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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番外:渡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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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塘关城外的山脚下,一座窑炉正在熊熊燃烧。
哪吒端坐着,把火尖枪架在膝上,小心地往炉子里喂火。冶炼青铜的火候很重要,鼓风越均匀,出铜质量越好,李靖打发他来帮忙烧窑,不但不需要鼓风,连炭都省了。
老爹可真会使唤人……他吁了口气,不时瞥一眼铜液的状态,心中忍不住怀疑父亲的目的就是磨练他的耐性。源源不断的三昧真火将炉膛里烘得明亮灼目,旁边工匠们连声称赞:“待烧制出好铜,我们打一把兵器,送给三少爷作谢礼如何。”
“太轻的小爷可使不惯啊。”哪吒笑道。
天气本就热,炉膛周围温度又高,待工序结束,他也出了不少汗。虽说家里也给哪吒添置了各式衣裳,但他不喜拘束,还是总穿着原先那套,跟这些敞怀赤膊的工匠们倒是能打成一片。少年身形本就挺拔结实,此时胸膛和胳膊都被汗水浸得发亮,从肩膀到腰身的刚劲线条显露无遗,如铜铁铸成一般。长枪提在手上随意耍弄着,更显得落拓不羁。
起身来到外面,哪吒寻思去跟督工打声招呼就走,却见墙边站着几个送茶水的女孩子,一看到他立刻兴奋起来,叽叽喳喳的互相推搡着。
“你去呀”“还是你去……”
最终有一个胆大的走到他面前,手中捧着一碗水,朝他行了个礼。哪吒本来就渴,也没多想,道声谢就接过来咕咚咕咚干了,正准备离开,那少女又递过来什么东西:“三少爷擦擦汗吧。”
他以为是普通的葛巾,再仔细一看却是条绣花的帕子,明显是女孩子的私人物品。一抬头,发现少女正满目热切地盯着自己,哪吒心中警觉,伸到一半的手立刻收了回来。
他记得娘告诉过他,将贴身的手帕送给对方,就代表着对人家有好感。自然,别人送的也不能随便收下。
“抱歉,我还有约,先走了。”
撂下这一句,他也不去管那些女孩子的反应,转身召出风火轮,一踩就飞出老远。说跟人有约也并不全是托辞,须臾他便回到了城镇上空,沿着河飞过了六条街,又转了一个弯,直奔海鲜铺子而去。他记得今早敖丙说被人拜托,要去那里帮忙制冰,一晃就到晌午头了,也不知忙完了没。
回到陈塘关以后,哪吒和敖丙度过了一段前所未有的平静时光。因为本领高强,两个人都常常会被叫去给街坊邻里搭把手。哪吒本就在家里待不住,敖丙也乐意体验陆地上的生活,总是来者不拒。
原本倒也没什么,可刚才发生的事不知为何让哪吒忽然产生了一些急迫,想要快点跟心上人见面。
“诶呀,介不哪吒三太子吗。”他在街上落了地,店主大妈见了他就热情招呼,“来得正好,刚到的海货拎几条,回去熬带鱼啊~”
“熬什么带鱼,我找敖丙。”
“你说嘛?熬饼?可不带这么吃的啊。”(*注1)
哪儿跟哪儿啊这是……哪吒抬头见那妇人笑咪咪,知道是在跟自己逗乐,也不介意,“敖丙呢?在里面吗?”
“可不吗,有那孩子在,我这小店今天生意好极了。”
他往里一走,才算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有一群姑娘挤在通向后院的木栅门旁边,数量比他在城外遇见的还多,一个个都眼巴巴地朝里头张望。哪吒心中顿时焦躁,看见旁边小炉子上煮着茶,灵机一动,抽出火尖枪就是一捅。
火焰一下子卷上茶壶,沸水四溅,底下的木柴被浇得冒出了大团大团的浓烟。很快,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呛得咳嗽起来。“快出去!”哪吒趁机喊道。
总算熏走了那些围观的姑娘,他才翻过栅栏进了后院。只见各色的鱼虾都被封在冰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敖丙在一旁跟着个老师傅,正把捣碎的冰碴子往木盆里铺。见他来了,敖丙回眸一笑,随即又变成惊诧。
“哪吒,你脸上怎么都是灰?”
