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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乌鸦的考试 ...

  •   【暗色】

      周围一片漆黑。

      什么也没有。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周身血腥气浓重,看上去更是活不了多久。

      如果有人此刻点灯靠近,会被眼前的画面惊骇到后背发凉。

      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衣着破烂,靠在墙角,一眼看过去找不到几处还完好的皮肉,浑身的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血,人更是奄奄一息。

      但最惊悚的是他的身体。

      他的心脏处装了一个奇怪的仪器,周围还连接着皮肉,从那处开始,一根根类似血管的东西凸出来,连接到他身体的各个部分。

      从手腕、膝盖、脚踝,到头部两侧、后颈和眼睛下方。

      细看会发现,那些地方全都被插入了极细的针,连接着一条条颜色不一的软管,最终连到心脏。

      心脏还在跳动,连带着那个仪器也在微动,不断牵扯着皮肉,又扯到周围的伤口。

      黑暗中是压抑又痛苦的喘息,伴随着他轻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除了他自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

      “好。”

      德洛修起身,路伽身子颤了下,然后又平静下来,眸子阖起的弧度更低,仿佛这样就能让他不用面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房间里很安静。

      客人似乎不是很喜欢说话。

      他能偶尔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声音像是最冰冷的利刃,一点点挑开自己还算完整的皮,窥见腐朽不堪的血肉。

      他是一具,只要被轻轻敲打,就会从内里抖落腐烂皮屑的肮脏躯壳。

      路伽习惯了。

      路伽习惯了。

      他应该习惯了。

      一切都是如此,他早就习惯了。

      所以当皮筋紧紧勒住臂膀时,他顺从地握紧手。当冰冷湿润的棉签擦拭在藏着血管的皮肉上时,他有些愣怔。

      当幻想中的冰冷、锋利的针尖精准地找到血管,他一动不动,反而有些出神。

      他应该习惯了的,他想。

      手臂处有些麻,他好像听见药剂一滴一滴,有规律地滴落,他似乎能感受到陌生的液体顺着软管,被注射到自己的身体中。

      药剂会稀释人的血液吗。

      血液会代谢掉药剂吗。

      ……

      他很快没空想这些了。

      一开始,只是左臂有些泛痛,从皮肉蔓延到血管。然后是心脏、右手、双腿,整个身体。

      疼痛没有界限,疼痛不会停止,疼痛没有怜悯,它们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只会执行命令。

      路伽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他趴在桌子上,双手攥紧,指甲嵌入掌心,嘴唇里靠近牙齿的软肉被咬得快要出血。

      “五分钟。”

      德洛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下的,他慢条斯理地摘下橡胶手套,手指微动,熟练地调动着星力,控制着流进路伽体内的药剂发挥着作用,毫无感情的为路伽报时。

      路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耳边一片嗡鸣,他开始神志不清,他开始挣扎。

      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固定在了桌上,怎么努力也动弹不得。

      “客……”

      发现挣扎是徒劳后,他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

      “十一分钟。”

      “不…不……”

      疼痛蔓延到大脑,神经,眼球。

      他会死的,他会死的,而他不能死,他不能,绝对不能。

      “惩罚。”

      德洛修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他又打开了光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求您…求您,别……”

      他每说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别杀我……”

      “你不会死。”

      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并不会浪费精力,但是德洛修不喜欢过多的交谈。

      路伽不再说话了,他可能还想说些什么,可能是求饶,可能是祈求,但他说不出话,也发不出声音。

      汗珠从额头滑落,混着泪水,一起顺着脸颊落到桌上、手背上,还有不知哪里。

      ……

      二十分钟。

      ………

      周遭的一切都在消弭,他什么也没听到。

      ………

      三十分钟。

      …………

      重重叠叠的暗色在他空洞的眼中变成一场绮丽的梦。

      他不知道德洛修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不知道他又做了什么手脚,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世界逐渐清明。

      “又浪费了,时间。”

      德洛修的手指轻点在白色的桌面,桌面很干净,映出路伽苍白的脸和□□涸血液糊住的唇。

      泪痕还没干,他用尽力气抬起了头。

      “做测试。”

