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双生劫 ...
-
薛天凡是被滴水声唤醒的。
眼皮重若千钧,他勉强撑开一条缝,看见自己躺在口古井边。井沿的青苔上沾着新鲜血迹,一直延伸到不远处昏迷的乔萋手腕——她左手的断指处正在渗血。
"醒了?"谢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道士靠坐在槐树下,断剑横在膝头,剑身的"敕"字黯淡无光,"上官漠去镇上找药了。"
薛天凡试图坐起来,后颈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青斑已经扩散到肩胛骨,皮肤下凸起的金属颗粒随着脉搏跳动。"我们怎么出来的?"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带的路。"谢冷剑尖指向乔萋,"昏迷状态下还能准确找到密道,不愧是——"
"——不愧是殷无月的半身?"乔萋突然睁开眼。她的右眼还是铜钱状,左眼却变成了诡异的灰白色,"谢道长怎么不说完整?"她慢慢坐起身,断指处滴落的血珠在泥地上组成奇怪的符文。
薛天凡下意识摸向相机,却发现镜头已经碎裂。取景框里,乔萋周身笼罩着淡红色雾气,而谢冷背后隐约有个穿道袍的影子。"密室里那些画面..."
"前世片段。"谢冷突然起身,剑锋抵住乔萋咽喉,"说,你体内到底有几个魂?"
乔萋笑了。她抬手握住剑刃,鲜血顺着剑身流到"敕"字上,竟发出腐蚀般的"滋滋"声。"谢道长不是看到了吗?"她歪着头,灰白眼珠转动,"一个乔萋,一个乔芸,还有..."
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无数枯叶飘落,每片叶脉都组成张人脸。薛天凡的阴契猛然发烫,剧痛中他看见井水倒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个穿嫁衣的背影。那身影缓缓转身,盖头下露出半张腐烂的脸——
"别看井!"上官漠的声音如炸雷般响起。薛天凡被猛地拉开,一面八卦镜扣在井口。镜面接触井水的瞬间,井底传来刺耳的尖啸。
上官漠的模样狼狈不堪:长衫下摆撕成布条,罗盘指针断了一根,缠眼睛的血布换成青灰色符纸。他摸索着抓住薛天凡的手腕:"脉象乱了,你看到了什么?"
"井里有..."薛天凡突然噤声。上官漠的符纸眼罩下,正渗出两道血痕。
谢冷冷笑一声:"上官少爷终于舍得交代祖上干的好事了?"他剑锋仍抵着乔萋,却转向上官漠,"这口怨气井,不就是你们上官家二十年前的手笔?"
"不是他祖父。"乔萋轻声说,"是他父亲。"她突然剧烈颤抖,铜钱右眼疯狂转动,"七月初七...子时...铜锣..."
上官漠脸色骤变。他迅速从包袱取出个瓷瓶,将药粉洒在乔萋断指处。青烟冒起,乔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随即昏死过去。
"她体内有三个意识。"上官漠摸索着给乔萋包扎,"本体乔萋,她妹妹乔芸的残魂,还有..."他顿了顿,"殷无月种下的'念'。"
薛天凡突然想起密室铜镜里的画面——两个被铁链锁在一起的少女。他鬼使神差地爬到井边,不顾劝阻将手伸向辘轳。生满铜绿的把手触到青斑的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暴雨中的古井边,穿长衫的中年男人指挥家丁将绑着石头的少女推入井中;少女挣扎时露出脸庞,与乔萋一模一样;井水沸腾,站在一旁的上官漠前世突然抢过铜钱剑刺向自己父亲...
"啊!"薛天凡缩回手,发现指尖长出了铜锈。谢冷一把扯过他衣领:"你找死吗?怨气井会吞噬活人阳气!"
"他看到了真相。"上官漠苦笑,"我父亲确实主持过百鬼宴,但最后时刻是我前世阻止了他。"他扯下眼罩,露出完全变成淡金色的瞳孔,"上官家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世代背负'窥天之罚'。"
槐树叶突然无风自动。谢冷猛地抬头,断剑指向树冠:"来了。"
一只纸鸢飘飘荡荡落下,翅羽上写着血字:【子时三刻,铜锣响,百鬼宴开】。纸鸢触地的刹那,井水剧烈翻腾,八卦镜"咔嚓"裂开。
"来不及了。"上官漠迅速摆弄罗盘,"要暂时镇压井中怨气,需要..."他突然转向谢冷,"你师父的铜锣是不是埋在井里?"
谢冷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剑尖垂地,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动摇:"...你怎么知道?"
"《诡物志异》有载:'铜锣镇井,阴阳两隔'。"上官漠摸索着从包袱取出卷竹简,"你师父当年用的法器,就是殷家祠堂那面大铜锣的碎片。"
薛天凡突然发现谢冷的道袍下摆在滴水。仔细看才发现不是水,是血——从他靴筒里渗出来的。道士察觉到视线,冷冷道:"看什么?"
"你的伤..."
"不是我的血。"谢冷掀开道袍下摆。他靴筒里藏着个黄铜小瓶,瓶身刻着符咒,正不断渗出黑红色液体,"师父的...遗物。"
上官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吐出的血沫里带着金属光泽,落在罗盘上竟腐蚀出几个小洞。"要取铜锣,必须有人下井。"他擦着嘴角,"而井里的怨气专蚀人五感,我已经..."
"我去。"薛天凡脱口而出。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连昏迷的乔萋都动了动手指。"我阴契发作最快,横竖都是死。"他扯开衣领,青斑已经蔓延到锁骨,"不如赌一把。"
谢冷突然把断剑插在地上。他解开道袍前襟,露出心口处诡异的青色掌印:"没这么简单。井下有'她'的怨念实体,触碰者会经历最痛苦的记忆。"他看向上官漠,"你确定要让他看?"
上官漠还没回答,乔萋突然直挺挺坐起来。她的声音变成了少女的腔调:"姐姐别去!井里都是铜钱!"随即又恢复成本人声线:"芸儿别怕..."最后变成戏腔:"时辰将至——"
三种声线交替出现中,她扑向井沿。薛天凡下意识去拦,却被一股怪力拽着一起栽向井口。千钧一发之际,谢冷的断剑飞来,将乔萋的衣袖钉在地上。上官漠则抓住薛天凡的脚踝,自己却被惯性带得滑向井边。
"抓紧!"谢冷扑过来拽住上官漠的腰带。井中喷出的寒气将四人发梢都结出白霜。薛天凡悬在井口,看见幽深的井水里浮现出无数铜钱,每枚钱孔里都有一只眼睛。
乔萋突然安静下来。她拔出断剑,剑尖抵在自己咽喉:"再靠近我就跳下去。"这次是全然陌生的声音,低沉威严,"你们不是要铜锣吗?拿命来换。"
薛天凡感到拽着自己脚踝的手在发抖。上官漠的金色瞳孔剧烈收缩:"殷...无月?"
"错了。"乔萋——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存在——露出诡异的微笑,"我是乔芸。"
井水突然平静下来。水面的铜钱组成一行字:【子时,带镜子来】。
断剑"当啷"落地。乔萋眼一闭瘫软下来,被谢冷接住。薛天凡被拖离井口时,最后瞥见井底有金光一闪——像是某种金属器物的反光。
"不是铜锣..."他喃喃道,"井底有面镜子。"
上官漠浑身一震。他摸索着从怀里取出那面碎成两半的海兽葡萄镜,裂纹正好将镜中的四人面容割裂开来。
"原来如此。"他苦笑,"要解百鬼宴的诅咒,我们得自己成为'镜子'。"
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子时将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