静默的呈现——“白斯格尔”。
罗南不太明白这里面的其他意思,虽然收了定金,也没有盲目替艾布纳传消息,现在讯息带到了,对面的人脸色却不对劲,一瞬间苍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