      光板上的数据分析被德洛修圈圈划划,然后被搁置在一旁。

      路伽不知道自己手腕上什么时候带上了一个手环。

      光板跳出,蓝色的光板和白色的字体向他显示着联盟尖端的科技成果。

      他无力地抬手右手,点击“测试”。

      题目不长,每个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变成了看不懂的词句。

      路伽不知道德洛修给他打了什么药剂,只知道蔓延整个身体的疼痛好像消失了,刚才快要沸腾的血液变得安静起来。

      他的世界重新清晰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时间过得太艰难,所以接下来细密绵绵的微弱痛苦和时不时的刺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路伽第一题就看了半天,他的脑子转回来一点,想起这应该是纪元历里面提到的东西。

      赫铭喜欢看书,他偶尔也会跟着看一两页。但他的大多数时间都忙于生活,自己也没有弟弟那样的好文采,更没时间静下来读书。

      随便选了个答案,页面自动跳转到下一题。

      没有显示对错,只有界面抬头不停地跳动着时间的倒数。

      第一题就用了四分钟……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路伽半蒙半猜的做完了这套他几乎看不懂的卷子,里面仅有三四道题是他知道答案的。

      于是,他理所当然的……

      “五十七分。”

      德洛修只是陈述着事实,也没有皱眉,但是路伽觉得他有些不悦。

      “重新准备。”

      他给路伽传过去很多资料,然后又打开光板修改了什么。

      “就今天。”

      德洛修补充了一句。

      因为这并不难,他不希望自己的训练计划再因为参赛者的无能而进行大幅度地调整了。

      “是,我会仔细学的,客人。”

      路伽点了点头,没敢抬头看他。

      他本以为,接下来,德洛修就会离开,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密室看那些乏味又晦涩的资料,然后等到晚间再过来让自己重新测试。

      可是德洛修没有动。

      他微微向后靠了些,抵住椅子的靠背,是一个比较放松的姿态。

      路伽是不敢怠慢的,他已经做错过事情了,现在正是弥补的时候。

      可是他不是弟弟那样的人,他不喜欢读书,也不怎么看书,德洛修给他的这些资料,大部分他都很难看懂。

      他不敢抬头,不敢多嘴,德洛修也只看自己的东西,他们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身份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路伽只能尽量去记背,让自己的脑子多记住一些东西,这样再做测试的时候,他可以把眼熟的选项选上,这样正确率就能稍微高一些。

      用脑总是疲惫的,被关在这个训练室,路伽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但是身体和大脑的疲乏总是提醒着他,时间似乎过去很久了。

      可是对面的德洛修像是无知无觉一样,依旧在看光板上面的文件,不时拖动什么,又写些什么。

      客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路伽不可避免地走神了。

      参加游戏的人非富即贵,这或许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情,可他总忍不住去想。

      人的想象没有边界,如果没有约束,就像无止境的银河,就像混乱的星轨,总在宇宙中漂浮着,总落不到实处。

      后果就是再一次考砸了。

      路伽总算明白了那些考到圣院学习的学生们的心情,应该就和他现在差不多。

      区别只不过是他们考砸考试不会丢掉性命,也不需要受到太过严重的惩罚,而自己会。又或者,再给自己一天、三天、五天,甚至是半个月,他都背不完,也考不好。

      因为他没有任何基础,也不够聪明,再努力也无法弥补这么多年来为了生计奔波而放弃了学业的脑子。

      所以,好像也不是刚才神游的错。

      路伽愣神着,任由熟悉的疼痛感席卷全身。
      德洛修坐回座位,也不看他,只是点开光板,不知道又在干什么。

      他对路伽说话了。

      路伽很难受,很疼,快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但他还是听清了。

      那稍微有些断断续续,但语气冰冷,不容置喙的话语。

      “明天,到…下一阶段。”

      “否则,我会考虑,换参赛者。”

      他起身离开了。

      路伽一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左臂整个痛得没有了知觉。

      等他再捱过一次惩罚后,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很普通很普通。

      胆小、怕痛,没有出色的记忆力,没有特殊的技巧,没有漂亮的脸蛋,不会说好听的话语。

      光板上方设置了倒计时,路伽颤颤巍巍地定了个提醒,然后趴在桌上,沉沉闭上了眼睛。

      ……

      …………

      多久过去了?不知道。

      他终于从“叮——”的提醒声中醒来。

      梦里,乌鸦血红的眼睛盯着他,成片成片的乌鸦,用浸了人血的眼睛盯着他。

      嘶哑的声音从喉管中发出,他想要尖叫,只听到难听的哑声,凄惨又可怜。

      他低头,原来自己,也是一只乌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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