“还不是因为你。”哪吒没好气道,见敖丙不明所以,又气鼓鼓把手往他跟前一伸:“手帕呢,给小爷用用。”
敖丙完全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乖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就抬手帮他擦脸。哪吒近距离地看着那双清澈似水的眼睛,方才的焦躁感消去了一些。
“你自己怎么不带,”敖丙道,“街对面就有汗巾铺子,要不待会去买一条。”
“我不要,我就要你的。”
哪吒说罢,像是怕敖丙反悔,一把将那条沾了灰的帕子从他手中抽走,塞进口袋里。敖丙无奈:“好好,给你就是了。”
哪吒瞥他一眼,见敖丙神色如常,这才想起小龙不懂人间习俗,并不明白送人帕子代表着什么,不由得有一丝失落,但还是板着脸叮嘱道:“也不许送给别人哦。”
“知道啦。”敖丙掩着嘴笑,“你今天好生奇怪。”
哪吒也觉自己过于冒失,连忙转移话题,顺手拣了个冰块丢到嘴里嚼着。“你这边还没完事?”
“就差一点了。”为了方便,敖丙用布条把宽大的袖子扎了起来,长长的头发也挽到脑后,还系了条围裙,一副干净清爽的模样。他平日里看上去像个翩翩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不想也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面,哪吒在旁看着那抹轻盈忙碌的蓝,心想难怪姑娘们都争着来瞧他,换了自己,也会忍不住一直看吧。
少年从前不谙情爱,更不曾留意自己从何时起在异性眼中变得炙手可热。但此番游历归来,他与敖丙暗中定情,这才开始对周遭投来的那些恋慕眼光有了感知。
早该想到的……他的灵珠是这样天仙般的人物,若不先下手为强,怎能断了其他人的念想。
他不错眼地望着敖丙,好像要用视线将敖丙锁住似的,又想,倘若自己也开个小店,让敖丙来当老板娘,必定就是这样的光景吧。
如此平凡地活着,好像也不错。
敖丙却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手头的活儿也分了心,于是撵他道:“你去外头等着,我马上就好了。”
哪吒只好出门。烈日当头,他实在热得慌,见九湾河近在眼前,干脆跳下水去。清凉的流水一激,只觉整个人都立刻凉快了不少。他将敖丙的手帕掏出来,在水里洗干净,又举在阳光下看。
手帕是素白色,并没有过多装饰,只在其中一角上绣着一朵浪花,上面踏着一条小小的龙。能看出来绣的人工夫很一般,但在哪吒眼里却是拙朴可爱。
他心情大好,将帕子叠起来重新贴身收着,又继续在河里任意浮潜,混天绫在莲叶之间搅动,惹得小鱼们纷纷逃散。
“又在胡闹了,当心搅得龙宫摇晃起来,我父王可要来兴师问罪。”
哪吒一歪头,就看到敖丙已经从铺子里出来,手里还拎着那几条银亮的带鱼。他游向岸边,见敖丙放下了鱼伸过手来拉他,不由起了促狭心,攥住对方的手反向一使力,敖丙毫无防备,叫他拽得失了平衡,噗通一声跌进他怀里。
浪花四溅。两人一齐沉入水中,敖丙挣脱不开,嗔怪地看过去,却见万千晶莹的气泡和摇荡的莲叶之下,哪吒也正望着他,一脸得逞的笑,旋即靠近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藏在水波里的亲吻,隐匿又放肆。敖丙心头一阵乱跳,哪吒已牵着他重新浮上河面。
“你爹真来问罪,我也不怕。”
“为什么?”
哪吒踩住石头,一打横把敖丙抱起来,“小爷手里可是攥着东海的至宝,他若打我,我跌一跤把你擦破了皮儿,他老人家倒要心疼半天。”敖丙趴在他肩上笑,两人水淋淋地看着彼此,眼中说不尽的缱绻。
(*注1:老天津人爱吃熬带鱼,这里是天津话,致敬一下电影)
***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贪凉下水的缘故,快到晚饭时候,哪吒只觉得头有些发沉,跟爹娘说过了,饭也没吃便早早回屋去。
殷夫人问他要不要请大夫,哪吒只说睡一觉就好了,敖丙见李靖夫妇有些不放心,便拱手自请道:“伯父伯母,我陪着哪吒吧,若他有什么不适,再来禀告您二位。”
“那就辛苦你了。”
李靖没多想,只觉得敖丙懂事,殷夫人望着两个少年一同离去,却是若有所思。
哪吒并不知道母亲细致入微的观察,此刻他躺在床上,看着敖丙在面前忙来忙去,一会儿给他盖被子,一会儿又去厨房拿清淡的吃食来,体贴得过分,简直像在呵护小孩。他被伺候得浑身不自在:“敖丙,我真没事儿!”
“可我就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呀。”
见敖丙端着羹汤喂到自己嘴边来,眼中还亮闪闪带着些许期待,哪吒哭笑不得。原来敖丙始终觉得自己无法化形期间蒙受了哪吒的照料,现在终于逮到个回报的机会,自然是倾尽所能。哪吒瞧他乐在其中,也猜得到这小龙的心思,有福不享是笨蛋,只好消受着。
一晃入了夜,哪吒始终睡不踏实。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些口渴,便爬起来找水喝。手还没够到桌面,杯子已经递到了手里。
“你咋还没睡……”哪吒揉揉眼。
“有些放不下你,忍不住又过来看看。”火烛重新点了起来,他见敖丙外袍里面只穿着素色的中衣,长发散了下来,双眸在微弱的烛光映衬下更显莹润。
“嫌我烦了?”
“岂敢岂敢。”哪吒无奈,把人拉到床边坐下,“客房离得远,大半夜你不要跑来跑去了,就在我这边歇下吧。”说着往里挪了挪腾出位置来。
他两个之前外出旅行,天天睡在一处也不觉有异,反倒是表明了心迹之后就再也没机会了。此刻敖丙爬上床挨着哪吒坐下,将双脚蜷进被子里,足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脚踝,彼此都生出一丝别样的感觉,却又装作若无其事。
见哪吒用指腹揉着眉心,敖丙便问:“还难受吗?”
“没什么,就是心口烧得慌,夜里睡不踏实。”哪吒摊开手看向自己的掌心。“我从小就这样,要不怎么天生黑眼圈呢。师父说这跟魔丸的体质有关系。”
“可你如今已经能够控制魔气了呀。”
“也许是先前去烧广寒宫的时候,入魔太深,最近时不时魔气就会溢出来一点。”注意到敖丙关切的表情,哪吒笑着摆摆手,“别这么看着我,又不是生了重病……放心,过些天自然就会好啦。”
他枕着胳膊重新躺倒。“说起来,敖丙,你的灵气完全恢复了吗?”
“嗯,已经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了。”
“真的?”
“不信你来切我的脉。”
敖丙刚准备抹开袖子将手腕露出来,谁知哪吒把手一伸,径直往他大腿/根探去,吓得敖丙一个激灵。
“你、你这是做什么!”他脸颊飞红。哪吒也有些尴尬,“切脉啊,不是你让我摸的吗?”
“为什么要摸这里?”
“你们龙的脉搏跟人不一样,很难摸啊,这里摸起来比较清晰……呃、我、我看书上是这么说的。”
见敖丙露出怀疑的表情,哪吒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撒了个谎。灵珠盯了他片刻,才松下双肩:“龙脉的确比人更加沉缓……想不到你还挺留心这些知识。”
“那当然。”哪吒不假思索,“你是龙,我自然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
敖丙似乎被触动了,眉眼柔和下来。见他低着头踌躇,哪吒便拍拍枕头开玩笑道:“不早了,快睡吧。难道你想熬出跟小爷同款的黑眼圈?”
“哪吒,你……”
“什么?”
“你的魔气要是太、太多的话,”敖丙仍是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可以给、给我一些……”
哪吒纳闷地看过去,心想怎么敖丙忽然跟申公公似的结巴起来了。
“可以是可以,师父也说了不一定要喂血,那我明天再去问问他。”
“不用了。”敖丙说,“我知道要怎么做。”
“啊?那太好了……”哪吒刚想夸敖丙聪明,却见对方脸颊红艳艳的,牙尖咬着下唇,像是在做什么内心斗争,紧接着忽然凑近,他还没反应过来,敖丙已经俯身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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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桌上的蜡烛烧尽了,窗外也透出了拂晓天光,哪吒终于才肯放过他。
魔丸胡乱扯过被子,盖住怀中的灵珠,轻声安抚着。许久不见回应,他一低头,小龙却是低低啜泣着,鼻尖一抽一抽的,眼尾红红的。
“你、你怎么了,”哪吒大受打击,“我有这么差劲吗?”
“不是……”敖丙重又往他怀里埋了埋,“你很好。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泪水包含了什么,敖丙自己也说不明白——他对哪吒,是早就预备着会有这么一天,可忽然间真的就这样把自己完完全全给了哪吒,又好像一时反应不过来,欢喜、释然、惆怅、患得患失,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身体的酸涩和疼痛提醒着他,他已经与自己那段洁白懵懂的过往斩断了联系,从今往后,将会永远染上身边这个人的颜色。
哪吒没有他这般玲珑心窍,只是小心翼翼地搂着他,吻着他的发梢,又伸手从枕下摸出什么给他擦眼泪。敖丙一看,原来是白天自己给他的那条手帕。
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方方正正,压在枕头下面,当是打算每夜枕着入眠。
“一条帕子而已,怎的这样宝贝?”
哪吒听他鼻音里带着笑,知道他不再哭了,也松下心来:“该做的都做了,你还不知道送帕子代表什么?”
于是将其中的寓意告诉了敖丙,敖丙惊讶道:“你不早说,这帕子我用了好久了,从前绣的也不精致,等我重新做一个再给你。”
“送人的东西怎么能要回去!”哪吒立刻把手帕举过头顶叫他够不着,敖丙无可奈何,只得算了,过一会儿又呢喃道:“那你呢,你还没送我。”
“手帕小爷是不会缝,你要个别的吧,我一定给你弄来。”
敖丙想起白日里他赶走那些爱慕自己的少女,又凶巴巴地问自己索要手帕——这位英气逼人的哪吒三太子想必也有数不清的爱慕者,敖丙又何尝不知?
想要先下手为强的,可不止你一个呀。
思及此,灵珠环住魔丸的脖子,笑得很是满足。
“我要你心里只有我一人。”
FIN
一点可有可无的小剧场:
“吒儿,你病好了?”
殷夫人看着儿子神清气爽地闯进来,不禁有些吃惊。哪吒朝她灿烂地一笑,“本来就没病嘛。”又挠挠脸颊:“那个……就是敖丙昨晚照顾我有点累了,我把早饭端到屋里去跟他一起吃,你和爹不用等我们了。”
过了片刻,李靖练完功进来,只见妻子坐在那眉头紧锁,表情严肃。
“孩他爹,咱们赶紧去东海提亲吧!”
“啊?”李靖虽隐约知道哪吒跟敖丙有情,但一直只当他们是孩子,“会不会早了点——”
“不早了!”殷夫人想到刚刚在儿子脖颈看到的牙印,忍不住扶额,“再不提亲,搞不好就来不及啦!”
===========【踏莎番外篇完】============